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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各懷心事
    她身體微微一僵,抬眼迎視他。
    是的,他早就知道,什麽都知道了,再不用費心瞞著他。
    “我跳的不好。”她並非有意謙虛,隻是有必要事先聲明,萬一配合沒有默契踩疼了他的腳,他隨時都可以叫停。
    盡管他極力克製,但她還是能看出來,他的腿疼又在折磨他,強撐著其實沒有好處,她要是再踩到,那無疑是雪上加霜。
    他不語,牽起她的手,掌心撫在她腰上,雖然很久不跳,卻還是充滿高手的自信。她很久沒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光彩,哪怕是帶著一點挑釁,也沒有絲毫刻薄和惡意,讓她想到當初他雙腿剛康複到可以重新站起來走路的時候,他也是類似的表情。
    他趨前,她後退,他傾斜,她反身,她在他的懷裏旋轉,舞步連貫起來,裙袂翩然,竟也似舞場上的行家,優雅舒展。
    也許是他很好地控製了節奏,他們完全不見配合上的失誤,像是早已有共通的默契。
    他們的眼神沒有太多接觸,如果她抬起頭就會發覺他眼睛又黑又亮,像一池揉碎的星子,隱含一點笑意。他實在很滿意自己為她挑選的這身禮服,短而精巧的裙擺,不像長裙那樣張揚,旋身的時候卻散開漂亮的形狀,璀璨奪目。
    外麵已是華燈初上,她在懷裏時並不覺得時間難熬,就像過去他攬著她坐在閣樓寬大的窗台,一坐就是一天。
    如果那時他也能跳舞,那些美好的回憶裏也許還能再多一幀畫麵。就像現在這樣,她連高跟鞋都沒有穿,赤腳踩在地板上,窗外有雪白的光照進來,不知是燈光還是月華,清冷卻柔和,像極曾經相擁的時光。
    他看著她的發旋,看著她纖白的腳尖,有難言的酸楚湧上來。
    她不是他的嗎?他們曾經擁有彼此,可是如今這樣,卻咫尺天涯。
    喬葉都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閣樓的,兩個人相擁而舞就像隻是一場華麗而不著邊際的夢。
    他腿疼得厲害,舞步再嫻熟優雅也支撐不了多久,不想又以狼狽的形象收場,揮揮手就讓她走。
    她站在閣樓的窗邊,拉開窗簾就能看到他的房間。她想他這一刻大概也忘了她能隔著不遠的距離看到他,手扶在疼痛難忍的腿上,在椅子上頹然坐下,好一會兒都站不起來。
    舞曲沒有停止,他好像陷入自己的思緒,直到疼痛緩解了,才扶著桌角重新站立,走到房間中間。
    她看到他仍在跳舞,懷中空蕩蕩的,虛攬了一個影子,舞步艱澀,一圈一圈的旋轉,仍是風姿秀頎卓絕的男人,隻是其中的心酸孤獨看得人忍不住落淚。
    剛才與她的一段舞,已經用盡他所有力氣,就像曾經的愛情一樣。
    日頭東升西落,第二日嘉苑褪去所有落寞孤獨,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吉叔主持大局,清晨開始就裏裏外外忙碌,到傍晚終於一切安排妥當,換上深色手工定製西服,有貴賓先到的,他就上前寒暄接待,一直把人引路引到客廳。
    客廳裝扮得璀璨奢華,至少一眼望去,沒人能想到平日裏的清冷。沒有酒窖也已備滿美酒,食物有部分是秋姐最得意的作品,有部分是承辦酒宴的chef做好的冷餐,靠近樓梯的長桌上擺滿迷你的紅絲絨蛋糕。
    容昭是來得最早的客人之一,他的女伴還在這裏,他很有危機感,必須搶得先機。
    喬葉從側門出來就看到了他的車,心裏有絲異樣,回頭看了看樓上的房間。
    賀維庭的房間開著窗,風吹動紗簾,但他並不在那裏。
    容昭也看到了她,衝她招手,露出笑容,“我是不是很準時?”
    她笑笑,“謝謝你的邀請和禮服,還有項鏈也很美。”
    她今天頸上戴的是他那天送她的珍珠,瑩潤飽滿的南洋珠襯什麽禮服都相得益彰。隻不過除此之外,她渾身上下並沒有其他東西是他送出的。
    “禮服……你不喜歡?”他有些忐忑,隻好做此揣測。這就好比被發“好人卡”——你很好、禮服很美,隻是不適合,我不喜歡,所以抱歉我不選你。
    “怎麽會不喜歡呢?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懂得幫女孩子挑衣服。”
    那為什麽不穿呢?容昭蹙眉,又上下細細打量她一次,無可挑剔的美,他忽然覺得不必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纏,沉聲讚道:“你今天很漂亮。”
    她微笑,挽住他的胳膊踏上台階。吉叔接過容昭遞來的請柬,麵上看不出波瀾,“容醫生,喬醫生,歡迎之至,請跟我來。”
    大廳裏賓客已經不少,隻是主客還沒到,賀維庭也還沒有現身。
    喬葉有點擔心,他一向要強,昨天腿還疼得那麽厲害,今天出席酒會要跳舞的話會不會吃力或者尷尬?
    “段先生他們來了!”
    喬葉剛看到段輕鴻那輛張揚的世爵從車道上經過,已經聽到身後的動靜。主客到了,作陪的客人們自然都紛紛端著香檳酒杯迎上前去打招呼。
    她和容昭倒落了後,他笑著調侃,“前呼後擁的,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小子真的這麽受歡迎。”
    段輕鴻著深色禮服,領口沒有任何裝飾,隻開一粒扣,反倒有種不羈的魅力。他牽著太太蘇苡,並不像其他人那樣一本正經地調整姿態步伐,女方的手一定是規規矩矩挽在男人的臂彎裏,而是十指緊扣,很隨性地就走進來,不時偏頭作眼神交流,恩愛非常。
    那是偽裝不來的熾烈情感,至少喬葉剛認識他們的時候就已經看得分明。
    她剛要和容昭走上前去,賀維庭就出現了,伸手與段輕鴻相握,“歡迎。”
    段輕鴻的容貌拜混血的基因所賜,漂亮得過分,勾起笑容顛倒眾生,“賀總,久違了。”
    未見得多麽熱絡,名利場上過,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套分寸,不會讓人感到被冷待,但又有恰到好處的距離。
    多虧賀維庭身旁還有江薑,一襲香檳色長裙,笑容熱情又有親和力。
    喬葉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走出來的,什麽時候碰的頭,但此刻他們是工作拍檔,是酒會的舞伴,郎才女貌的一對,站在一起就惹人豔羨。
    容昭看了看她,挽起她的手,“過去打個招呼?”
