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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我沒瞎
    賀維庭趕回嘉苑已經日薄西山,不過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卻像經曆了三四十天的一場旅程,令他精疲力盡。
    下機之後司機已經在外恭候,江薑一直囑托司機路上開慢一點,畢竟曾經一場車禍差點要了他的命,誰都經不起再來一次。可她的關切和悵然若失永遠都被拋在身後,他隻拚命地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在他重新睜開眼睛的刹那就已經回到嘉苑,不用路上還耽誤這許多時間。
    可他又怕錯過喬葉,如果她執意要走而吉叔他們又攔不住她,她會不會已經上了機場高速?兩個人會不會在這半途就再次擦肩而過?
    還好,他一進嘉苑吉叔就迎上來,告訴他喬葉還在房間裏沒有走。
    賀維庭也想三步並作兩步地闖進去質問,可無奈腰背都又僵又疼,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吉叔想上前扶他,被他擋開了,這種時候他連一絲一毫的示弱都不肯,反正他已經是這樣了,她有本事就直接推開他。
    他步履艱難地走到喬葉住的房間門口,重重敲了幾下門,喬葉看到他還有些吃驚,“怎麽這麽早回來,不是八點的飛機?”
    賀維庭看著地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犀利的目光緊緊鎖住她,“連我幾點鍾起飛都了解的這麽清楚,看來是早有預謀了?你要去哪裏,我要是八點才往回趕的話,你是不是就隻打算留這麽一間空屋子給我作交代?你想一走了之是吧,喬葉,我告訴你世上沒這麽便宜的事!”
    喬葉試圖跟他解釋,“不是,你誤會了……”
    “我沒誤會。你心不在這裏,我知道你遲早是要走的,這回我用合約絆住你,你覺得是我強迫了你才不得以留下來,你有一千一萬個不甘心!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體成了什麽樣子,還有欠我的錢,原原本本是三百萬,如果違約一轉眼就是六百萬,很多人終其一生也賺不到這個數,這些都是你欠下的債!你不該還清了再走麽?收拾好東西想不告而別算什麽意思?你喬葉連最後這點臉麵都不要了麽,嗯?”
    他一口氣說完,兩個人都安靜極了,空氣像凝固了似的。
    喬葉不說話,就像是默認了他說的一切。賀維庭覺得難受,還有說不出的灰心,他都已經妥協到這個程度,連最後那點卑微的掙紮都放下,她卻始終不肯往前邁近一步,甚至能想到的解決之道就是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多麽熟悉的情形,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又是這樣,放不下的人卻是他,始終是他,然而人生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蹉跎呢?
    他揪緊了領口,胸臆大概真的是燃了火吧,竟然一下子就把氧氣給耗光了。他心髒劇烈地收縮絞疼,無法呼吸,身體撞倒了一旁的木頭架子,上頭的陶土花瓶和泥偶嘩啦啦全都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喬葉撲過來抱住他,不讓他順勢倒在地方,否則怕是要被一地的陶土碎片劃得皮開肉綻。
    “藥呢,你的藥呢……有沒有隨身帶,在哪裏?”她急的像要哭出來,手在他身上亂摸,終於在他外套的口袋裏找到他隨身攜帶的藥瓶。
    他是有多焦急,進門連外套都沒脫就趕過來攔住她,也幸虧他沒脫,否則她再跑出去找藥,一來一回的,她大概也要嚇得心髒停擺了。
    賀維庭沒有闔眼,一直睜眼看著她。她力氣那麽大,抱住他就直接扶到她的床上躺下,抖著手倒水,喂他吃藥,然後解開他的襯衫、皮帶,脫掉他的鞋子。
    於是風塵都卸去,連日的操勞辛苦和牽腸掛肚好像一下子都遠了,隻要她在身邊就好……原來隻要她在身邊就好。
    賀維庭偏過頭,臉埋入枕被,嗅到她的發香,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還在喬葉的房間裏,四周全是她的氣息。她也哪裏都沒去,就坐在床邊拉著他的手。
    “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胸口疼不疼?”她說著手背就又覆上他的額頭,像對待一個生病發燒的小孩子。
    他搖頭,“我睡了多久?”
    “從昨天傍晚到現在,一整夜了。我就在這裏守著你,哪兒都沒去。”她總算等到機會讓他聽她說兩句話,“我昨天也沒打算一去不回,可我打你電話一直都不通,所以我定了晚上十點多的航班,就是想著說不定能在機場遇見你,或者那時至少你能聽我電話。我是要回家去,我媽媽和念眉那裏出了事。”
    他像是聽進去了,又好似沒有聽明白,狹長銳利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氣般怔怔看著她,隔了幾秒鍾才問,“天亮了是不是?為什麽不開燈?”
    喬葉如遭雷擊,“你……看不到光亮?”
    天光早已大亮,透過半掩的窗簾透進屋裏,房間裏也還亮著燈,可他卻看不見。
    賀維庭頓了頓,似乎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人也完全清醒了,有些來不及出口的話就像石塊一樣堵在了喉嚨裏。
    他強撐著坐起來,垂眸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不是要趕回家去的麽?現在還早,你打電話給吳奕,讓他幫你改機票。”
    喬葉已經死死捂住嘴巴不讓哭聲泄露出來,明知他看不見她的狼狽和傷感,連聲音也都不想讓他聽去。
    他的視力已經糟糕成這樣,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有數,可偏還強忍著,要強成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我哪裏也不去。”她好不容易把眼淚咽下去,哽聲道,“你說的對,我欠了那麽多債,總是要還的。前段時間我生病你都那麽不遺餘力地照顧我,這回不管怎麽說都輪到我了。”
    賀維庭不響,他聽得出喬葉在哭。他最恨別人在他跟前表現出同情憐憫,可現在明知她可能就是可憐他而已,他竟然也覺得沒有關係。
    他闖進這房間的那一刻就已經看清,原來隻要她留在他身邊就好,不管是因為愛情,或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哪怕就隻是可憐他,也沒有關係。
    就是這麽可悲。
    “我沒有瞎,不過大概也快了。”他仍舊平靜,有點自嘲,“現在就是睡覺醒過來視線越來越模糊,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整天都隻看得到個光亮和影子,連對方是誰都分辨不出,男女都分辨不出。或者幹脆就像今天這樣,醒來黑茫茫一片,以後也就待在黑暗裏了。”
    還能認得出誰呢,大概也就隻有她了。她的氣息,她的味道,稍稍靠近一點,他就能判斷的出來,不需要眼睛去看,甚至不需要去聽,那隻是出於一種動物的本能。
    他受她吸引,她是屬於他的那隻雌獸,沒有其他能夠替代。
    “不會的。”她又握住他的手,“我資曆淺,醫學院畢業就做的全科醫生,眼科、神經科都不是我專長。但國內國外都有好多權威專家,再多疑難雜症都看過了,你這樣的又算得了什麽?多預約幾位看看,一定能治好的。”
    他不屑地冷哼,“你真不會安慰人。”
    可情緒卻的確平複了不少,眼前慢慢亮起來,之前的極端和絕望都像烏雲似的一點點散去。他也沒甩開她的手,就這麽任由她握著,心裏的空洞都像漸漸被填滿,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剛剛說你家裏出了事?是什麽事,一定要你趕回去?”
