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之夏花,葬於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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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前
沈晴奈的姐姐沈晴兒死了。
自殺,上吊。
不過半月,不知是何原由,沈晴奈竟也追隨著她姐姐的腳步,離開了這充滿肮髒罪惡的人世。
秦連昭,沈晴奈的夫君,最清楚她為何要自殺。
想要解釋清楚這一切,隻得從那場罪惡的聯姻說起。
沈百川所做的決定是將沈晴兒嫁給秦連昭。原因是沈晴兒已是二十,而沈晴奈隻有二八年華。但是沈百川隻說要她嫁人,所以沈晴兒至死不從,說是已有心上人,堅決不肯嫁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直到最後,花轎都抬到了門口,沈晴兒拿著剪子以死相逼,就是不肯上轎。沈家與秦家的聯姻是有目的的,他不願損了這個麵子,別無他法,隻得把沈晴奈嫁進秦府。
可是當沈晴兒知曉了妹妹嫁與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秦連昭時,悔恨萬分。
木已成舟,再悔有何用?
父親是萬萬不願將兩個女兒都嫁進一處的。何況,等他沈百川完成了大業,這兩個女兒就是籠絡人心的資本。他現在一個都不願丟。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自覺清高的沈晴兒也不願做人小妾低妹妹一等。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她最終決定以死來報複自己命運對她的不公。
這是第一樁。
在秦連昭出征前一晚,沈晴奈自嫁進來第一次進到他的書房找他。
開口第一句就是:“他呢?”
她覺得,有些人,不說就錯過了,再沒有可能得到的機會;有些事,不說就再沒機會講出來,隻會讓自己抱憾終生。
秦連昭原本是想,就算她不來找自己,自己也是要去找她的。於是漫不經心地遞上一張紙,抬眸隨口問到:“誰?”
接過那張薄薄的宣紙,她低頭一看,竟是休書。
“你走吧。”他坐在書桌後,十指交疊撐著下巴,跟她說:“你是個極聰明的女子,我與你父親要做些什麽你自然清楚。我不想你無端受牽連,去理事館拿些銀兩走吧。”
“就算你休了我,若是出事,沈家株連九族我照樣得陪葬。”她這話說的是有些憤慨的。父親寵著姐姐,臨上花轎把她拉來喜服一套,送人;現在自個兒的新婚夫君說著敷衍的話,一紙休書一遞,趕她。
秦連昭搖搖頭,看著她倔強堅定的小臉,說:“不會的,從沈家嫁過來,你就是我秦府的人,我再休了你,你就不歸秦府了。你現在自由了,走吧。”
沈晴奈氣得臉色發白:“我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把我踢來踢去,我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命是麽?”
“沒有人不要你。”他站起身,走到她對麵,彎下腰,盯著她的眸子,說:“沈晴奈,你現在隻有十六歲,而我已經快二十了。就算不在意年齡,我要去幹些什麽事你知道嗎?你將來那麽長的路,就一定要跟著我亡命天涯?現在沒有人再約束你,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想幹什麽也絕對沒人再阻攔。這有什麽不好的呢?叫你走你走就是了,無憂無慮的生活不正是你要的嗎?”他直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肩,站到窗戶邊看外麵的月亮,說:“你若是需要財錢,在街上尋到忝旬樓,進去說是我的朋友,有什麽缺的盡管要就好了。”
她在他身後,急得都要哭出來:“這些不重要,我隻想知道他呢?他去哪了?”
他回眸瞥她一眼,問:“誰。”
她說:“就是天天跟在你身邊那個書童啊,為什麽我進府一個多月了沒見過他……”
離……安……
除去之前他求衛家駿幫他找她,已經有多久沒聽人說過她了?
就連現在聽到,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難怪剛才開始心裏一直隱隱地疼,原來沈晴奈要問的是這個。
“她,她……”他不想提起她,便推開門送客:“她怎樣都跟你沒關係,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去給自己找個好歸宿……”
沈晴奈一直強忍著眼睛裏的淚水,最後還是忍不住打斷他,說:“我這輩子隻要他!除了他我誰都不想嫁!”
秦連昭愣了愣神,小心翼翼地問到:“什麽?你要嫁給她?”
“是!我從十一歲第一眼見到他我就再也放不下,我這輩子隻要他,所以不要跟我講歸宿,你隻要告訴我他在哪!”她站在那裏,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無盡的能量,散發著耀眼迷人的光芒。
“她……”他抱歉而無奈地笑了笑,說:“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
沈晴奈一把抹去眼淚,衝上前抓住他的衣領,似是逼迫又似是懇求,“你告訴我,是哪樣,是他不喜歡我還是他有喜歡的人,或是……”
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跟他動手動腳,於是一點不憐香惜玉地甩開她,暴躁地吼到:“沈晴奈你放尊重一點!離安是女子你還要嫁嗎?!有種你去找啊,你去找她問問她會不會喜歡你?!”