    “嗯。”
    蘇苡這時也看到了喬葉,衝她招了招手,一時身邊其他幾雙眼睛都齊齊看過來。
    江薑看到喬葉身上的禮服,微微一怔,仰頭看了看賀維庭,他臉上表情淡然,看不出什麽特別。
    但她其實已經什麽都明白了,挑選禮服那天他已經透露的夠多。
    “小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真好!”蘇苡親親熱熱拉住喬葉的手,她跟段輕鴻婚後長住江臨市,在海城不過是客,能遇到喬葉,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
    喬葉也很高興,“是啊,好巧。芋頭呢,怎麽沒跟你們一塊兒來?”
    “兒大不由娘,他跟他的小夥伴一起去參加冬令營了。隻剩我們兩個在家,做空巢老人。”
    喬葉失笑,“說什麽老人,明明還這麽年輕,不是還有小桃酥陪著你們?要不然再考慮生個弟弟妹妹也不錯啊!”
    芋頭和小桃酥是蘇苡和段輕鴻的一雙兒女,妹妹大概剛剛會爬,正是可愛的時候。夫妻兩個都愛熱鬧,再生也不是不可能。
    段輕鴻輕笑,“我是虱多不癢,不過你們女人哪,都怕生完孩子後身材走形。還是我們喬妹豁達,不過真到那一步大概想法又會不同,將來你就知道了。”
    他故意曖昧地掃過她和容昭的臉,“以前都不知道你們認識,還是最近才聽說。怎麽,是不是好事近了?到時一定要大宴賓客,可不是一個酒會這麽簡單了。放心,隆廷旗下五星到七星的酒店都隨你們挑,都是一家人,我給最低折扣。”
    他說完就感覺到蘇苡扯得他手一沉,他不動聲色地用一個手指在她掌心撓了撓。
    原諒他一生放蕩不羈愛看戲,眼前就是一出雙龍戲珠,一個是小夥伴,一個是親娘舅,戰局錯綜複雜的,不甚明朗,滿滿都是看點。
    他怎會不知喬葉跟賀維庭有段刻骨銘心的過去,有故事的美女他跟老婆都曾感到好奇,原來背後的男主就是賀氏的當家人。
    所謂無巧不成書,世界上任意兩個人之間也不過隔著另外七個人而已。
    他可沒有惡意,誰讓賀維庭手段這麽高杆,合作方案都寸步不讓,隆廷的團隊傷透了腦筋,偏偏還被對方的優渥條件誘惑得欲罷不能,要拿下海城市場,賀氏就是最佳選擇。
    哈,誰知英雄難過美人關,難得也有讓賀維庭吃癟的機會,不牢牢抓住怎麽行?
    賀維庭聞言果然變了臉色,看向對麵的喬葉和容昭,期望他們能夠否認。說不上來為什麽,但他就是不喜歡這樣的誤會,段輕鴻是局外人不了解,所以他指望容昭和喬葉解釋。
    喬葉沒來得及開口,容昭已經搶先一步對段輕鴻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賴賬。”
    作者有話要說:哎,寶寶的幼兒園班上確診了兩例手足口病,按規定要關班兩周,剛宣布第二天早上丸子的寶寶就發高燒,把我嚇死了,昨天醫院家裏來回折騰,好在隻是扁桃體炎(┬_┬所以昨天也沒能更新,對不住等更的親~
    因為寶寶要在家待兩周,我的精力會被她分走大半,這文我還是想堅持日更的,隻是更新的時間就無法保證了,早中晚都有可能,請假照舊會通知~這文也已經簽了出版,本來還想雙更慶祝一下的,結果這一時半會兒的可能比較困難,我放一章小賀的番外上來吧,是他重遇小喬前的情形,訂不訂都不影響正文閱讀,親們自由選擇(╯3╰
    謝謝所有的理解和支持,我會繼續加油噠↖(^w^↗
    第30章賀維庭番外
    “這就是你們最終的營銷方案?”
    會議室裏雅雀無聲。
    “所謂加班加點做出來的誠意十足的方案就這樣而已?你們就打算用它說服我,拿下明年賀氏最大的一筆訂單……會不會有點癡人說夢?”
    賀維庭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取下眼鏡連同手中的會議資料一起扔在桌上,啪的一聲,驚得剛剛還在台前對著大熒幕上的ppt慷慨陳詞的乙方代表微微一跳。
    “賀先生……”
    賀維庭抬手,“不用說了,剛才三十分鍾裏你已經說得夠多了。還有之前額外給你們的三天時間,現在看來全都是浪費!”
    他手指揉著眉心,看起有些疲倦。他隻有在開會和加班的時候偶爾戴眼鏡,複古帥氣的鏡架卻給鼻梁骨造成不小的負擔,他是一點都不喜歡的,可不戴又不行。尤其這種放到大屏幕的投影,這兩年看著越發覺得吃力起來。
    是那場車禍留下的後遺症,還是他也開始衰老了?
    三十歲生日還沒過,正是男人精力鼎盛的時候,說衰老未免太早了。
    然而醫生也說過,車禍的猛烈撞擊不僅對他的身體造成物理損害,也損耗了元氣,不好好作養,機體功能退化,會比常人更容易疲累和衰老。
    醫生……隻可惜說這番苦口良言的醫生都離開三年了,早已不在他身邊。
    會議結束,他大踏步地往外走,乙方的代表還在會議桌前踟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秘書吳奕回頭瞥了他們一眼,趨前一步請示賀維庭,“賀先生,是徹底否決他們的方案讓他們走,還是……”
    “不用,他們已經是幾個可選方案中的最優選擇。你去跟江薑說,讓她去繼續跟進,逼他們再優化方案,價格上再壓低兩個點。”
    大老板已經控製局勢,再由無往不利的美女總監去談,豈有合作不成的道理?