    喬葉搖了搖頭,“昨晚我打過電話給念眉,她今天會到海城來一趟,詳細的情況要見麵聊了才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並不是非要我趕回去不可,趕回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到底什麽事?”
    “我不想說。”
    賀維庭蹙緊眉頭,“這算什麽意思,有什麽事情不能說?你怕我又借此要挾你?”
    “我怕你會誤會。”他何必總是把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說得這麽不堪呢?
    “你這麽藏著掖著不說,我已經誤會了。”
    喬葉斟酌了一下,才道:“上回找你借的三百萬……沒有了,有人在合同裏設了陷阱,我媽急於求成,被套了進去,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回來了,一切又從零開始,困境還是以前的困境。”
    賀維庭手仍握在她手裏,臉色卻已經變了,“你願意留下來,是因為這筆錢沒了想再找我預支一次?”
    而不是因為他需要她,或者她真心想要陪伴?
    喬葉嘲弄地笑了笑,“我說了你一定會誤會,所以才不想告訴你。既然你這樣認定了,我再怎麽解釋也沒有用。”
    她站起來,鬆開他的手,他的五指卻緊纏上來不放;她執拗地掙脫,他急了,身體前傾來抓她的手,因為視線不清,整個人差點就從床沿摔下來。
    喬葉趕緊回身抱住他傾倒下來的身軀,又氣又難過,“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非得這麽折騰!”
    作者有話要說:傲嬌賀大概是被經濟艙給擠瞎了。。。╮(╯﹏╰)╭
    最近更新都會比較晚哈,見諒~
    第41章故人來
    賀維庭身體的大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溫香軟玉在懷,盡管姿勢別扭,他竟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他就勢將她圈得死死的,“明明是你迫不及待想走,還怪在我身上?就算要我信你,也得一次把話說清楚,說一半留一半,你覺得我該怎麽想?”
    喬葉拿他沒轍,“我先扶你起來,這樣我沒法呼吸了。”
    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再精瘦也能壓得人動彈不得。
    “要說就這樣說,要不就幹脆別說了。”
    他霸道地攬著她不肯動,喬葉隻好跟他倚著床邊坐在地毯上,安撫似的說:“其實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但聽得出念眉在電話裏很心焦,我就想回去看看,畢竟也快春節了,回去跟他們團圓也好。”
    她有很多年沒回家了,麵對不了自己至親的人,苦楚也沒法對賀維庭細說。
    她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從不提起自己家裏,他隻知道她是單親家庭長大,跟媽媽相依為命,但從事表演藝術的母親正如許多藝術家那樣,冷豔又崇尚自由,絕對忠於自己的內心,卻對女兒的生活和成長都是放任自流的態度。
    這樣的母女感情自然親近不到哪裏去,那會兒她不提、不見,他也就尊重她。反正屆時聘禮聘金不會少,婚禮也一定會把請柬給到老人家手裏,該有的禮數他一定做全,這是賀家的臉麵,也是為人半子應該做的事。
    誰知根本就沒有婚禮,收購葉氏失敗,他盛怒之下趕走了準新娘,也就終究無緣得見這位神秘的喬鳳顏女士。事後也想過去查,喬葉敢欺騙他,他就不怕抄她老底讓她身敗名裂,無法立足。
    然而去那個江南小城查證的人才回話說喬鳳顏患了癌症,他就沒有勇氣再繼續下去。
    就算是徹查喬葉的底細,就算還有更不堪的真相,又怎麽樣呢?徒增煩惱和傷感罷了。
    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仍舊隻有分手這一途。
    現在心境不同,他又有不一樣的想法,對喬葉道:“回去就不必了,你讓她們到海城來,陪陪她們,在這裏過年也是一樣。”
    喬葉點頭,她也是這麽想。
    “不過春節我身邊也不能離人,除夕我放你一天假,其他時間你得隨叫隨到,要是你覺得不方便,可以安排她們也住嘉苑。”
    喬葉一震,本能就回絕,“不用了,謝謝。我會給她們安排酒店。”
    無論如何,她不想讓他跟母親碰麵。
    賀維庭卻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隨你!”
    她試著跟他解釋,“我媽媽是病人,脾氣也有點古怪,我怕給你們添麻煩,我心裏過意不去。”
    他想到她媽媽是癌症患者,這麽多年過去,預後再好健康狀況也不會太妙了,萬一複發……在這世上又還有多少日子呢?
    “她們什麽時候的飛機,我讓老劉去機場接人。”
    “不用了,我會去接的。”
    賀維庭瞪了她一眼,她想起上回去醫院體檢的時候他說隻要她在嘉苑出入,要麽讓吉叔安排車,要麽就靠兩條腿走,事關他賀維庭的麵子。
    喬葉權衡了一下,隻得應承他,“好,我乘老劉的車去就是了。”
    隻是她沒想過,賀維庭也會跟她一起去。
    “其實真的沒必要麻煩你,我去接就好了,你身體需要好好休息。”
    賀維庭眼都沒抬,“你以為我是為了你?你媽媽弄丟了三百萬,錢是從我這裏借走的,我好歹是債主,總得關注下這筆錢你們還打不打算還,打算怎麽還。你有前科,還要防著你買張機票就遠走高飛了。”
    喬葉哭笑不得,卻又無法反駁,隻能向他保證,“錢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
    賀維庭闔上眼,靠在椅背休息,沒再說話。
    機場永遠人潮如織,喬葉讓賀維庭在車裏休息,她自己到到達大廳等候。等了沒一會兒,賀維庭卻出現在她身邊,遞給她一杯咖啡。
    她看了看他手裏拿的那杯,他好像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斂眸抿了一口,不自在道:“是豆奶。”
    咖啡烘得有些焦了,可喬葉喝在口裏卻並不覺得苦澀。
    她確實非常緊張,而賀維庭還記得她緊張的時候一杯咖啡就能有效地緩解情緒。
    兩人並肩而立,都沒有說話,直到沈念眉的身影出現才打破了這番靜謐。她的長發用絲巾束住,斜斜垂在一側肩膀,身前推著一位坐輪椅的老人,走近一些喬葉才辨認出那是喬鳳顏。
    三年五載,對年輕人而言有時長得就像一生,而對於垂垂老去的人來說卻隻是彈指間的事。
    曾經飄逸、愛美,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的美人在這三年的彈指一揮間老去,枯瘦憔悴得不成樣子,新一輪的化療讓她頭發脫去大半,幸好是冬天,她可以戴著針織的帽子,帽子底下都還不忘用假發遮掩她禿頂的悲哀。
    愛美的天性還在,是喬鳳顏無疑。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除了沈念眉和喬鳳顏之外,還有第三人跟她們一起走近,這個人竟然是葉朝暉!
    他推著行李車,喬葉認得上麵擺放的那個白色行李箱是屬於沈念眉的,一直跟在她身邊走南闖北地演出,絕不會錯。
    她本能地警覺起來,看了看身旁的賀維庭,他習慣性地蹙眉,卻比她鎮定得多,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葉子……”沈念眉見到她,百感交集,紅了眼眶,跟她輕輕擁抱,又蹲下對輪椅上的喬鳳顏道,“老師,你剛剛不是還問葉子胖了還是瘦了麽?她現在就站在您跟前呢,您認不出了?”