她癱坐在地上,眼淚控製不住地流,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態,什麽樣的表情來接受這個事實。
五年前那個元宵節,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傻傻的書童。
她與姐姐沈晴兒一同坐在茶樓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樓下湧動的人群。
這一層都被她爹包下來了,除了她倆,連隻鳥都沒有。
人流不停向南麵的街道湧動,都趕往煙火表演場地等待著每年一次的盛大煙火表演。
絡繹不絕的人們擠滿了整條街,月色如碎銀,落滿人們的肩頭,隨人們緩緩前行,一閃一閃的,像極了天幕中的繁星。
人頭攢動中,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拉著一名白衣少年迅速穿過人流,來到茶樓二層的觀景台上。
細看那少年,衣著雖不華麗,可泛著紫光的青藍色長袍盡顯出他家底的殷實。另一名白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滿臉稚氣未脫,從衣著上看,想必是藍衣少年的書童。
沈晴兒看人看得兩眼發直,眼見自家護衛上前警告那兩人不準在此做停留,連忙上前嗬斥護衛,並與藍衣少年攀談起來。
沒講兩句,藍衣少年便抱歉地笑笑,拉著書童走到觀景台另一側,似是與書童講著些什麽。
沈晴兒有些掃興地回到妹妹身邊,把盤子裏原本最愛的糕點全掃到了地上,興趣缺缺地看著藍衣少年的背影。
“姐姐,怎麽了,那是誰?”沈晴奈看著自家姐姐衣服失魂落魄的怨婦樣,不禁好奇。要知道,沈晴兒一向自負孤傲,容不得別人說半句不是,也容不得別人不待見。就比方一年之前,張丞相家的千金張墨琪說了句“你們說沈晴兒有什麽資格在乾安混,還傲,傲給誰看啊!”不知怎麽傳到了姐姐耳朵裏,她當機立斷提著劍就去了張丞相府上,見了張墨琪上去就是兩耳光,打的張墨琪連連求饒她都不停手。
沈晴兒搖了搖頭,說:“沒誰。”
她的認真勁兒一上來,問不到答案是決不罷休的,“你說嘛,不說我自己去問。”
“那個啊,是秦連昭。”沈晴兒當然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會上前去問一個陌生人你是誰的,但急於找人傾訴自己的失落,也就開了口:“就是秦仲將軍家的獨子。長得俊俏,武功又好,我真的是喜歡的緊……但是他,他……”
十一歲的沈晴奈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秦連昭是誰,隻是偶爾會聽到父親在飯桌上跟母親抱怨,秦仲那個老不死的又怎麽怎麽了,真煩人。
“姐姐,你身為沈家的女子,要矜持些,懂麽?這是爹天天說的……”沈晴奈雖是沈家末子,可實際上比長女沈晴兒要穩重的多。穩重是穩重,但還是年紀太小,生性又有些懦弱內向。
沈晴兒彈了彈她的腦袋,忍住笑意,故意板著臉,說:“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老爹說爹說的,你真當自己是爹的跟班了啊!傻丫頭!”
“哎呀,姐姐,姐姐!”她抓住沈晴兒的衣袖,跟她撒嬌,叫她不要再打自己。
抬眸的一瞬,看到那個白衣書童偏過頭,一臉迷惑地看著她。有點呆呆的,但是若即若離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顏色極淡的唇……
她連忙低下頭,心裏撲通撲通跳得飛快,恨不得撞出胸腔,跳到他麵前,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你。
秦連昭自然聽到了那一邊的吵鬧聲,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兩個女孩子。
他看著一臉迷茫的離安,癡癡地望著那兩個人,不禁有點惱火,跟他出來不看他看什麽女孩子,女扮男裝,就真當自己是男人了?!
“喂,看什麽呢。”他都恨不得把她的腦袋掰過來,讓她眼睛裏一輩子隻有自己。
她忽然抓著他的手,指著背後,說:“月亮……”
的確,在沈晴奈身後,墨藍色的天幕之上,一輪淡黃色的月,如同一塊桂花酥一般,靜靜掛在那裏。
寒冷卻明亮的光撒了一乾安,讓秦連昭記了一輩子。
後來,在與苗疆一戰的時候,他晚上出了軍帳,抬頭,紫色的天幕中掛著白的透亮的月亮。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月亮也是不同的。懷念起家鄉淡黃色的月亮,不禁就想起了她,感覺竟是那般悲涼。
他知道,她晚上什麽也看不見。所以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嗯,月亮。安兒,我給你找大夫,也讓你看到,好不好。”
那樣肯定的語氣,無人能反抗,無人能辯駁,無人能質疑。
他總是這樣,根本不給人做決定的機會,一切都交給他,不管多苦多累,隻要是為她,他都事無巨細,件件過心。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暈開的淡光,眼睛裏映出的都是閃閃的東西,嘴裏含糊地“嗯”了一聲,決定回家就把那個人給的藥丟掉。
沈晴奈感覺那個人的目光就一直在自己身上轉悠,嚇得不敢抬頭,就連喝水都像是要把腦袋埋進胸腔裏去。
心底全是竊喜。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我?那麽,他是不是也會喜歡我?
可是,很多時候,不是你付出了努力,就一定會成功;不是交付了真心,就會贏得愛意。
可沈晴奈不知道,她以為,隻要自己喜歡他,他也就會喜歡自己。
她傻傻等了五年,隻想換得一個答案。
事實卻是那樣。
在她和秦連昭的新婚房裏,看著滿目火熱的大紅,她不禁落下淚來。
然後拉住白綾,踮腳,將自己掛了上去,放手。
連掙紮都沒有,就那樣斷了氣。
白綾勒住咽喉的時候很疼,就像心髒被人狠狠抓住,然後揉弄破碎。可她發不出聲音,她也不後悔。
隻是想起了姐姐。她自殺的時候,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心裏隻剩下了絕望,能讓自己生活下去的一絲光亮都被黑夜掩埋。 本書醉快更新百度搜索{半}[^浮^}{^生]
後來,這個消息傳到戰場上時,秦連昭隻是輕輕笑了下。
他以為,沈晴奈足夠聰明。
何奈也是個癡情的種。
他踱步出了軍帳,天上的月亮隻剩下一絲,少的嚇人。
抬頭仰望,大片烏雲掩住了星光,隻空出月亮。
慘淡的月光撒了一地,卻再不像那年一樣遍地銀光閃閃。
明明,明明一切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為何他卻,悵然若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