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傷口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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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宮內沈寶音哄著熟睡的秋月,一晃已是三年過去,那團肉肉的小粉團也漸漸長大,當初沈如玉最後還是念及姐妹之情饒了孩子一命。
毓秀端來冰鎮的酸梅湯送來,見著秋月睡著了便輕手放在了一旁,接過沈寶音手裏的扇子替孩子扇著風,眼下已是又一年的盛夏時節,宮裏的賓妃們去了避暑山莊,因為秋月身子弱沈寶音沒有前往,一來她也不願隨波逐流跟去,二來也是為了圖個清靜,否則自己當初也不必搬來這裏住。
彼時宮外傳來稟報聲,說是永和長公主來了,話落間穆皎已經大步走了進來,她手裏拿著幾樣玩具見到沈寶音噓聲的手勢才放緩了腳步。
穆皎將手裏帶來的玩具遞給一旁的毓秀,輕手輕腳的走到床榻邊坐下看了看熟睡中的小粉團,哀怨的歎了口氣說著:“好不容易得空來找秋月玩會,她倒好睡了,沒勁。”
毓秀將冰鎮的酸梅湯端過來,穆皎喝了幾口,沈寶音笑問道:“你怎麽沒去避暑山莊?”
“那些女人跑去的地方烏泱泱的,何必擾了我的清閑,她們走了好,這宮裏一下子都太平了。”說完停頓了一會兒,眼光朝著沈寶音看去,想了想卻是說道:“我聽說皇上來了你這好幾次你都推辭不見,這麽些年過去了你還恨著他?”
沈寶音聽著穆皎這話嘴角苦澀的扯了扯,她不過是個妃子哪有資格和皇上鬥氣,她隻是不想再見這個男人而已,三年前的那晚已成了今日她和穆高熾回不去的坎,張姝死了,沈如玉死了,萬書卿沒了消息,玄郎中和穆高燧都走了,留在身邊的人已是寥寥無幾,這偌大的宮殿留給人們的隻是一腔清冷和寂寞,高處不勝寒的處境。
穆皎見沈寶音苦澀的笑容都是女人豈會不明白,她看了一眼孩子開口問道:“聽說這幾日秋月又生病了,現在可好些了沒?”
“昨夜還發了高燒,今早才退了熱,這孩子早產本就身子骨比同齡的孩子弱,這些年就沒怎麽好過。”
談到秋月總是沈寶音心頭的一塊心病,曆經種種的磨難死裏逃生才生下她,她是沈寶音活下去的希望。
“公主善小慢慢調理就是,宮裏名貴藥材眾多,總能把公主的身子治好。”穆皎說完拉著沈寶音走到一旁坐下,仔細斟酌了一會兒方開口說著:“我想去北國一趟。”
“去北國?”沈寶音震驚看來,心下也估摸著猜測到了幾分。
“這些年我派去的人大江南北尋找萬書卿,結果都沒有什麽消息傳來,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前些日子有人說在北國見到了和萬書卿相似的人,雖然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但我不想再等下去,與其整日惶惶不安的等著還不如我親自去看看,就算是見到一具屍骨也好讓我死了心。”
她聽著穆皎這番話震懾在心尖,就像穆皎一樣這些年沈寶音心裏也一直未曾放棄過這個男人,穆皎的心情沈寶音比誰都感同身受,自己更可歎的是穆皎對萬書卿的一片癡情遠勝過自己,但她還是不免替穆皎擔心起來。
“北國畢竟不是大金國的管轄內,那裏分布眾多小國動蕩不安,你一個女子隻身去那裏太危險了,何況萬一消息是錯的呢。”
穆皎歎息的搖了搖頭:“不去怎麽會知道,何況當初父皇北征匈奴的時候最接近的就是那裏,萬書卿若是沒死很大可能是被俘虜了去,我不能再坐等下去了,趁著皇兄現在不在宮裏,我才能方便逃出京城。”
沈寶音前思後想了好一會兒,走到梳妝台前拿出一塊福牌塞進了穆皎的手裏。