    “我生的女兒,怎麽會認不出?我腦子還沒糊塗。”喬鳳顏隻稍稍抬了抬眼皮,話說的不冷不熱。看到她身旁的賀維庭時,渾濁的眸子倒是極快地閃過一道光亮,“這位先生是誰,葉子你不介紹一下?”
    喬葉垂眸看著眼前人,雖然坐在輪椅上,卻沒有矮人一頭的意思,依舊是頤指氣使的模樣。她剛才那麽緊張,手指快把衣角都擰出水來,就像過去在家鄉小城上學的時候拿回成績單,滿紙都是第一的分數和各種優異評價,捏在手心裏,站在她的麵前,不過是等她一句真心讚美的話。
    像別的孩子那樣,考到一次兩次滿分就有糖果禮物,甚至跟父母出去吃頓好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即便是這樣,她等到的也隻是喬鳳顏漠然輕慢的一聲嗯,或者借題發揮又說一通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的論調,把劇團的衰落怪在她不肯入行學戲的事情上。
    現在也是如此,她想聽一聲寒暄,哪怕隻是向她伸手,叫她一聲乳名,她都願意放下那些過去,走近前去抱一抱她。
    可是她隻問賀維庭是誰,多可笑,五年多以前就被她深刻在腦子裏的後生晚輩,拿著照片指使女兒去勾/引糾纏的人物,現如今她竟然問她那是誰。
    喬葉深吸一口氣,不知怎麽居然也擠出一個笑容,“這位是賀維庭,賀氏集團的執行總裁,我想葉檢也應該認識。”
    隻差親親熱熱挽住賀維庭的胳膊,就能上演一出溫馨戲碼。這樣的場景在她看來是荒謬陌生的,卻又好似那麽熟悉,也許在她心裏是早就做好準備有這樣一場會麵的,三年前就該有了,她甚至想好了該怎麽應對,所以才能這麽從容。
    一旁的葉朝暉隱含笑意,朝賀維庭伸手,“沒錯,久違了賀先生。”
    賀維庭與他握手,彬彬有禮地向喬鳳顏微微欠身,“我是賀維庭,你好。”
    無可挑剔,喬鳳顏這樣難討好的人都露出笑容,朝他頷首,“我早聽說過你,後生可畏。”
    喬葉這才問沈念眉道:“你們怎麽會和葉檢在一起,是飛機上偶遇,還是順路?”
    念眉沒來及回答,喬鳳顏插話道:“葉檢葉檢叫的這麽生疏做什麽?他是你哥哥,要叫大哥。”
    喬葉抿唇,賀維庭眉頭也蹙得更緊了,隻有葉朝暉狀似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都是自己人,就不用這麽客套疏遠了。喬葉,你往後叫我葉大哥就好。”
    他心思縝密,演技不著痕跡,可走紅毯領奧斯卡。大哥與葉大哥一字之差,謬之千裏,也隻有喬鳳顏會滿足於這種所謂的肯定,自然而然地把她當成是葉家的一份子。
    念眉臉頰浮起淡淡紅暈,“我們是一塊兒從蘇城過來的,這回劇團出事,錢沒了,安子他們不服,合起夥來去找那些人報複,結果傷了人被警察帶走。幸虧有葉大哥幫忙,把人撈出來,還聯係了當地的警方和檢察機關,幫我們立案偵查詐騙的團夥。如果順利的話,錢還是可以追回來的。”
    葉朝暉溫文而謙遜,“我也是剛好到蘇城去辦案子,恰好碰上了,就幫一把,舉手之勞,不用放在心上。”
    第42章錢不是問題
    喬葉和賀維庭心照不宣地沒有吭聲,他們都明白葉朝暉不是隨隨便便會出手幫人的那種好好先生。這樣的巧合,喬葉也就不追問是怎麽發生的了,眼下最不妙的是念眉對他的態度——隱隱約約的羞澀和毫不掩飾的信賴,看他的眼神都瀲灩生波。
    她還從沒見過念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一個男人,葉朝暉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他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也樂於接受,完全沒有亟欲澄清的意思。
    “那還要多謝葉檢費心。”賀維庭終於開口,淡淡道,“我看喬阿姨和沈小姐都很累了,不如先上車再說。酒店安排好了嗎?我可以讓秘書預訂,或者跟喬葉一起住到嘉苑去,那裏在半山高處,環境比較好,對阿姨的身體有好處。”
    念眉擺手道:“不用麻煩了,我們來之前葉大哥就幫忙訂好了酒店,離嘉苑不遠,跟葉子見麵也方便。”
    葉朝暉笑笑,“是啊,已經安排好了。正好順路,我送你們過去吧!我家裏派來接我的車就在大廳門外等。”
    他特意強調“我家裏的”,喬葉幾乎已經看到喬鳳顏臉上那種微妙的感情變化。果然她很快就點點頭道:“我們就坐朝暉的車吧,喬葉你還是坐賀先生的車回去。等安頓好了,我們再跟你聯係。”
    此刻她好像忘了喬葉才是她的孩子,也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待她的這種舍近求遠。隻不過她對賀維庭似乎還是很滿意的,臨走還不忘帶著幾分讚許跟他客套,“賀先生,今天辛苦你了。”
    “別客氣,您是長輩,應該的。”
    賀維庭仍保持應有的風度,但眼見為實,到了這個份兒上他要是還看不出喬氏母女有嫌隙,也說不過去了。
    “你沒有話跟我說?”回去的路上,他問喬葉。
    喬葉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我媽媽她脾氣就是比較古怪,不好相處。”
    他忍不住刺兒她,“隻是跟你不好相處吧,我看她對其他人都還不錯。誰讓你這麽不懂得討人歡心?”
    喬葉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討歡心的招數她早用盡了,可從小到大,母親真正給予她的笑容都屈指可數。
    母女親情,血濃於水,不應該是天性麽?或許真的是她六親緣淺,大多數人都享有、小部分人甚至用於揮霍的東西,到了她這裏卻還得刻意地去討和要,最後仍像握在掌心的沙子,握的越緊,留下的越少。
    她的黯然,賀維庭全看在眼裏。沒想到不經意的一句調侃,反而戳到了她內心最隱蔽的傷口。
    “想去哪裏吃飯?”他清了清嗓子,換另外的話題,“紅廬山莊或者天水閣,你選一個。”
    都是海城口味最地道,視野最佳,景觀最美的餐廳,以前感情正熾的時候,兩個人在天水閣的臨窗位手拉手飲一杯咖啡就能消磨一個下午。
    他教她品酒、嚐菜,用貝殼製成的小勺舀泛著黃金光澤的魚子醬到她嘴裏,她吃不慣那種特殊的腥味,他趁機在她唇畔偷香,“我怎麽覺得很甜?”
