第42章 奇怪的事情(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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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卞夫人於隨曹操征途之中染病,留居孟津休養。甄氏為阿姑的病情擔憂急得日夜啼哭,甚至想要前去孟津侍疾,眾人攔著才作罷。
一時間,整個鄴城感歎曹氏有福,竟有如此佳婦。
這幾日,曹丕在丞相府居住主事,我空閑到整日同郭昱張春華喝茶談天。
張春華一麵低頭哄著繈褓中半睡半醒的司馬昭,一麵開口道:“仲達昨日回家說,這甄氏孝順賢惠,可也該為大局想想。生病的是二公子生母,難道他不著急嗎?可丞相要二公子留守鄴城,為的是一方安寧,如何能輕易離開?再者夫人留居孟津養病本是秘密之事,若是興師動眾的前去侍疾萬一被有心之人知道,偷襲孟津,又如何是好?”
我似是漫不經心地品著茶,耳朵卻將這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甚至可以想象為這事曹丕和甄宓發生的各種爭吵,甄宓大概會覺得曹丕不顧生母病情,隻顧自己在鄴城安樂;而曹丕則會認為甄宓婦人之見,不為大局著想。
甄宓孝順賢惠,可偏偏卻是不了解這些政治上的事端。善良往往是政治大忌。
“二公子得知消息的當日就悄悄派了鄴城中最出名的大夫連夜趕去了孟津,並讓人隨時注意孟津的動向,為的就是遵循丞相的意思,讓夫人安靜養病。如今人盡皆知丞相夫人在孟津養病。隻怕是會有多事之徒前去叨擾。”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杯子。
“按你們所說,這甄氏孝順阿姑想去孟津侍疾,還做錯了不成?反正丞相夫人在孟津養病一事已為人所知,既然二公子要留守鄴城,而甄氏又實在擔心丞相夫人的病情,那派人護送甄氏前去孟津就是了。”坐在張春華身旁的郭昱伸手戳了戳熟睡中的司馬昭的臉蛋兒,對我們的對話很是不解。
“自然是沒有錯處的,可此時此刻於二公子而言,卻是錯的。若是二公子同甄氏一同前去夫人榻前侍疾,那是棄整個鄴城於不顧;若是派人護送甄氏一人前去,落在別人眼中又成什麽了?二公子這親兒子還比不上兒媳知道孝順母親?”張春華輕笑了一聲。
“聽你們這般說,我覺得甄氏可憐。”郭昱望了我一眼,“她又並非無理取鬧,是真的關心阿姑病況。”
確實是有點啦,然而誰叫她嫁的人是曹丕?
以前總覺得善良美麗的女子就該配帶著野心的壞男人,一個幹壞事,另一個則溫柔善良地感化,終於壞男人被好女人影響了,也變成了好男人,兩個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實際情況看來,似乎並非如此。有時候,太聖母的人有時候真的會拖後腿的。
“砰”的一聲,隨著大門的打開,一輛馬車停於門前。趕車的仆從下車牽馬,一個年輕婦人掀簾而出。
縱然將近六年未見,我仍然一眼便能認出馬車上下來的婦人是當年扶著我出嫁的阿蘇。比起當年那個幾乎不發一言的婢女,如今的她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成熟少婦的魅力。
阿蘇,如今,該稱為蘇姬才是——她原本就是當年陪嫁“任氏”到曹家的媵妾。郭昱向外張望了下,疑惑著問我:“阿照,那是何人?”
張春華淡然瞧了我一眼,又低頭哄著著繈褓中的司馬昭,置身事外。
很奇怪,本以為我難免會有些尷尬,可事實上並沒有。究竟是因為其實我在意的隻是甄宓那麽一個人還是已經完全置身事外了,一時間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了。
“原先聽人說二公子迷上上了一個姓郭的女子,隻不相信。沒想到竟是女郎回來了。”蘇姬快步走到我的跟前,又是激動又是興奮地抓著我的手臂,將我從桌案後的坐墊上拉了起來,“府裏出了些事情,快隨婢子回去。”
“何事如此慌張?”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差點一個踉蹌。
蘇姬看了看旁邊的張春華與郭昱,欲言又止:“先回府裏,路上再說。”
看來的確是出事了,而且還是不能和旁人說的事。
曹丕的府邸離丞相府原就算不上遠,不過是一會兒,馬車便從側門進了丞相府裏麵,直到停了下來,有人來牽馬,也隻是知道了個大概的事情。
一句話概括:曹丕無意中發現曹植寫給甄宓的探討卞夫人病情的書信,然後悲劇了......隻是中間不知為何又牽扯了些其他事情,說是甄宓的前婆婆,袁紹遺孀劉氏當年的死與曹丕有關。
總之兩人大吵了一架,曹丕將甄宓軟禁在院內,蘇姬怕出事,鋌而走險,私自出府來看我這“傳說中的郭氏”是否能勸得住曹丕。
你特麽在逗我?這關我什麽事啊?如果我真的算傳說中的“曹丕外室”的話,正常情況下,不是該對這事喜聞樂見,拍手稱快,默默圍觀,漁翁之利嗎?