“這是去年我去閆貞觀求的福牌,一個是為了秋月求的,另一個是為了萬書卿求的,現在你把這個帶上,希望它能保佑你順利找到萬書卿平安的帶回來。”
穆皎低頭看著手裏的福牌,沉吟了一會將它戴在了脖子上,臨走的時候抱著沈寶音說,自己一定會找到萬書卿。
穆皎偷偷的走了隻留了一封信,大體的意思是讓穆高熾不要派人尋她了,兩天後穆高熾才從避暑山莊得到消息,穆高熾一頓大發雷霆斥責了錦衣衛統帥疏於職守並降了職,又派人出了京城尋找穆皎,匆匆忙忙回了宮裏。
毓秀進屋稟報說是皇上來了,沈寶音正在屋裏逗著秋月玩,聽到毓秀這話心裏沉了沉。
穆高熾穿著一身黃褂龍袍走進長安宮殿,身後依然帶著曹吏等人,秋月見到穆高熾小步跑去扯著他的衣袖說道:“父皇,您為什麽都不來看我,華燁哥哥也不找我玩。”
他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撫道:“等你身體好了,華燁哥哥就帶你玩了。”
“那父皇抱抱秋月,父皇都從來沒有抱過秋月呢。”
穆高熾愣在原地,沈寶音見勢心裏紮進一根刺,她朝著毓秀吩咐著:“你把公主帶下去。”
毓秀點頭抱起秋月出了殿外,穆高熾緩了緩神對上沈寶音那雙冷淡的眸子,許是心存內疚別過眼去,朝著一旁的榻椅上坐下。
“宮裏的人說穆皎臨走前來了你這一趟。”
“長公主來給秋月送些玩具,她疼秋月也是自然。”
“那你可知穆皎出了京城?”
“臣妾前幾日聽說了,長公主離開京城一事整個皇宮都知道。”
穆高熾聽著沈寶音這番話手指輕輕扣著桌麵,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著:“她臨走前可對你說了什麽?”
“不過是聊了些尋常事又聊了一會秋月的事情,其他的也沒什麽,臣妾也是後來才知道長公主出了京城。”
“尋常事?”穆高熾鼻尖冷笑一聲,繼而側身盯著身旁的沈寶音,見她正襟危坐麵色平靜,“這尋常事裏可說到了萬書卿?”
交替的雙手微微收緊,聽著穆高熾這聲質問,沈寶音依然平淡的應對道:“沒有!”剛說完手臂突然被人狠狠的扣住,她回頭對上穆高熾那雙冰寒的目光。
“沈寶音,你心裏想著什麽,朕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你放在抽屜裏的那張麵具,你當真以為朕不知道嘛,你隻不過是借著穆皎去幫你尋找萬書卿!”
他狠狠的甩開沈寶音的手臂,手腕處傳來疼痛,沈寶音低頭看去,手腕紅了一圈。
穆高熾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來,他背手而立的站在殿門口,許久傳來聲音說道:“朕說過萬書卿死了,他就不可能再活著,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她聞聲看向穆高熾的背影憤然的出了長安宮,她起身看去緊緊握著裙角,因怒氣而顫抖著身體。
是夜沈寶音抱著秋月睡去,屋外突然寒風驟起,吹開了紙窗熄滅了幾盞燈,毓秀聞聲進了屋子隻說天氣要變了,一邊忙著將紙窗合上一邊重新點著燈。
秋月呢喃聲傳來:“母妃,秋月疼。”
沈寶音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那裏燙得要命,毓秀問是不是小公主又高燒了。
“告訴母妃哪裏疼?”
“秋月渾身都疼。”
她吩咐毓秀拿盞燈過來,借著燈光仔細一瞧,沈寶音嚇得臉色都蒼白了,秋月滿臉的紅疹,脖子裏也是,她急忙將秋月的衣服散開,這麽一瞧,渾身上下都是。
毓秀看過來頓時也慌了神,慌慌張張的就跑出去喊人,此時已是子時,宮裏的太醫忙不迭的趕到了長安宮,穆高熾也聞訊趕了過來。
幾個太醫將小公主抱到光線明亮的一側仔細一看,那紅疹已漸漸轉變成了膿包,其中一人嚇得急忙說了句:“公主這,這可能是得了天花!”此話一出口震驚了所有人紛紛後退了幾步。
穆高熾沉聲質問道:“可確定是天花?”