    吳奕點頭表示明白——欲揚先抑,真是高招。
    路過辦公區旁邊的茶水休息室,掛在高處的電視機裏正播放新聞:“……據世界衛生組織報告稱,非洲正爆發埃博拉病毒疫情。此次疫情的感染人數可能超過前幾次的總和……”
    賀維庭頓住腳步,雙腿像被粘在地上一樣,想邁也邁不開。
    他死死盯著電視機下方的桌麵,那裏擺了一台半自動的咖啡機,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鬆了鬆領帶,喉嚨依舊被心口燃起的一把火炙得生疼。
    談話戛然而止,秘書以為他真的口渴,“開會半天也累了,您休息下,我給您衝杯蜂蜜水吧?”
    賀維庭不說話,水到了手邊他也不接,目光一直停留在咖啡機上。
    “無國界醫生組織指出,埃博拉來勢洶洶,疫情已經失控。多名奮戰在抗擊病毒前線的醫護人員受到感染,包括兩位亞裔的誌願者……”
    賀維庭身子搖晃了一下,倚在牆邊勉強站定,深吸口氣才開口道:“給我黑咖啡。”
    吳奕苦著臉有些為難,老董事長和特助此前特別交代過,他的身體不適宜碰酒精和一切含有咖啡因的飲料,最健康就是一杯白水加一勺蜂蜜,可怎奈何他偏有一意孤行的時刻?
    “老板……”
    “我說黑咖啡!黑咖啡聽不懂嗎?請你們來是做什麽的,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
    周遭的人一下子全都噤若寒蟬,幾個來泡茶取點心順便看新聞緩解一下工作壓力的同事平時很少見大老板,不知他怎麽突然出現在茶水間門口還發這麽大脾氣,一時嚇壞了,動都不敢動。
    秘書小姐漲紅臉,隻覺得握在手中的玻璃杯格外燙手。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賀維庭再任性也是她上司,他要喝黑咖啡,她也隻能先把老董事長的叮囑放一邊,為他破例一次。
    電視裏的報道還在繼續,感染、確診、死亡這樣的字眼加上穿著防化服和防護麵具噴灑消毒藥水的畫麵有種絕望的衝擊力,令人很容易聯想到當年國內經曆的sars。
    他們不是沒經曆過那樣的恐慌,隻不過那時都還年輕得很,還在學校裏讀書。
    他到底為什麽生氣?吳奕背對著賀維庭,怎麽也想不明白,難道他有親朋好友在那場疫病中去世,觸景傷情?
    可是他從來也沒有提過啊。
    刀片打碎咖啡豆的哢哢聲蓋住其他聲浪,這黑色黃金最初也是來源於非洲大陸……
    莫非他有朋友在非洲?
    他忽然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替賀維庭代收過一份來自非洲的信件和包裹,因為來自特別遙遠的地區以及運單上顯示幾經輾轉的印章,他印象非常深刻。可是賀維庭隻瞥了一眼那字跡和落款,就頭也不抬地冷冷吩咐:“拿走,別再讓我看見。”
    現在想想,作他秘書三年,每年都收到這樣一份來信和包裹,都差不多是在這個時間,他的生日前後,從非洲寄達本埠。
    而他也從來沒有拆包過,前兩回放進他的辦公室,都被他原封不動地扔回到門外她的座位上來。
    是生日禮物嗎?如果是,為什麽他又完全不肯接受這份來自遠方的祝福?
    他把咖啡遞到賀維庭手上,被嚇壞的同事們已經小心翼翼地散了。眼見沒有其他人,她才鼓起勇氣問:“賀先生,前兩天你不要的那份包裹好像是從非洲寄來的,你是不是有朋友在那邊,需不需要聯係使領館幫忙?”
    這句話仿佛點醒了他,再也無法自我催眠。
    賀維庭低頭呷了一口黑咖啡,苦味簡直蔓延到心裏去。杯中豐腴的油脂泡沫一點點散開,露出咖啡單調的黑色,像一個無盡的漩渦黑洞,要把人整個吸入。
    “摻一點牛奶……多奶少糖。”
    他又把咖啡杯遞出去,回憶中的俏麗身影也常常這樣,黑咖啡隻喝兩口就塞給他,搖著他的胳膊撒嬌,“我還是喜歡拿鐵,多奶少糖啊,別弄錯啦!”
    恍如隔世。
    吳奕接過杯子,他已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不要忤逆老板的意願,讓他高興一點就好。
    誰知剛剛轉身,就聽到身後重物倒地的轟然聲響,他嚇得杯子都落在地上,咖啡灑了滿地。
    “賀先生,賀先生……你醒一醒!來人啊,賀先生暈倒了,快點來幫忙……”
    *******
    賀維庭躺在病床,入眼滿是潔淨的白。
    醫院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不夠院方的出院標準休想離開醫院半步。隆廷旗下的私立醫院看管自家vip患者嚴格如監獄刑囚,醫術和手段都堪稱一流,業內口碑極好,不枉賀氏投一半資金入股。
    他的合夥人穿白大褂站在床尾,刷刷翻動病曆,語氣倨傲,頭也不抬,“今天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胸悶氣短和疲勞感?”