其實歸根結底,大概就是曹丕在吃曹植和甄宓的醋,能有什麽大事?我皺眉跳下馬車就想往外走。
“您想想辦法吧,二公子將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見,誰的話也不聽。主母同三公子真的是清白的。如今丞相和夫人不住,能勸得住二公子的,怕是隻有您了。”蘇姬也隨即下了車,伸手攔住我的去路。
“此事與我何幹?”我反問道,又試圖將她推開,奪門而出。蘇姬並不答話,隻自說自話地從懷中拿出一張絹紙遞於我,“您瞧,不過是夫人叫三公子代為書信報個平安罷了,並無不妥之處。”
出於好奇,我掃了一眼,無非就是“承蒙二嫂掛念母之病況”之類的話,亦沒什麽大不了的。、
倒確實一點問題都沒有啊。這樣平常的家信也值得他這般動怒?明明知道任先愛慕甄氏的時候他是神色如常的,怎麽曹植和甄宓一副最普通不過的家信卻能引起軒然大波?
我將絹紙塞回到蘇姬手中,開口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可是......”蘇姬還想開口,卻被我打斷了話語:“孫敏如今住在何處,我與她也多年未見,來都來這裏了,先見見故人罷。”
“自從赤壁一戰後,她便自居側院,不與人往來,大約性子也變了。這些年來,府裏的人都快將她遺忘了,也就主母還時時記得她,同她相聊。”
“難道子文也不顧她了?”縱然我對曹彰“愛妾換馬”的事跡印象頗為深刻,可我也記得他同孫敏算得上是恩愛夫妻,難道受江東戰事牽累,連曹彰也放棄孫敏了?
“起先三公子也是日日去側院相伴的,可三少君始終不肯相見,丞相怒罵三公子兒女情長,怕是也就漸漸淡薄了。”蘇姬歎氣道。
對鄴城原本的袁紹府,如今的丞相府本就不怎麽熟悉的我從來不知道,除了雕梁畫棟的建築,這裏還別有洞天。一個僻靜的院子,不大,與巍峨壯麗的丞相府顯得格格不入,院子左側種著蔬菜瓜果,右麵則圍著個籬笆,籬笆內養著些雞鴨等家禽,而院中的木屋更像是生造出來的一般。
我支開蘇姬,獨自一人慢慢踏入小院,望著布衣荊釵的孫敏蹲在地上采摘蔬菜的背影,心裏難過,生生憋回了眼淚,輕輕喚她一聲:“阿敏!”
她似是明顯一怔,又立刻站了起來,卻不回頭,隻略帶試探地問道:“二嫂?”
“是我!”走至她跟前,仔細打量,比起當年,孫敏消瘦了許多,臉頰都凹了下去,眼神也沒了當年的風采,透著一種令人心疼的滄桑和成熟。隻有她又驚又喜的表情才讓我感覺當年活潑好動的孫敏未曾離開。
“回來了?”孫敏二話未說,豆大的淚水已從眼中滾了下來,似有千般的委屈想要訴說,我剛想出言寬慰,卻又見她伸手用衣袖抹幹眼淚,“二嫂,讓你見笑了,這邊坐。”
太陽漸漸落山,給原本暖和明亮的小院帶了幾分涼氣黯淡。我簡單說了這些年來的事情,她唏噓不已,說我和曹丕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我不置可否,是命中注定要糾纏不清嗎?
而她也說著這些年她自己的事情:“他們都勸我同孫家徹底斷絕關係,做小伏低地做曹家媳婦。我也曾這般想過,可終究是做不到。江東是撫育我長大的地方,我始終是孫氏的女兒。我害怕子文有朝一日會揮刀砍向我的父兄,也擔心父兄的弓箭終有一日會射向曹家,那邊是根,有父母兄弟姊妹和族人;這裏是家,有夫君和孩子,有阿翁和阿姑......”
所以她選擇逃避,以為這樣就可以既不是孫家女兒也不是曹家媳婦了,不用兩麵為難了。不見曹彰是不想連帶著他不被曹操待見,為此還忍受著與曹楷母子分離的痛苦。
真是個傻氣的女人,可是站在她的立場上,又能怎麽樣呢?還能有其他辦法嗎?做不到罵自家父兄為亂臣賊子,也不可能拋夫棄子回去江東與曹家為敵。這種時代下,女子從來都是被動的,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沒有辦法,根本就無法和時代過不去。
據她所言雖說名義上她仍就是曹操的三兒媳,可這些年她與曹家的人鮮有往來,吃飯穿衣也都是自給自足,漸漸地,妯娌小姑幾乎將她遺忘了,隻有甄宓心地好,時常來陪她說話談心。讓她不至於那麽孤單。
“我原以為她不是好人,因著她當年你同二兄才會......沒曾想這些年看下來,竟完全讓人挑不出錯處。”孫敏頗為抱歉地看著我。
“我知道。”甄氏是真的善良美好單純的一個人,這話不止一人說過。
我從屋前的台階上站起來,望了望天色,“天色黯了,腹中饑餓不已,今日可否留我用膳?”
“隻怕粗茶淡飯難以入口。”孫敏指了指身旁的菜籃子,開口道。
“你隻說留或不留便是。誰管你是粗茶淡飯還是山珍海味?”我彎腰提著她的菜籃子四處張望,“灶間在何處,我來下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