    人世多變,歲月更迭,昔日的甜蜜釀成了苦酒。她甚至無法告訴他,當初的兩情相悅也是討好母親的手段,假戲真做,本以為結局會有些不同,哪知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懲罰。
    所以苦酒隻好自己吞,麻痹和苦澀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你決定就好,我沒什麽胃口。”
    賀維庭不高興,“誰說要照顧你的胃口了?不是要為你媽和朋友接風洗塵麽?酒店已經讓葉朝暉占了先,吃飯的地方可不能太隨便了。”
    她微微一驚,“你要跟她們一起吃飯?不用了,真的不用。”
    他看透似的笑,“你是擔心葉朝暉?”
    毋庸置疑,葉朝暉那麽大老遠地從蘇城安排念眉和喬鳳顏過來,當然不可能真的安頓好她們就瀟灑地離開,他的目的沒有達到,肯定還會跟在這對師徒身邊。
    他跟喬葉的關係,跟賀氏的恩怨,都意味著他隻要出現就會是一種十分尷尬的局麵。
    賀維庭心中卻早有成算,“就是因為他會來,才更要麵對麵地好好聊一聊。”
    接風的晚餐訂在天水閣,葉朝暉果然跟沈念眉一道赴約,倒是喬鳳顏借口身體不舒服要在酒店休息而沒有出現。
    她顯然知道他們會談什麽話題,錢是在她手裏丟的,她又是那麽要麵子的人,當然最好是不要在場。
    “她沒事嗎?”喬葉還是忍不住關切,至少她的癌症是不爭的事實。
    念眉坐在她對麵,眉眼間也是憂色,“老師狀況不太好,這回到海城來,除了見見你,我也想安排她在這邊的醫院住院治療。海城的醫療條件和專家力量都比蘇城要好太多,而且葉大哥也已經幫我們聯係好了醫院和專家,不用等到春節後,明天就可以去辦入院手續。”
    喬葉冷眼看了看她身旁雲淡風輕品茶的葉朝暉,“這怎麽好意思?別的不說,我自己好歹也是醫生,醫療資源方麵我可以做安排,就不用勞煩葉檢了。如果你真的有心,就請幫忙跟進一下這個合同詐騙的案子,我們感激不盡。”
    葉朝暉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說了,都是舉手之勞,也沒有邀功的意思。如果喬葉你不信任我,那以後你媽媽和念眉的事,我不插手就是了。”
    念眉連忙打圓場,“葉大哥你別這麽說,葉子也隻是不想太麻煩你。”
    葉朝暉安撫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在桌下順勢一握,十指與她交纏在一起。
    念眉呼吸微滯,臉色緋紅,羞澀和喜悅如潮水般湧過來,卻又不敢正眼看他、跟他說話,甚至沒法立馬把手收回來,隻能微微僵硬地任他這樣握著。
    一直冷眼旁觀的賀維庭這時候才開口道:“誰安排住院都沒有關係,隻是更好的資源也意味著更高的費用。如果我沒猜錯,當時喬葉找我借這三百萬的時候是包括了給她媽媽治病的錢吧?現在錢沒了,費用誰來承擔?”
    喬葉偏過頭看他,他卻避開她的眼睛,手指一遍一遍撫著茶杯的杯沿。
    是的,他也是直到看見油盡燈枯的喬鳳顏才有如此肯定的猜測,終於把她現實中的困境看清楚了一些,有撥雲見日之感。為了這三百萬,她沒少忍受他的刻薄和羞辱,甚至主動抱他吻他,流血受傷,直至最後留在他身邊任勞任怨,可到了她母親手裏,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說丟了,被騙走了,完全不當一回事。
    喬葉也曾是一個騙子,一個小偷,可現在他替她不值。
    很滑稽對不對,騙慘了他的女人,他竟然替她不值。
    葉朝暉笑了笑,“賀氏財大氣粗,但喬阿姨也並不是一無所有。這次在蘇城辦案,我聽說單是劇團所占的那塊地就估值超千萬,籌錢救命應該不成問題。”
    “我還有一些積蓄,也許撐不了多久,但最近還爭取到一些商演的機會,有經紀公司還看上我做平麵模特。”念眉咬緊牙根,“但無論如何,劇團我是不會動的,我不會賣大院那塊地,也不會讓別人接手劇團。”
    她有她的堅持,這一點也許葉朝暉還不清楚,但喬葉一定理解。這也是她為什麽要到海城來見喬葉的緣故——錢丟了她也有責任,負荊請罪是其一,為喬鳳顏治病是其二,喬葉可以一再地向現實低頭,她也可以。
    因為她也有想要不惜一切去爭取和捍衛的東西,喬鳳顏對她來說不僅是恩師,也同樣是母親。
    喬葉果然臉色都變了,“念眉,你不需要這樣的……做什麽平麵模特?你為了劇團這樣奔波已經很辛苦了,平時還要演出,你想把自己累垮嗎?”
    一起長大的姐妹,她不會不知道念眉的驕傲。
    豆蔻年華就在舞台展露頭角,不斷有人因念眉的美麗邀她做模特、拍廣告,收入不菲,可她從沒動過心。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母親的授業恩師就傳下過規矩——不管世道多難,昆班的人不準走穴,否則出去的就不要回來。
    如今為現實所迫,喬鳳顏當然也不會把念眉逐出師門,但這是底線,念眉是豁出去了才會有這種打算。
    葉朝暉一哂,“是我唐突了。其實錢不是什麽問題,我可以先借給你們。”
    “葉大哥?”
    “放心,是我自己的錢,不會讓你們為難。”
    念眉有些急,“那也不行,你不是還要用這筆錢籌建律所嗎?”
    賀維庭挑眉,“噢,原來葉檢打算出來單打獨鬥開律所?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放棄鐵飯碗,不覺得可惜麽?還有手頭的案子……也打算放棄?”
    葉朝暉依舊笑得從容,“做事得有始有終,我正打算辦完手頭最後一個案子再辭職,從沒想過要放棄。”
    第43章辭舊迎新
    他手頭辦的正是賀氏集團涉嫌行賄的案子,一旦罪名成立,賀氏可能麵對高額罰金,高級管理層甚至有身陷囹圄的凶險。
    扳倒了賀氏,揚名立威,又是葉家長子,替家族出了當年差點被收購的一口惡氣,將來就算自立門戶也不愁得不到家族支持。
    原來葉朝暉是這樣的心思。
    賀維庭也不怵他,在座的都是知情人,也沒什麽好隱晦的。他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有始有終是對的,隻不過確鑿的證據確實不好找,希望葉檢做的不是無用功。”
    話不投機半句多,一餐飯四個人都吃得不安樂。臨別的時候,葉朝暉去取車,念眉趁機拉住喬葉說幾句悄悄話。
    “葉子,你跟葉大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知道上回中秋節在維園他帶走了賀少,是讓大家都很不愉快,但那也是公務在身,沒有辦法。這回他有心幫我和老師,在蘇城相處這麽些時間,我覺得他真的不是壞人。”
    喬葉沒有正麵回答,隻問她,“念眉,你喜歡他?”