    “老樣子,不好也不壞。你以為貴院給病人開的是仙丹,吃了可以返老還童?我已經配合做完全身檢查,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容昭合上病曆,嘖嘖感歎,“你這也算配合?我不是告訴過你,像你這樣的情況,三個月就該循例到醫院做一次體檢,半年全身檢。你倒好,三催四請都不來,暈倒了才往這裏送,現在還吵著出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裏的醫護人員醫術不精,連自己合夥人的病都治不好,砸了我的招牌。”
    賀維庭坐起來,眉頭緊蹙不肯鬆開,“我已經沒事了,隻想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走。”
    “有事沒事我說了算。你暈倒一下不痛不癢,反正我總能讓你醒過來,現代醫學昌明,想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但你好歹也照顧下老人家情緒,你姑媽背著你不知抹過多少次眼淚了。”
    賀維庭掀開毯子下床,“你不用拿我姑媽來壓我,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有數。”
    “去樓下花園散散心也好,出院就不要想了。”容昭脾氣急,很少苦口婆心勸誡病人,但對賀維庭總有幾分惺惺相惜,“哎,你這樣不行的。要麽找個家庭醫生,別像對待員工似的那麽苛刻,總有人能夠勝任的。”
    諱疾忌醫是人類通病,賀家大少尤其明顯,身體不好不肯上醫院,連家庭醫生和護理師也沒有一個。
    據說也不是沒有,但他總能尋到挑刺的理由,誰都做不長久。
    賀維庭不理他,“我的事用不著別人操心。”
    “是,不用操心,最好永遠像現在這樣,病了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你就等著做一輩子孤家寡人吧!”容昭摔上門氣哼哼走了。
    孤家寡人嗎?倒也貼切,連盡職盡責的秘書都被他趕走了,也許咽不下委屈過兩天就要交信辭職。
    他沒做錯什麽,是他蘇醒後讓她把那三個來自非洲的沒有拆封的包裹給他拿過來,結果他囁嚅道:“我放在雜物間裏,沒想到被清潔阿姨給收走了。”
    他不要的東西,棄之如敝履,又怎能指望別人會另眼珍惜?
    “……裏麵裝的是什麽?”
    “不知道,我沒有拆。”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那裏麵裝的是什麽了。
    就是這樣的結局了吧,今生今世可能再也無法觸及彼此,連隻言片語和最後的禮物都無緣得見。
    32
    “賴誰也不能賴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其實段輕鴻都快笑出聲了,容昭跟他年紀相當,卻仗著輩分時不時總端個長輩架子來壓他;想當初他還沒跟蘇苡修成正果的時候也被他整蠱過,這次總算扳回一局。
    他低頭忍住笑,挽起蘇苡道:“跳舞還早,咱們先看看賀總這裏準備了些什麽好酒。”
    至於容昭跟賀維庭,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好戲才剛剛開場呢!
    剩下四個人倒是應該尷尬的,但江薑是個八麵玲瓏的角色,心頭滋味就算百般複雜,也不忘協調表麵的平和氣氛。
    “哎,對了,說到酒,剛才我好像看到有雅文邑來的白蘭地,口感很適合女生喝,喬醫生不如我們一起去嚐嚐?今天說好不談公事,不過他們男人應該有他們自己的話題,咱們也別辜負了這些美酒佳肴,都是賀總的一片心意。他自己不能喝酒,咱們盡興的時候把他那份也捎上。”
    她表現得盡可能像一位女主人,話裏話外連賀維庭不能喝酒都提示到了,並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喬葉也明白她是在緩和氣氛,隻抬頭以眼神詢問了一下容昭,他沒問題,她自然不會推拒。
    至於賀維庭……她始終躲避著他的目光,也許他並沒有看她,是她自作多情想太多了,才會有種想要逃離的不自在。
    “喝多了容易失態,小心樂極生悲。”賀維庭這句話是針對喬葉和容昭說的,冰雪一樣冷。
    嘉苑大客廳前後都是花園,有大落地窗將景致一覽無遺,還有寬敞開放的露台。像今天這樣好的天氣,朋友三三兩兩倚在欄邊小聚再愜意不過。
    喬葉端了酒靠在角落,江薑就站她旁邊,倒一點不拘謹,兩肘向後撐著欄杆,“你別介意,他那個人說話就是那樣。”
    喬葉知道她說的是賀維庭,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知道。”
    還有誰會比深愛過的兩個人更了解對方?
    江薑瞥了一眼大廳裏的容昭,她並不諱言自己知道賀維庭的那段過去,因此也就不掩飾好奇,“你跟容醫生是認真的麽?我看你們倆……好像很親密。”
    “你指的是今天作他的舞伴麽?”喬葉眼裏有通透的水光,“你希望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其實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江薑笑得有絲苦澀,“從你穿著這身禮服出現……不,從他為你挑禮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始終忘不了你,你在千裏迢迢之外是這樣,回到他身邊就更不必說了。”
    喬葉聽得有些糊塗,“你說的是容昭?”
    她跟他以前除了同門之誼,並沒有太多淵源,而且他為她挑禮服,江薑為什麽會在旁邊?
    “當然不是。”江薑仔細打量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不會不知道你身上這套禮服是賀維庭為你挑的吧?”
    喬葉耳邊嗡的一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麽可能?是容昭送來給我的,跟今天酒會的請柬一起放在盒子裏……”
    話沒說完,她似乎也想明白了,轉手遞到她手裏的東西其實早已不是原先那份了,而有這個近水樓台可以著手做這種事的人,除了賀維庭,不作他想。
    回想剛才容昭誇她今日漂亮出眾的複雜神態,喬葉隻覺得又窘迫又難堪,而容昭當時的感受一定跟她眼下一樣。
    太荒謬了,她還信誓旦旦說喜歡他送的禮服,原來身上所穿的根本就不是他送來的那一套。
    他大概會覺得被當成猴兒一樣耍弄了吧?或者她這樣言不由衷的女人,竟然還攬著他的胳膊做出個笑模樣,實在夠惡心。
    她一仰頭就喝光了杯子裏的酒,不知喝了幾杯,直到酒氣一陣陣往胸口上湧,甚至有衝動要直接去質問賀維庭,為什麽做這樣惡劣的事?
    他一定覺得很可笑吧?穿著他挑選的禮服,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巧笑倩兮。
    她還以為,不再相愛的兩個人,或者深愛卻無法再在一起的兩個人,至少還能給對方最起碼的尊重。
    可他就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昨晚的相擁起舞,也許真的隻是一場夢吧?終於有一刻,她也寧願從來就不認識賀維庭。
    賓客差不多到齊了,酒會正式開始。容昭過來找她,見她麵色緋紅,像是喝了不少酒,又像是生病了似的,關切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江薑長袖善舞,早不知去了哪裏。容昭懊惱,這女人心眼不少,就不該放喬葉跟她獨在一塊兒的,也不知她說了些什麽,一轉眼人不見了,隻剩喬葉一個人臉色難看地杵在那裏。
    她聽到容昭的聲音,惘惘地抬起頭來,沒有看到什麽責怪和嘲諷的意思,隻有清清楚楚在眼前放大的關懷,情真意切。
    她見過他在醫院對待病人時的模樣,眼神裏也會流露出類似這樣的溫暖,但又跟那個不完全一樣。
    “酒會開始了嗎?”她問。
    “嗯,剛開始。賀維庭敲玻璃杯的聲音你沒聽到?”