那太醫撲通一跪就稟報說:“依微臣的判斷,小公主此番症狀確實是天花引起,當年微臣未進宮前見過有人得過天花的模樣,症狀就跟小公主是一樣的。”
“那還等什麽趕緊治呀!”
“皇上,天花乃急症傳染性甚高,依小公主這症狀恐是救不得了!”
說完幾個太醫連連求饒磕頭,誰也不想染上這病,沈寶音推開所有人伸手將秋月抱在懷裏,不會的,她的孩子不會救不得的!
“母妃,秋月疼。”
她緊緊的抱著秋月,聽著她這聲呢喃眼淚奪眶而出,撫著秋月發燙的額頭哭道:“別怕,有母妃在。”
穆高熾見勢欲要上前卻被身後的劉公公一把拉住,劉公公急忙說:“皇上去不得,天花乃絕症,若是傳染了可救不了了,您貴為龍體千萬使不得,大金國還等著您治理呢!”說完隻聽見霹靂一聲雷鳴伴隨著刺白的閃電,嚇得眾人慌了神。
毓秀朝著穆高熾雙膝一跪喊道:“求皇上救救小公主,救救小公主!”
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彎曲,穆高熾一聲令下說道:“傳朕的旨意命宮中所有太醫前來醫治,若是公主有任何閃失就等著通通一起跟著殉葬!”
“皇上,宮中留下的太醫並不多,劉院史他們都被太後和皇後娘娘叫去了避暑山莊,眼下著實能醫治公主病的人不夠啊。”
“那就把劉院史他們全都召回來!”
“避暑山莊離皇宮甚遠,就算回來了恐怕也得到明日晌午,公主是等不得了,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饒命!”
曹吏上前說道:“還是讓屬下去吧,屬下快馬加鞭一定把劉院史他們給帶回來!”說完帶著幾個人匆匆出了長安宮。
剩下的太醫不敢稍有遲緩,提著命冒著死給小公主醫治,來來回回打了十幾盆熱水端進來,沈寶音也不走,她就蹲在一旁抱著自己的孩子,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這麽短命,從懷有這個孩子開始三番五次曆經險阻都保了下來,眼下的坎也一定會過去,那是自己的命,係著自己的血。
“沈貴妃,公主恐怕······”
她一把扯著說話的太醫,頻臨奔潰的嘶吼道:“你要是再敢胡說,本宮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趕緊把水端過來!”
從子時到了天明,沈寶音抱著懷裏的秋月一直守著,那句母妃秋月疼還依稀回蕩在耳邊,可懷裏的人兒卻閉上了眼睛,她滿身膿包腐爛,冰冷的雙手被握在沈寶音的手掌心裏。
毓秀忍著哭聲說道:“小姐,公主她離開了!”
“沒有,她隻是睡著了,她一向都不是這個時候醒的。”
眾人聞言忽然撲通一跪喊道:“請貴妃娘娘節哀!”
“皇上,屬下把劉院史他們帶來了!”曹吏匆忙進了殿內,看到眼前的場景驚呆在原地,後麵的話怎麽都沒說出來,自己還是沒能及時趕回來。
沈寶音抱著秋月在長安宮內待了三天三夜,她就緊緊的抱著懷裏的孩子從天亮守到黑夜又從黑夜守到天亮,毓秀跟著守在一旁,楊碩進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不禁紅了眼眶。
“貴妃娘娘,您這樣皇上真的很擔心,小公主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她哪都不去,隻有我這裏才是最安靜的地方,你們誰也別想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楊碩閉上眼睛歎息一聲,忽然大聲一吼道:“沈寶音,秋月已經死了,眼下酷暑你這個做母親的難道是想讓自己的孩子連死後都不能安息嗎?她是咱大金國的公主,尊貴的公主,她不僅要體麵的活著也要體麵的離開,沈寶音,你能不能醒一醒!”