    念眉低頭掩飾臉上的紅霞,輕輕應:“嗯。”
    喬葉長歎一口氣,葉朝暉確實算不得壞人,隻是城府太深,算計太多。這種人往往過於利己,不擇手段,與念眉的單純善良不相配。其實她怎麽看葉朝暉不重要,重要的是念眉已然對他傾心,有句話說的好,情人眼裏出西施,且是人都有逆反心理,這種時候越說他的不是,也許反而促成念眉情比金堅。
    她隻能勸道:“你們認識時間還不長,再多了解一些比較好。你知道的,他媽媽是葉炳的結發妻子,跟我媽媽爭同一個男人爭了一輩子,最後鬱鬱而終。他不太可能接受我媽媽,現在突然對你這麽好,我有些擔心……”
    念眉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跟老師前些年受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可現在情況不同,老師身體這樣子,我想大概在他眼裏也就隻是一位病危的老人而已。他已經是成熟又富有正義感的檢察官,過了年少氣盛的時候,加上還有你這樣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想幫我們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她說的都有道理,可還是把葉朝暉想的太簡單了,至少他手裏還握有賀氏的案子,一心想置賀家於萬劫不複之地。
    喬葉捋著念眉肩頭長長的發尾,笑了笑道:“感情的事,我自己也處理的一團糟,給不了你什麽意見,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其餘的要靠你自己甄別。反正不管怎麽樣,我們都還是好姐妹,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和決定,知道嗎?”
    念眉眼中泛淚,“我知道,葉子……我知道。對不起。”
    喬葉知道她為錢的事內疚,抱了抱她,“別傻了,不關你的事,不要什麽都往肩上挑,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錢我們再想辦法,還有我媽住院的事我會去安排。葉朝暉就算真的有心幫忙,我們也不好意思事事都仰仗他不是嗎?”
    念眉點頭,“我知道了,我心裏有數,不會讓你和他為難。”
    喬葉聯係了容昭,請他幫忙,將喬鳳顏安排到隆廷醫院腫瘤科治療。
    容昭這段時間有意避開喬葉,沒想到再見麵就是這種狀況,也不知道她媽媽已經到了癌症晚期。
    “住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保證她享有的條件都是最好的,費用方麵也不用想太多,你隻要多陪陪你媽媽就好。”
    “多謝你,師兄。”喬葉感激,“還有,我聽說dr.walter跟隆廷有過合作,他是卵巢癌方麵的專家,有沒有可能請他到中國來一次?”
    容昭想了想,“那老頭是權威沒錯,但很難請得動。封教授跟他關係不錯,隆廷跟他的合作也是由他促成的。要不你試試請教授幫個忙?他那麽欣賞你,當初你沒能繼續讀他的研究生,他不知多惋惜,現在你有難處,他肯定樂意幫你。”
    喬葉點頭,“好,我會跟他聯係。”
    封應時是她在醫學院就讀時的教授,在美國作過容昭的老師,所以她才叫容昭師兄,兩人算是有同門之誼。
    &nail,中英文各一份,發給封教授之後又打電話跟他講了基本的情況,他答應幫忙,但dr.walter遠在美國,行程很滿,能不能來,什麽時候來,都不確定,隻能盡力爭取。
    喬葉也知道希望並不是很大,接下來可能是漫長的等待,而母親的病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差不多到了人們常說的藥石罔效的地步,其實就算請最好的專家用最好的藥也隻是因為存了一線希望,想把她在人世的時間延長些,再延長些,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的。
    媽媽對她談不上多好,但畢竟是她真正的親人。
    轉眼就到了小年,秋姐把做好的飯菜和滋補的靚湯用保溫桶裝好給喬葉,讓她帶到醫院去跟喬鳳顏一起吃。之前喬葉住院的時候賀維庭就交代廚房按照營養食譜準備好給她送去,很多藥膳以前是打算給他進補的,反倒用在了她的身上。這回喬鳳顏住院又是照做,雖然沒人明說,但她也知道是賀維庭的授意。
    秋姐對她道:“喬醫生,前些年過年我們都是在嘉苑過的,孩子離的遠,我跟老吉就把這兒當家了。但今年我兒子就快要結婚了,我們也想回去看看將來的兒媳婦,一家人過個團圓年。可賀先生的身體你也知道,身邊沒人我們是不放心的,所以不知道喬醫生你今年打算怎麽過年?要不行的話,我跟老吉就留一個人下來。”
    “我媽媽今年來了海城,我除夕有一天假,可能會陪陪她,其餘時間都在這裏,不會到別處去。秋姐你們就放心回去過年,這裏有我,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秋姐一顆心這才落回原處,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今年司機老劉也得回趟老家,我們再一走,真怕賀先生照顧不了自己。”
    喬葉明白,“有我在,不要緊的。我會去跟他說,等你們都請了假,就安心回家過年吧!”
    賀維庭在書房裏,埋首在書桌的一堆文件裏,看也不看她,“我的員工要請假,你來幫他們做說客?”
    喬葉道:“我沒有幹涉你決定的意思,隻是覺得吉叔和秋姐他們在嘉苑服務那麽多年也辛苦了,讓他們回家團圓也是應該的。如果你擔心嘉苑沒有人,我可以保證我會在這裏。”
    賀維庭頓住手中的筆,“那是當然,別忘了你隻有除夕一天假期,這也會寫進你那份合同的補充協議裏,這回記得仔細看。”
    喬葉點頭,“你放心,我沒忘。還有……我媽媽的事,多謝你。”
    他不以為意,“這話你應該對容昭說才對,我沒幫過你什麽。”
    喬葉忽略他語氣裏滿溢的酸意,“師兄對醫院係統更熟悉,我就沒有麻煩你。但你讓秋姐他們這麽照應我們,也是很大的幫助,我還是必須謝你。”
    賀維庭隔了好半天才重新開口,“還有事嗎?我還有個視頻會議要開。”
    喬葉問:“別的沒什麽事,我隻想知道,你除夕打算怎麽過?”
    “去維園跟我姑姑和孟叔他們一起過,可能要過完初三才會回來。”說完他終於抬頭看她,“你別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多休幾天假,我不舒服的話隨時都會叫你過來。”
    喬葉笑了笑,“我沒這個意思。你去維園也好,你姑姑他們也難得回國,是該多陪陪他們。”
    趁親人都還健在,確實應該多陪陪他們。
    其實她也完全沒有多休假的必要,醫院有探視時間,喬鳳顏也跟她不親近,相對無言反而尷尬,她不可能整天杵在那裏。
    念眉直到除夕都還有演出任務,劇團其他人休息,她就帶一兩個人唱折子戲。加上要追回被騙的錢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葉朝暉陪著她也跑了不少地方,整天很難看到人。
    偶爾在喬鳳顏的病房見到一次,她眼下都是青影,平時習慣素顏的人,現在要用化妝來掩飾自己的憔悴。
    她壓力也很重,喬葉都不忍心再苛責葉朝暉什麽,也許他真的幫了她們很多,至少在現在這樣的困境裏,如果沒有他伸手拉了一把,局麵也許會更加不堪。
    除夕的前一天,容昭突然打電話給喬葉,“你快到醫院來一趟,dr.walter來了!”
    喬葉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等想起來的時候他風風火火地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她欣喜又覺得不可思議,抓起外套就往醫院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有這樣的好運。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今天真的太晚了(┬_┬很快會有轉折哦~溫馨喜慶的除夕夜,你們猜我會讓那兩隻做點什麽呢<( ̄▽ ̄>
    第44章青出於藍
    dr.walter看診全程都英文,語速很快,劈裏啪啦,身邊除了喬葉,沒有別人。容昭說他這回來就是為了喬鳳顏,所以連隨診學習的人都沒安排,好讓喬葉能不受幹擾地隨時提出問題。
    她抿緊唇默默地聽,不時看向病床上憔悴蒼白的女人。喬鳳顏不懂英文,努力地睜大眼睛問她,“這藍眼睛怎麽說的?”