    他抬了抬下巴,喬葉順著他指的方向才看到客廳裏通往二樓那個帶弧度轉角的樓梯被借作臨時的發言講台,賀維庭作為主人自然要做一番簡單的歡迎致辭。
    也許是距離太遠,她根本聽不清他講了些什麽,隻看到菲薄的唇一開一合,大概也是字字珠璣,風趣幽默的,不然到場的賓客不會時時發出笑聲。他的目光也偶爾投向他們這邊,像是有意的搜尋,又像是根本什麽人都沒有看進眼裏去。
    就算看到了她,也隻把她當作一個笑話吧,可以取樂或滿足他報複的快意,甚至不惜傷害其他人。
    “對不起。”她麵對容昭覺得難過,可是不知該怎麽講,好像也隻有這三個字說得出口。
    容昭愣了一下,伸手攙她,“好端端的,幹嘛說對不起?”
    是啊,幹嘛說對不起?有些事是她曾經做錯了,該承擔的她願意承擔,可現在這樣,並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她沒有做錯什麽。
    她眼睛有些發紅,但唇角還是勾起笑,“我想知道……你送給我的禮服到底是什麽顏色,什麽款式的?我這個,好像弄錯了。”
    容昭蹙著眉,他在感情方麵是很遲鈍的人,但也許就因為她是喬葉,語調和神態就讓他很容易想明白她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你沒看見?裸粉色,露肩收腰,式樣算是很保守的,我怕太出挑了你會不好意思穿。”
    她笑笑,“你真覺得我那麽食古不化?”
    他愈加溫言,“我不覺得保守有什麽不好,或者說淑女更貼切一些?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喜歡被人讚淑女麽?”
    舞曲響起,喬葉把手放入他的手心,“那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吧!來,來跳舞吧,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不跳太可惜了。”
    她不再謙虛,人生得意須盡歡,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喝下去的酒又開始像小怪獸似的在身體裏亂竄,但她還能控製。喝酒要看心境,以前她橫起來也號稱千杯不醉,可現在才幾杯白蘭地下去就已經薄醺。
    為什麽?難道就因為雅文邑的酒,也曾是賀維庭的最愛?
    她跳得很好,舞蹈這種藝術,即使放到生活空間裏,大概也是要靠靈感來決定表現力。昨晚跟賀維庭的相擁,太拘謹,想得太多,反而不如現在這樣放得開,尤其是她還喝了酒。
    周遭其他起舞的人們都是有身份地位才受邀,或多或少帶點功利心,並不是來享受這盛宴的,可喬葉不是的。她舞步輕盈,加上禮服實在很美,前後都釘了亮片和水晶,燈下旋轉的時候像有魔法的精靈,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很多人不認識她,但都認識容昭,於是難免跟剛才的段輕鴻有類似的揣測。
    攬著這麽出眾的舞伴,不要說是傾慕的人,就算隻是萍水相逢的一支舞,也足夠滿足男人的虛榮心。容昭也知道她今晚有些不對勁,雖然笑著,卻並不開心。可或許是受她感染,既然眼前這一刻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他隻顧珍惜就好了。
    段輕鴻忍笑看戲忍的快內傷,蘇苡瞪他:“傻笑什麽呢?小喬又漂亮跳的又棒,你那是什麽表情?”
    他用手指拈掉她嘴角的一點蛋糕屑,指另外的方向給她看,“你們女人就隻會看表麵的東西,你要看看鼎鼎大名的賀總現在是什麽表情,才知道真正的精彩是什麽。”
    蘇苡看向坐在大廳另一端的賀維庭,整個嘉苑都燈火通明,他卻恰好坐在一小片陰影裏。看似平靜,可從他們現在的角度卻看得特別清楚,他臉色青白,一手緊緊扣在椅子的扶手上,盡管已經努力壓抑,卻還是像緊繃的弦,蓄滿憤怒與落寞。
    一曲終了,段輕鴻瞥了一眼仍舊各自為營的兩個人,“賀維庭還真是不賴,天之驕子居然這麽能忍,容昭這麽刺激他都沒失態啊!”
    蘇苡聽他這麽說就有不詳的預感,“喂,你想幹嘛?”
    他擱下酒杯笑了笑,輕撫自己的白金袖扣,“沒什麽,就是想推他一把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是段段╰( ̄▽ ̄╮於是明天會發生什麽,你們都懂的~
    第32章忘乎所以
    喬葉和容昭跳完一曲,接過他遞來的依雲水,剛抿了一口,就看到段輕鴻遠遠朝她走過來。
    出色的男人,走到哪裏都像自帶背光,尤其他還帶著笑,隨便一個小動作都優雅迷人。
    他朝她伸手,“想請你跳支舞,不知肯不肯賞臉?認識這麽久了,我都沒看出來喬妹還有這麽嫵媚動人的一麵。”
    說完他自己都酸了一下,就像剛才在賀維庭麵前,也是故意喬妹喬妹地套交情,好像關係很親密似的。其實親密隻限於蘇苡跟她,他對女人,尤其像喬葉這樣漂亮的女人向來都保持距離,省得麻煩,老婆吃醋就不好了。
    喬妹是他跟蘇苡偶爾提起喬葉的時候用的一個戲稱,實在是因為剛認識的時候她暴瘦,就像營養不良的饑民一樣,而她的美貌又始終帶著一種稚氣,比實際年齡顯小,像個小妹妹。
    他對小妹妹怎麽會有非分之想呢,隻有賀維庭才好這一口,噢當然,現在還要加上半路殺出來的容昭。
    容昭果然很護食,手在喬葉肩上虛攬了一下,語氣不太好,“她是我的舞伴。”
    “嘖嘖,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的舞伴也不意味著跟你一個人跳舞啊!你有沒有問過她自己的意見,也許人家自己想跳呢!”段輕鴻笑盈盈地看著喬葉,“聽到這舞曲沒有?是探戈,我知道你肯定會跳,不過還是要舞伴給力才能盡興。給個機會吧,我也還沒機會在小苡麵前露這樣一手。”
    他一隻眼睛朝她眨了眨,不遠處的蘇苡也是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他們。喬葉沒有理由拒絕,其實本來就是基本的禮儀,沒什麽可猶豫的。
    她又下意識地去看賀維庭,他隻是坐在那裏,沒有跳舞,也沒有說話,偶爾應酬那些過來敬酒寒暄的人們,碰杯之後就是一口喝淨,也不知他杯子裏的是酒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段輕鴻的笑容還在眼前,她不知他為什麽能肯定她就一定會跳探戈,就像昨晚的賀維庭對她說“讓我看看你當年的本事”,不動聲色,卻已經隱含挑釁。
    這些男人,掌控著絕大多數人傾其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資源,動動手指就自以為足夠了解身邊的女人。嗬,到底是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自信?