那聲怒吼震懾在沈寶音的心裏,她帶著猩紅的眸子憤然衝到楊碩的身前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帶著仇恨一切的目光。
楊碩抹去嘴角的血絲一聲苦笑:“果然還是這巴掌才能救醒你!”
穆高熾選了吉日以公主的禮儀下葬了秋月,因為秋月善小未嫁人又以冥婚的形式給她配了個夫婿照顧她,臨葬前沈寶音剪了一搓秋月的頭發放進了香囊裏,她不能讓秋月就這樣離開了自己。
沈寶音久久的跪在皇陵前,穆高熾陪著她一起,她握著手心裏的香囊,沈寶音不懂,明明已經三番五次的死裏逃生,為什麽就隻給了三年多的時間,她自認這輩子沒有害過任何人,為何偏偏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秋月的離開是生生的從沈寶音身上割去了一塊心頭肉,她站在長安宮裏時常能看到在院子裏蹦躂的身影,她嘴裏喊著母妃,瘦弱的不似同齡的孩子,沈寶音又時常在夢裏做著同樣的場景,夢裏秋月躺在自己的懷裏喊著母妃,秋月疼。
毓秀看著佇立在殿門口的沈寶音,這些日子以來沈寶音就這樣靜靜的站著,什麽話也不說,又時常破天荒的問著,秋月的藥煮好了沒。
“小姐,小公主或許是忍受了這麽多年的病痛自己也乏了,您就別這樣折磨自己了。”
“你說若是當時玄郎中在會不會就能挽回了。”
毓秀聽著這話眼眶就紅了,餘光瞟見一抹身影走來,她正眼看去婉太後扶著雪雁的手臂走進了長安宮內,身後還有柳皇後。
毓秀見狀急忙朝著這些人跪安道:“奴婢給太後和皇後娘娘請安。”
婉太後進了殿內坐下,看了一眼沈寶音,繼而歎息一聲:“小公主福薄,哀家知道你心疼,畢竟是自己的孩子。”說著命下人將帶來的靈芝遞了過去以示安慰。
柳欣欣順勢看來,眸子轉了轉起唇說道:“本宮聽聞小公主離世倍感傷心,本宮見過秋月幾次,是個活潑可愛的丫頭,怎麽一轉眼就······”說著竟潸然淚下擠出幾滴淚珠子,起身走來拉起沈寶音的手便說:“沈貴妃也不必太過傷心,你若不介意,日後華燁就當是自己的孩子吧。”
沈寶音聞聲看著眼前這張故作惋惜的臉,心裏一聲冷笑還真是會擇機傷口上撒鹽,她嘴角扯了扯回說著:“華燁乃當朝的太子,臣妾哪有這福分。”
“皇上登基也有數年了,可後宮嬪妃卻少之又少,膝下皇子皇女就別說了,大臣們在朝堂上說了幾次都被皇上給駁了回去,雖然此時哀家不該和你說這些,但想著大金國的未來哀家心頭憂心忡忡,不能不為江山社稷著想。”
她抬頭看向婉太後,見她一雙深沉的目光看著自己,她低眼拂過心頭,怎麽是擔心現在自己失去了孩子想著要如何爭寵嗎。
“曆來皇家選妃也不是第一次,皇後賢淑體恤,不知沈貴妃意下如何?”
“臣妾身份低微,後宮之事全憑太後和皇後娘娘做主就好。”
婉太後聞言笑看過來,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那就好,後宮統一這事哀家就命人著手去辦了。”
看著消失在長安宮外的身影,毓秀氣憤的打抱不平,哪有人這樣傷口上撒鹽的!沈寶音默然的看去,嘴角扯了扯。
夜幕下毓秀安頓好一切熄了燈退出殿內,沈寶音聞著安眠香才緩緩的睡去,半夜一隻冰涼的手攀上自己的腰間,沈寶音猛然驚醒,身子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回頭在黑暗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搭在自己的頸項間呢喃了一句,氣息幽幽的拂過耳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