    即使在病床上,她眉眼間仍帶若有似無的笑意,給男人取的綽號隨性又俏皮。如果不是久病沉屙,這種東方女性特有的軟媚風情的確沒有幾個男人能夠抵禦。
    喬葉安慰她,“沒說什麽,他說他會調整治療方案。”
    其實也隻是微調,喬鳳顏的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現有的治療手段已經難以控製了。dr.walter最後不無遺憾地告訴喬葉,要做好心理準備,多則三個月,少則一個月,喬鳳顏就要撒手人寰。
    “她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盡量滿足她,恐怕很快就沒有機會了。”dr.walter說完這句話,就要前往老友封應時家過春節去了,在異鄉感受當地人最隆重的傳統節日,對他來說是新奇的體驗,也算不需此行。
    但他也坦言,乘十幾個鍾頭的飛機臨時來湊這趟熱鬧,除了老友的麵子,最重要的還是被隆廷醫院的大股東十二萬分的誠意打動。
    原來是賀維庭,她早該想到的。
    喬葉想向他道謝,但他已經到維園去跟賀正儀他們過年了,她用手機發了條信息給他,手有點微微顫抖,刪了寫,寫了刪,發了幾遍才成功。
    她獨自坐在病房門外的長椅上,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不會有奇跡的,可終究心裏還是懷有一絲希望,而現在連這絲微弱的希望也被掐滅了。喬鳳顏的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以為自己早已可以平靜地接受,不會那麽難過,可到了這一刻,臉上又濕又涼,仍舊爬了滿臉的淚。
    這是一個慢慢失去的過程,尚且這樣讓人傷感,她有些難以想象,當年賀維庭驟然失去雙親,該是怎樣的絕望?
    那時他還不大,少年兒郎,是不是也像現在的她這樣,孤零零坐在空無一人的走道上,黯然神傷,也無法奢求安慰。
    手機靜悄悄的,她發過去的消息,賀維庭沒有回複。
    最壞的消息她沒有跟喬鳳顏明說,其實久病成醫,她覺得母親其實很清楚自己的病體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喬鳳顏不是這樣,她的挑剔到了最後這個階段是變本加厲的。除夕夜的飯菜,她一點不肯將就馬虎,秋姐送來的菜和湯她嫌不夠豐盛,還是喬葉臨時到酒樓去訂了菜裝的漂漂亮亮送過來她才肯吃。
    念眉也來了,但隻匆匆吃了兩口就要走,晚上還要趕到江邊船舫上演一場。除夕能做演出的人少,所以價錢特別高,正是求之不得的。
    念眉走後,喬鳳顏難得對喬葉和顏悅色了幾分,拉住她的手,“碗啊盤的先放著,晚點再收,我有事跟你商量。”
    “嗯,什麽事?”喬葉在她跟前坐下,這才發現原來盼得太久,當這種難得的和藹體貼到來的的時候,連受寵若驚的感覺都沒有了。
    “昨天來的那個美國專家是不是診金很高?還有這家醫院,我問過護士小姐,原來就是你回國後供職的那一家;安排我入院的那位容醫生還是你的藍顏知己,難怪這麽照顧我,看看這病房,蘇城最好的高幹病房也不及這裏。”
    喬葉蹙起眉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笑著搖了搖頭,“女人和男人,不就是那麽回事麽,能有什麽特別?葉子啊,其實你比媽媽有手段,我在機場看到那個賀維庭跟你一同出現的時候才肯承認這個事實。被你騙過利用過的男人,到頭來還是服服帖帖跟在你身邊,作你裙下之臣,沒有幾個女人能做到,這就是你的本事。再加上還有容醫生……”
    “別說了!”喬葉的手在身側握緊,幾乎要推開椅子站起來,“我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喬鳳顏依舊從容地笑著,“好好好,我不說,你先別跟我急。其實你知道的,你跟誰在一起我都不會幹涉,反正他們都很優秀,最重要是對你死心塌地,能保證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不像我,一輩子就執著姓葉的一個男人,隻想進葉家門名正言順作葉炳的太太。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誰會想一輩子背著個私生女的名聲呢?將來跟丈夫都說不響嘴。”
    喬葉冷冷地笑,“再不想也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一輩子本來也沒有多長。最敏感難受的時期都過去了,現在和今後又算得了什麽?再說你也不止一個男人,何必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呢?”
    早年她是顧盼風流的名伶,身邊的男人走馬燈似的換,有沒有考慮過女兒的名聲?
    她不是執著於一個男人,她隻是執著於一個身份。
    喬鳳顏也不生氣,隻繼續道:“人生苦短,葉炳也不止我一個女人,我難道還要為他守節?他不仁,我不義罷了。你比我好,賀維庭自始自終就你一個吧?至少這個男人你不用去爭去搶就是你的,不過要說起來,他也不是好的結婚對象,畢竟你們的過去擺在那裏,他上頭還有他姑姑呢,怎麽能讓你進得了門?還有我這個病,卵巢癌啊,你外婆和你沒見過麵的姨媽,都是同樣的病症,有家族遺傳的,你確定他不介意?”
    喬葉心頭狠狠一震,“我是醫生,這些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那我自己的病,我總可以過問吧?我問你,這樣的病房條件,全進口的儀器設備和藥品,還有你請來的美國專家,治到我斷氣,要多少錢,你算過嗎?”
    喬葉沒吭聲。
    “七萬六,這是到今天為止的價格,今後有多少還不確定。”喬鳳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但你們不用擔心,葉家已經派人把錢給我送來了,是老葉和朝暉的意思。”
    喬葉變了臉色,“錢你收下了?”
    “當然,為什麽不收?這是我應得的!老葉最近身體也不太好,前兩年中風過一次,血壓控製的不好,走路也不利索了……”喬鳳顏笑得有些扭曲,“可他答應過幾天就來看我,還讓我能出院的時候,就到葉家大宅去住幾天。連朝暉都不反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葉子,這意味著你媽媽我一輩子的願望也許就要實現了。”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極慢,完全沉浸在幸福裏。
    除夕的夜晚,窗外一直有零零星星的炮仗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喬葉幾乎都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
    “之前那筆錢是我弄丟的不假,但我也是想讓錢生錢,減輕點你們身上的負擔。方法也許操之過急了,可我現在也做了補救,至少我的病不用你們再去幫我籌錢了。”
    喬葉深深呼吸,“你到底想說什麽?”