    喬葉任由段輕鴻牽著她的手重新滑向所有人視線的焦點,貼近他,望著他,似模似樣。
    賀維庭現在看到的才是她當年練就的本事,隻為討好和欺騙,明明白白的一種手段,如今又是跟別的男人,靠得那麽近。
    “專心點,要開始了。”段輕鴻的聲音低沉溫柔,眼睛裏流光溢彩,用隻有麵對麵的兩個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說話,簡直就像一種誘哄。
    誘哄她犯錯,誘哄她背離初衷,誘哄她偏離已經一切一切都設定好的軌道。
    就像當年的賀維庭一樣。
    *卻優美的節奏響起,她已經暫時丟開了那些無所適從,眼前的男人舞步極為嫻熟優雅,動靜皆宜,帶著她旋轉,一直旋轉,呼吸一度靠的很近,不知是誰的熱度催生出酒精的氣息,她暈陶陶的,方向都有些辨不清楚。四周漸漸一片空寂,喬葉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甚至在她醉眼朦朧地看向對麵的人時,還是把他當成了賀維庭。
    段輕鴻笑看著她,又看看不遠處已經撐著椅背站起來的賀維庭,知道這把火點的差不多了,有點幸災樂禍的高興勁,又隱隱有絲憐憫。
    同是天涯淪落人,想愛又不能愛,想放又放不開的這種感覺他也曾有體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哪有那麽容易,不過是他夠拚夠狠夠豁得出去才有個美滿的結局。
    嗯,等會兒一定要攬著小苡慢慢地搖兩首曲子,她不愛跳舞也沒關係,隻要擁抱著,在他懷裏就好了。
    熱烈的舞曲,兩個心思不在一處的男女居然也演繹得張馳有致,整個酒會的氣氛似乎直到他們這一支舞才到沸點。
    賀維庭寂寂地看著旋轉的喬葉,她身上的裙子依然美極了,每次後傾的時候都能看到她頸後光致白皙皮膚,像上好的汝瓷,比她戴著的珍珠還要美。
    每個人都見識到她的美,尤其是攬著她起舞的男人,先前是容昭,現在又是段輕鴻。她並不拒絕,甚至是無上的歡迎,笑得那麽燦爛,是陌生的燦爛,從他當年跟她分手,她不願再騙他開始,就再也沒有見她這樣笑過。
    “他們跳的不錯啊,不如我們也來?我探戈跳得最好,你隻要稍稍跟緊我就好。”
    江薑其實沒有走遠,早早就回到賀維庭身邊,看透了他眼裏的落寞和隱忍,鼓動他也上去跳一支舞。他是酒會的主人,是今天的絕對主角,又有她這樣出色的舞伴,其實有什麽可壓抑的?
    賀維庭卻隻是搖頭,“我腿疼不能跳,無謂拉你一起丟人現眼。”
    其實他也學了很久,才學會藏拙。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一轉眼就成為生命中的短板和軟肋,這樣的例證在他這裏還少嗎?
    他跳不好舞了,一點也跳不好。
    他看著喬葉跟段輕鴻漸入佳境,發現即使頭頂有陰影投射下來也遮掩不了他的狼狽了,隻能撐著椅背站起來,受過傷的腿幾乎快要沒有知覺了,不知是因為坐得太久還是疼得已經麻木。
    如坐針氈這個詞,他今天才深有體會。
    江薑還想去拉他,他已經甩開她的手,往放酒的角落走去。
    他不避諱借酒澆愁,可身邊這些人,總是連酒都不肯給他。
    沒關係,他可以自己找,雅文邑的白蘭地,他今天其實已經喝了不少。吉叔一定還以為那是為他特備的果醋,其實東西已經被他換了。
    最近類似的事情他可真是做了不少,喬葉的禮服也是他偷龍轉鳳換進去的,也一度想過她會不會早已看穿了他的小伎倆,直到她穿著這身湖藍去門口跟容昭匯合,他遠遠從窗口看著,才像是定下心來。
    她直到現在也蒙在鼓裏吧?她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看看她在容昭懷裏陶醉的表情,還有現在看段輕鴻的眼神,她要是知道這衣服是他為她挑的,還對別的男人這樣,那她該有多賤啊?
    苦酒下肚,賀維庭又笑著搖頭,賤的人是他吧?明明早就分開了,告誡過自己千百遍已經不愛了,她不過是個醫生,不過是個報複的寄托,留在身邊玩一玩逗一逗就行了,又為什麽心心念念地幫她去挑衣裳,為什麽有那麽多的忐忑怕她不肯穿、不喜歡?
    她喜不喜歡……關他什麽事呢?
    他喝掉大半瓶酒,腿疼得有些吃不消,鎮痛藥的作用已經過了,現在連酒精也麻醉不了,而他和喬葉,仍然隔著人群,萬水千山。
    “吉叔。”他抬了抬手,吉鑫趕緊跑過來,看到他眼睛都發紅,連忙問:“賀先生,你沒事吧?”