    林林雜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做了這麽多鋪墊,其實都不是她真正要說的話。
    喬葉太了解她了,她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就是女王,是上帝,總以為在為她的臣民準備驚喜,其實最後往往都是驚嚇;可她不管,她隻顧著享受她的人生,還有翻手雲覆手雨扭轉他人命運軌跡的快意。
    五年前也是這樣,她罹患癌症把女兒拉到床前,也是類似的夙願,類似的場景,說的話都大同小異,讓她去接近賀維庭,幾乎賠上兩個人一輩子的幸福。
    這麽多年走過來,喬葉已經失去太多了,可是命運又把她拉回起點。她聽到喬鳳顏不再嬌軟動聽的嗓音對她說:“喬葉,你本來就是姓葉的,這回算是認祖歸宗,你就是朝暉的妹妹,是葉家屋裏廂人,記得要幫襯家裏。葉家打算扳倒賀家,你不要拎勿清站錯邊。聽朝暉說關鍵性的證據都在賀維庭手上,而你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能幫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幫你大哥一把,知道麽?”
    瞧,人生果然是一個圓。
    外麵的炮竹還在劈裏啪啦炸個不停,高樓大廈的霓虹變幻出百種熱鬧風景,連醫院電視裏都放的是最喜慶的歌曲和各地拜年的新聞,可這些都跟喬葉無關,她隻覺得四肢冰冷,胸口像被挖了個大洞,整個人都空蕩蕩的,雙腳都踩不到地。
    手機在口袋裏響個不停,她沒看來電顯示,幾乎是有點麻木的摁下接聽鍵。
    不管是誰,隻要能帶她逃離這個可怕的現實就好。
    “喂?”賀維庭在那頭喂了幾聲都沒人回答,可電話明明是通的。
    “喬葉,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他穿著拖鞋站在維園的水榭邊上,避開賀正儀他們給喬葉打電話。圍巾手套都沒戴,冷風呼呼往身體裏鑽,還不能大聲講電話,隻能用手擋在話筒邊上,邊等她回話,邊來回踱步跺腳,像偷偷背著父母煲電話粥的中學生情侶,傻透了。
    偏偏這女人接通了電話還不吭聲。
    作者有話要說:知道你們那啥,所以明天一定happy一下,所以……多留言給點動力吧~╰( ̄▽ ̄╮
    第45章我要你的答案
    喬葉走到醫院的樓梯間,世界變得冷清到不能再冷清,她才終於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嗯,我在。”
    “你怎麽回事,跑哪兒去了?”
    “我在醫院裏,剛才信號不好,現在沒事了,你說吧!”
    賀維庭眉頭蹙得更深,“你聲音怎麽了,哭了?”
    喬葉仰頭吸了吸鼻子,“沒有,我有點過敏性鼻炎,外麵到處都在放鞭炮,硝的味道很刺激,打了一連串噴嚏。”
    “你毛病還真不少。”賀維庭抬頭看天,“時間不早了,開車過來接我。”
    “去哪裏?”
    “還能去哪裏,回嘉苑。”
    喬葉還想再問,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零點還不到,年三十其實還沒有真正過去,他說可能要在維園待三天才回的,沒想到這麽快。
    司機休息,喬葉沒有開賀維庭平時那輛慕尚,而是一輛香檳色的寶馬7。
    城市的道路從沒有哪天會像除夕夜這樣空曠,白天下過雨的濕氣還留在路麵,映著這樣炫目的顏色,卻無人讚歎欣賞。
    喬葉開得很快,原來開快車真有這樣的快感,足以宣泄掉剛才堵在胸口的那團鬱氣。
    賀維庭站在維園門口,隔著車窗仔細看她,“你剛才真的在醫院?從城北到城南才用了二十分鍾,你怎麽開的車?”
    她勉力擠出笑,“難得路上沒有車,我大概超速了。”
    她下車繞過車頭為他拉開車門,賀維庭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多說什麽,上車才淡淡道:“開車,這回記得開慢一點。”
    兩人一路無話,喬葉開車開得中規中矩,賀維庭的餘光一直在她身上。直到回到嘉苑,她又來為他開門,他才終於抬眼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她這麽殷勤,讓他不由自主地懷疑她是在掩飾內疚或者其他的什麽情緒。
    喬葉固執地朝他伸手,“今天下雨陰冷,你的腿應該又疼了,可是你又沒拄手杖,所以我猜你會有點不方便,沒有別的意思。”
    賀維庭深深看她,過了半晌才拉住她的手臂借力站起來,順勢握住她的手,這才發覺她指尖冰涼,手心卻全是冷汗。
    她把他送到門口,轉身去把車子停入車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問他為什麽提早回來,甚至感覺不到假期被剝奪的不甘和不快。
    喬葉感激賀維庭把她的住處單獨安排在一邊,讓她在需要安靜的時候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不會輕易被人看透狼狽。
    她倒進床鋪,把臉埋進枕頭裏,眼淚像決堤的水,再也忍不住地肆意流淌。她真的是快連路都走不穩了,剛才在賀維庭麵前腿都發軟,從醫院出來就是這樣,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腳走在刀刃上。喬鳳顏說的那些明示暗示的話更像刀尖一樣往她心頭戳,每字每句都讓她疼得流血。
    她的手緊緊抓住床單,前不久賀維庭還在這裏昏睡,氣息似乎都還在,她貪婪地想要抓住,想要靠近,忍不住大哭,幾乎喘不上氣。
    本來可以快快樂樂的兩個人,本來已經康複起來的他,是她把他逼到這個份上,可是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現在想來竟然是一片空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為了不愛自己的人,重傷了世上最深愛她的人。
    哭得累了,傷心依舊,眼淚卻流不出來了,她才起身去洗臉梳頭。冷水打在臉上,刺骨的疼,尤其是眼尾那條傷疤,就像重新被割開了一次,提醒著她,那些她曾以為過去了的,其實都還沒有過去。
    房門被敲得砰砰砰響,這個時間的嘉苑,門外隻可能是賀維庭。
    她重新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走到門口,輕聲問:“有什麽事?”
    “你在裏麵幹嘛?開門!”
    “很晚了,我不想守歲,所以打算睡覺了。”
    門外安靜了片刻,賀維庭像是被這句話給氣著了,半晌才道:“我餓了。”
    喬葉終於打開門,她站在陰影裏,看得清亮處的他,他卻看不到她的異樣。
    “我餓了,去給我做點吃的。”他頤指氣使,擺出大少爺的架子,知道隻有這樣她才無法拒絕。
    嘉苑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秋姐和吉叔臨走的時候,她答應過會好好照料賀維庭的起居生活,包括在他肚餓的時候給他做飯。
    喬葉問:“你在維園不是吃過了嗎?”
    賀維庭抬手看表,“你也不看現在幾點了,吃夜宵不行麽?”
    喬葉有些無奈,隻好走進主屋的廚房幫他做吃的。他視力不好了,也許更怕黑,整個屋子裏都亮著燈,燈火通明。她燒水準備煮麵,賀維庭走進來,不屑地看著那鍋冒白氣的水,“你做吃的是不是隻會煮麵條,大年三十晚上你就讓我吃這個?”
    喬葉握著麵條的袋子站在那裏,有點無所適從。賀維庭搖頭,轉身往地下室去,見她愣在那兒,不滿道:“你還站著幹嘛,還不來幫忙?”
    地下室以前有個頗大的酒窖,騰空之後做了改造,但恒溫的環境還在,儲藏的食物和器具比廚房還要豐富。
    賀維庭找出一套袖珍的烤爐,隻比一般人家家裏盛湯的碗大不了多少,古色古香。燒烤炭、固態酒精什麽的都是現成的,新的點火器還沒拆過,燒烤夾也是嶄新錚亮的。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筐,撥開麵上的泥土青苔,竟然全是整隻的鬆茸。
    “現在要吃這個?”
    賀維庭把東西一股腦全塞她懷裏,“拿到客廳去,鬆茸放水和清酒泡上,我馬上就來。”
    鬆茸全是新鮮飽滿的,他怕她不會料理,其他東西都準備好之後才進廚房,從水裏撈起來,一支支輕輕揉掉表層的泥土。
    “看見沒有,要這樣洗,不能搓掉表麵那層膜,泥太多洗不掉就用小刀削掉一些……哎,給我套個圍裙。”
    他是叫她來做飯,沒想到最後自己卻下了廚房。他穿圍裙的樣子有點陌生,就算是以前感情最好的時候她也沒見過幾回,所以這會兒看得近乎有些癡迷。
    尤其是他的手,幹淨修長,從渾濁的泥水裏撈起鬆茸,洗得認真而專注。水很冷,他的指尖很快就泛紅,她已經掌握要領,趕緊伸手幫他一起洗。
    兩個人的手在水底不經意地觸碰,都沒有抬眼,也沒有說話,氣息卻癡纏起來。
    他耐著性子指揮她把鬆茸都切成薄薄的片,又淘了米,放進電飯鍋裏,加幾片鬆茸一起蒸煮,剩下的滿滿一盤端到客廳去。
    “先吃烤的,等飯悶熟了再吃飯。”
    喬葉這才發現大理石茶幾上不僅有袖珍的炭爐,還有片好的雪花和牛,加上這盤鬆茸,賀維庭要求的夜宵一點也不簡單。
    他摘了圍裙扔給她,拉她坐在鋪了長絨毯的地板上,教她用固態酒精引燃炭爐裏的炭火,放上鐵架,這才用燒烤夾夾起兩三片鬆茸放上去。等炭火的熱力烘得它們微微翹起,再翻麵烤,直到兩麵都有些微黃,香氣撲鼻而來,才放到喬葉麵前的盤子裏,讓她沾上古法醬油,“嚐嚐味道。”
    他假裝看不見她兔子一樣通紅的眼睛,看不見她的失魂落魄,看不見她極力掩飾的疲憊靈魂,把自己覺得最美味的東西推到她麵前;給她一點忙碌、一點寄托,希望她至少在這一刻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暫時放在已經過去的那一年裏。
    零點的鍾聲就要敲響了,她要還是這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新的一年大概也不會快樂。
    “好吃嗎?”他隻看得到她的發頂和長睫,竟莫名有些忐忑。他從不吝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怕的是她根本就不想要。
    喬葉點頭,她沒有胃口,但愛的人親手料理的食物,怎麽可能不好吃?
    他竟然就有了幾分笑意,又興致盎然地去烤剩下的鬆茸,然後是和牛,滋啦滋啦的聲響,伴著濃香溢滿整個屋子。
    他開了電視,關掉聲音,隻有熱鬧的畫麵和眼前的美食。他跟她就像其他許許多多普通的人家和情侶那樣,窩在一起吃吃喝喝,看沒什麽新意的春晚,再聽外頭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終於有了一點過年的樣子。
    他用青色的淺杯倒梅子清酒給她,佐鬆茸和牛的厚味正好,有梅子的清香甘甜,一點也不會覺得難以下咽。
    喬葉淺嚐了一口就仰頭喝光了杯子裏剩下的,賀維庭又給她倒了一杯,她才有些孩子氣地想起來管束他,“你不可以喝。”
    賀維庭晃了晃杯子,“知道,我喝的是茶。”
    她原來這麽不勝酒力,喝兩杯就臉頰飛上紅霞,也不再當鋸嘴的葫蘆,話多起來,胳膊撐在茶幾上,歪著腦袋問他:“你怎麽藏了這麽多好吃的東西,在維園沒吃飽嗎?”
    “姑姑跟孟叔生活這麽多年,遷就他的口味,廚子做的都是淮揚菜,我吃不慣,所以吃的少。老人家休息也早,我一個人守歲沒什麽意思,所以想回來。”
    “回來也是一個人啊!”想了想,她又傻傻地笑了笑,“噢對,還有我。不過我算什麽人哪,那麽壞……”
    後半句話嘟囔,賀維庭沒有聽清楚,他隻顧看她的笑,她笑的時候頰邊有淺淺梨渦,仿佛所有悲傷痛苦都可以隱匿其中。
    把她趕走以後他總覺得一點也不了解她,看不透她,可隻要她笑起來,他又會覺得她就是當年鼓勵他做複健、膩在他懷裏撒嬌的小姑娘,並沒有變過。
    他不敢再多看,手握著夾子翻烤那些牛肉和鬆茸,烤了很多,都堆在盤子裏,兩個人都沒怎麽吃。
    電視裏的主持人們誇張地開始倒計時,新年的鍾聲終於要敲響了。喬葉給自己的杯子滿上酒,又把賀維庭的茶杯塞進他手裏,聲音裏有些亢奮,“我們幹一杯吧,新的一年要到了呢!”
    小小的杯子握在手裏,溫潤的青瓷,液麵搖搖晃晃,倒影出兩個落寞的人和兩顆搖搖欲墜的心。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不喜歡過年,一點也不喜歡。因為我沒有爸爸,連等他回來的盼頭都沒有,別的小朋友都是跟父母一起到爺爺奶奶家團圓過年,我們家裏還是隻有三個人,跟平時一樣。更糟的是過年飯店食堂都關門了,我媽媽又不太會做飯,吃的還不如平時,我跟念眉隻好輪流煮湯圓和餃子,通常要吃到過完正月十五,連帶著過元宵的熱情都沒有了,看到湯圓餃子就難受。”
    “難怪你不會做飯,原來你媽就不會。”
    喬葉笑了笑,“後來再長大一些,念眉向食堂的大師傅偷師學會了做菜,情況才有了好轉。但我已經開始到中學住校了,假期出去打工,一年沒多少時間在家裏。”
    賀維庭默默地聽,她過去的人生他沒有參與,又是一段陌生的旅程。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學醫,因為每次我問爸爸去哪兒了,我媽都說他死了,病死的。我就想我長大了要做醫生,再遇到爸爸那樣的病人,一定要治好他們。可是長大了才知道,她是騙我的,我爸爸不僅沒有死,還有妻有子,有事業和財富,過的比我們幸福。”
    “所以你恨葉家的人?”
    喬葉搖頭,“我不恨,對我來說他們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我都不認識他們。恨的人是媽媽,她恨自己不能進葉家的門,恨葉朝暉的媽媽拖住她的男人不肯離婚,直到死都還霸占著葉太太的名分。我們都大了,兒女不鬆口,葉炳不可能讓我媽進門。”
    “那你為什麽替葉家賣命……為什麽背叛我?”
    他的眼睛裏淬了火,背部的線條繃得筆直,就這樣灼灼地看著她。
    他等這個答案等了三年多,幾乎以為要等上一輩子了,現在她就坐在他麵前,他要聽她親口說,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寫完,今天補上~今天還有一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