    他笑笑,有種詭異的平靜,“沒事,隻是累了,想上去休息一會兒。這裏你幫我應酬。”
    吉鑫蹙眉,看了一眼大廳的中央,擔心道:“……要不要請喬醫生過來看看?”
    賀維庭也回頭,舞曲已經快要結束,好像也該是時候讓喬葉醒一醒。
    他勾了勾唇角,“嗯,讓她到我房間來,帶點醒酒的藥。”
    吉鑫臉色變了變,“您喝酒了?”
    “沒事,一點點而已。”至少他還很清醒,知道喬葉聽說他喝了酒一定比吉叔的反應更強烈。
    段輕鴻跟喬葉跳完探戈,全場響起掌聲。他眉目含笑,卻又彬彬有禮,“沒想到你也有成為partyqueen的潛質,要不要再跳一曲?”
    喬葉擺擺手,“是段少你帶的好,我其實跳得很生疏了。”她朝笑眯眯走過來的蘇苡伸手,“我還是把你交還給小苡吧,你們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我不知趣地霸占著人家該笑話了。”
    吉鑫這時走過來,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她果然臉色大變,“他人呢?”
    段輕鴻明知故問:“發生什麽事?”
    “維庭……賀先生他不舒服,我上去看看他。沒事的,你們盡興。”後麵一句話,喬葉不知是安慰他們,還是安慰自己。
    “噢,對啊,差點忘了,你是他的家庭醫生。”
    段輕鴻這句半調侃的話她都沒聽進去,轉身匆匆忙忙地上了樓。
    蘇苡牽住他的手,有些擔憂,“不會有事嗎?”
    他咧開大大的笑,“在人家自己家裏呢,能有什麽事?不過咱們就忙了,你看到容昭沒,這下孤零零一個人了。我大方一點,你去請他跳支舞,還有那個江薑……就我自己犧牲一下吧!”
    嘖嘖,今天整個酒會的舞場簡直讓他給承包了!
    喬葉上了樓,二樓以上一片空寂,跟樓下的熱鬧截然相反。她敲了敲賀維庭房間的門,“維庭,你在裏麵嗎?”
    沒有人應,她有點焦躁,吉叔說他喝了酒,本來他的身體碰酒就已經是禁忌了,再一個人關在房間裏,萬一嘔吐窒息,後果不堪設想。
    她又胡亂敲了兩下就去擰門的把手,心想大不了撬開門鎖進去,大動幹戈也不管了。
    好在門根本沒有鎖,房間裏空蕩蕩的,也不見賀維庭的人。
    她走到窗邊,才聽到身後浴室門口傳來冷冷的聲調,“舞跳完了?”
    第33章虛幻的幸福
    喬葉轉身就看到賀維庭倚在牆邊,也許是剛才貪杯弄了酒漬在身上,他已經換了衣服,攏了件鬆散的浴袍,領口露出一線男人的白皙。
    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皮膚還是健康的小麥色。遭遇車禍受傷之前,他也是喜歡運動和日光浴的大男孩,腹部有隱隱約約的小格子,手臂用力就隆起小山包,並不僅僅是斯文,也很酷很man。
    車禍是他人生的拐點,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他僥幸活下來,不僅失去了健康,還遇見了她。
    喬葉走過去,到他跟前才發覺他額前的發絲是濕的,大概是洗過臉了,可還是遮不住臉上那種酒後浮上來的淺淡紅暈。
    “你喝酒了?難道你不知道你的身體狀況是不可以喝酒的嗎?”她沒想到一開口就是質問,她能感覺到自己很生氣,可又搞不清為什麽這樣生氣。
    賀維庭微微偏頭看著她,“那你呢,不是也喝了不少嗎?醉酒的感覺怎麽樣,是不是很飄飄然?”
    她的呼吸裏都有酒精的氣味,更不要提他剛剛觀賞完她在其他男人懷裏醉態迷人地跳完兩支舞。
    喬葉的確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但現在她不想跟他吵,仍盡量站在一個醫生的角度提醒他,“我跟你不一樣……”
    “對,是不一樣,你依舊健康漂亮,有很多男人可以為你傾倒,今天容昭和段輕鴻甥舅兩個都為你佐證了這一點。”他截斷她的話,挑眉笑了笑,頗為輕蔑,“真是沒想到啊喬葉,連有婦之夫都能成為你的裙下之臣,該說你現在魅力超凡還是沒有下限?”
    喬葉的臉色紅了又白,剛才被強壓下去的酒氣又一陣陣上湧,衝得她都有些站不穩,竟然往前又趨近他一步,“跳支舞就算裙下之臣,那昨晚在這裏跟我跳舞的你又算什麽?容昭和段輕鴻至少是坦坦蕩蕩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向我邀舞,喜歡就是喜歡,欣賞就是欣賞,跳得好與不好大家最多一笑而過也就罷了,誰會放在心上?倒是你,擔著酒會主人的名頭,為什麽連支舞都不敢跳?那你昨晚拉住我幹什麽,把我拉到你房間來陪你跳舞幹什麽?”
    她盯著賀維庭青白的臉色和抿緊的唇線,竟然意外的感覺到暢快。原來把委屈和不甘轉嫁到他人身上這麽簡單這麽舒服,難怪他一直樂此不疲。
    “原來你覺得你是在可憐我,施舍我?”她那麽無畏地看著他,賀維庭胸口起伏著,反倒笑了出來,“好,好,喬葉你真是好樣的。別忘了,你收了我三百萬,不過是我花錢弄回來的一個擺設……你憑什麽?”
    是啊,憑什麽呢?不就憑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粉碎他的理智,就像過去幾年他一朝一夕辛辛苦苦修築起的心防堤壩也不過就是重逢後的一瞥一顧就徹底衝垮,提醒他千多個日夜的煎熬都是徒勞。
    其實他都明白,越是明白,越是無法麵對這樣的自己。
    聽他提起那三百萬,喬葉的臉就更蒼白了幾分。有些事就像毒瘡長在心裏,你不去碰,它也就在那裏,偶爾隱隱作痛,可非要用針去挑破的話,膿血流出來就變得又疼又狼狽不堪。
    “錢我會還給你。”
    “靠什麽還,預支你的薪水嗎?”他仍舊笑得輕蔑,“你以為你真值這個價碼?何況我隨時都可以換人,要是我現在就叫你走,你拿什麽來還我?”
    她也輕輕地笑,“你除了錢,除了威脅讓我失去工作還有什麽別的手段嗎?”
    他不說話,隻是危險地看著她,眼睛裏跳動著火苗,倒影著她身上妖異的藍。
    “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你喝了酒,好好休息,酒醒了再吃藥。”
    再待下去,她覺得就要窒息了,最好趁著她還保有最後一絲清醒和理智,趕緊逃離。
    “又打算去跳舞?”他的聲音終於又響起來,“穿著我買的禮服,跟其他男人跳舞……容昭還真是不挑啊!”
    他不說還好,說起來喬葉就想起那種被愚弄的感覺。那時他一定遠遠地看著,嘲笑得夠了才來當麵又給她一擊。
    她不受他尊重也就算了,可是容昭那麽驕傲的人,一片心意被人毀了還顧著要安慰她,就算她不愛他,也沒想讓他承受這樣的羞辱。
    她回頭,“盒子裏是容昭給我的東西,你未經我同意就拆開來還換掉裏麵的禮服,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麽做你不覺得可笑嗎?”
    “可笑?”他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我倒覺得你是樂在其中呢!你不是很喜歡這個顏色款式麽,不是穿著它在男人堆裏遊刃有餘麽?我隻想讓你記住這些都是誰給你的,是我賀維庭!離了我,你什麽都不是!”
    該醒醒了,辛德瑞拉,世上沒有水晶鞋和南瓜馬車,午夜十二點就失效的魔法根本是個騙局。
    喬葉輕輕搖頭,眼裏盛滿失望般的決絕,就像她說再也不會踏進這屋裏的那回一樣。她的神情也讓他感到心口猛烈的抽痛,他還想拉住她,她已經死命地掙開了,“我欠你的東西一定會還給你,要是知道這身禮服是你買的,我根本就不會穿!”
    禮服的拉鏈在身側,她使勁一拉,前一秒還服服帖帖穿在身上的裙子已經離了身。她將它握在手裏揉成一團,幾乎用盡全部力氣地砸向賀維庭,“還給你。”
    他也愣住,隻看到眼前有藍色東西一晃而過,下意識地接住,沾染了她體香的衣裙落在懷裏,很輕很軟,卻像囚籠似的困住他,一時間身體動彈不得,隻能杵在原地看著她。
    她身上隻剩最後一點遮羞的蕾絲布料,不,在他一次次言語犀利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的攻勢下,她其實連這一點遮羞的東西都已不複存在了。
    她身體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她也沒什麽可值得羞恥的,最羞恥的事情三年前她就已經做盡了,看看他那麽恨她就知道。
    所以她轉身就走,已經是這樣了,她僅存的也不過是一點不顧一切的絕望。
    賀維庭這才反應過來,大步上前拉住她,“你要去哪裏?你就打算這樣出去?”
    她被他拉得踉蹌,落在他手心的手臂又疼又麻,骨頭都像要被捏碎,但這疼痛都還不及她心裏的萬分之一,“是啊,我就穿成這樣下樓去跳舞,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麽?”
    他想看到什麽?他想看到的不過是昨晚那樣穿著他買的衣裙羞澀忐忑地對鏡梳妝,在他懷裏翩然起舞的喬葉,可她其實是吝嗇給予的。重遇之後她總是不喜不怒,好像無所畏懼的樣子,所以他不怕刺痛她,可也從沒想過要在人前這樣剝光似的羞辱她。
    大概是終於被他真的氣到了,她掙紮得那麽厲害,甚至已經打開了房間的門。
    賀維庭用力將她拉回來,砰的一聲關上門。她被摜在門上,整個人都快散架了一般天旋地轉,還來不及呼痛,唇瓣就被他堵住了。
    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像風又不是風,像雨又不是雨,比春天凜冽,比冬季要溫暖。隔著時間的長河又吻到愛的那個人,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稀罕至極的緣分,可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矛盾,即使合該甜蜜如蜂糖的親吻都帶著苦澀。
    她忘了呼吸,直到他硬生生撬開她的唇,卷住了她的舌,才嗚咽著,發出小動物似的悲鳴。
    其實他比她還難受,不能一味地強取,卻又不是溫柔的安撫,他都不知該怎麽對她。在碰到她雙唇的刹那,心裏有根弦就崩斷了,然後一切都是依照本能,就像愛她,好像也隻是一種本能。
    喬葉緊緊攀附住他的胳膊,指甲隔著一層浴袍仍掐進他皮肉裏去,身體卻倏倏發抖。他隻好抱緊了她,無聲地癡纏,索取她的回應。
    唇間有了鹹澀的淚水,他終於退開一些,吻重新烙印在她的眼瞼、額頭和頸上,聲音都已沙啞,“你是故意的……”
    就那麽一次,他沒有猜透她,於是以後不管她做什麽他都疑心她別有所圖,再也不肯信任她,即使她親手用他的癡心砸醒了他。最糟的是他沒有辦法控製自己,那些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成了情人耳畔的呢喃,伴隨著熟悉的、永恒的韻律,將他們卷入洪荒。
    一切都是混沌的,一切又都那麽清晰,他們像是擁抱著虛幻的幸福,卻又明明已跟對方融為一體。
    她後來沒有再哭,隻有那種可以溺斃他的嚶嚶低泣,他身上的浴袍無聲委地,似乎還是被她拉扯下來的。兩個人都喝了酒,也許是醉了,那些困住他們的前塵也暫時被忘記,曾經承載了無數溫柔繾綣的空間裏又有了新的記憶。
    最後都倦極了,喬葉闔上眼睡去,他還撐在她身後細細打量她細致美好的輪廓,她的長睫每顫一下,他的心就揪緊一些。
    他終於把頭埋入枕中,枕上有她的香氣,還有她海藻一樣的發絲,跟以前一樣好,可他卻睜著眼睛,怎麽也睡不著。
    作者有話要說:小賀你為了贏那兩隻,也真是蠻拚的~
    段段:哇哈哈哈~(≧▽≦/~
    容容:嗚嗚嗚嗚~(┬_┬
    小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