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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貪歡
她看他的眼裏都是淚光,像揉碎的星星,“你還不懂嗎?無功不受祿,我媽媽想進葉家的門,享受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和獨占我的父親,賀氏的商業機密就是我們的投名狀,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其實我也有私心……那時我就想,我終於可以有爸爸了,生日的時候可以摸著我的頭送我禮物,過年的時候我可以盼著他回家……”
她的眼淚滑落下來,像能灼傷人一樣。賀維庭卻已經氣得微微發抖,“你知道我是怎麽對你的,你用我全部的心意去做投名狀?你們母女謀劃了那麽久,從賀氏剛剛對葉家的公司產生興趣就開始了,你在我身邊兩年,每天想的都是怎麽偷東西才不會發覺,那我算什麽?如果不是賀氏呢,如果當初收購他們的人不是我呢?是不是對你來說也無所謂……對方是誰都無所謂?”
喬葉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
“那究竟是怎麽樣?”他抓著她的手臂,“你們這樣用心良苦,隻要幫你們達成目的,你都可以毫無怨尤的獻身,難道不是?”
想要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原來真的不是因為愛他,隻是他恰好出現,他是賀氏的執行總裁,決定葉家的生死,吸引她的是這個身份!
名利是所有男人孜孜不倦,夢寐以求的東西,可他第一次這麽厭棄自己擁有的一切。
“……我最初隻想混進賀氏集團,從普通員工做起。我輔修過財務,英文也不錯,做什麽工作我都不怕辛苦。可那時你剛發生車禍,康複的不好,情緒很糟,整個公司都噤若寒蟬,我也是來麵試的時候才知道。所以我才想為什麽不幹脆以一個醫生的身份留在你身邊……我托了醫學院的老師安排我到你住的那家醫院實習,帶教老師是你的主管醫生……”
“那為什麽之前不說?你跟我在一起兩年,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向我坦白,明知道我愛你,什麽都可以給你,為什麽不說出來跟我商量?”
“我媽媽她……”
“不要提你媽媽!”他憤怒地揚手摔開她的胳膊,“她那樣的女人配不起母親這兩個字,就像你也不配作一個醫生一樣!”
他動作幅度太大,手表掛住了桌旗上綴著的流蘇,本來是鋪在桌麵作裝飾用的,如今被炭爐和碗盤壓住,他這樣一扯,桌上的東西嘩啦一下全傾倒下來。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還來不及反應,甚至來不及喊一句小心,已經被向後撲倒在地板上。喬葉擋在他和茶幾中間,幾麵上的東西掉下來全都砸在她的身上。
別的都好說,那個炭爐裏全是滾燙燒熱的炭火!
鼻端已經聞見纖維燒焦的味道,賀維庭臉都白了,本能地抱住半壓在他身上的喬葉,“你怎麽樣,沒事吧?”
喬葉眼裏的淚霧還沒有散去,不知是因他剛才那番話還是因為忍痛。賀維庭推她,“你起來,讓我看看!”
她身後是一片狼藉,炭爐和碗盤都掉在地板上,橫七豎八。紅透的炭塊滾落一地,她腰身處的毛衣都被燙出幾個窟窿,長絨毯也被燒的不成樣子。
他急切地去扒拉她的衣服,想看她到底傷了那裏,喬葉忍不住回頭,“我沒事,先熄掉那些炭,太危險了。”
賀維庭把燒紅的炭簡單粗暴地扔進馬桶澆水,趕回來抱她,“上樓去!”
她不肯動,在他懷裏仰視他下顎的線條,繼續剛才沒來得及說完的話題,“我想告訴你的,可又害怕你知道之後無法諒解。我不想失去你……因為太在乎了,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麽在乎過,所以我輸不起。
他聽到了他想聽的,可又覺得好像已經沒有意義了。
“上樓去!”他嘶啞的聲音又重複一遍,恨自己沒有以前那樣的力量,可以不顧她拽著沙發直接抱她上去。
喬葉隻是搖頭,像在笑,又像在哭,“……我媽那時候得了卵巢癌,是真正的絕症。我隻想讓她高興一點,因為那可能是她最後的願望了。”
“我叫你閉嘴,你聽不到嗎?”他暴躁起來,撩開她背上的衣服,“你到底傷在哪裏?”
身體是有某個地方在燒灼地疼,可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麻木了,並不覺得是難以忍受的事。她隻是癡迷地看他,今天她並沒有喝醉,卻借著酒把很早以前就該說的話全說了。
現在他該怎麽看她呢?咎由自取,有其母必有其女,還是懷疑她又用新的招數騙取他的信任?
她的手捧住他的臉,手指輕輕撫他的麵頰,“賀維庭……”
她的聲音很好聽,酥酥軟軟的,帶著微微的顫音,隻來得及念這三個字,他已經俯身穩下來,把那點尾音全都吞噬進去。
他知道她要說什麽,對不起,或者我愛你,男女之間的愛情,來來回回不過就這樣簡單的三個字。他不想聽了,其實也不重要,從她撲過來擋在他身前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重要了。
他用盡全力地去吻她,感受她的存在,沒有一點阻滯,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回應,唇上滑滑的就是她靈活小巧的舌。
她氣息裏是酒精的灼熱,唇舌間還有梅子的甘冽,另他著迷,難以自拔。他吮著、舔著,又拚命地想要把自己給她,纏繞追逐著,指尖的溫度都變得火熱。
他的本意隻是想摸索出她身上到底哪裏受傷,那樣滾燙的炭球要是烙在皮膚上,不焦也是一個泡。他小心地從她腰際撫過,她腰身的弧線,他仍清晰地記在腦海裏。不知怎麽就過了界,手掌撐在那片細滑的微凹裏,將她壓向自己。
那是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態,恨不得與她合二為一,卻不同於上一次的強取和憤怒,——那種纏綿簡直就像從來不曾擁有。
“疼不疼?”他鬆開唇問她,兩個人都喘得不成樣子,深琥珀色的瞳仁倒映著彼此,她不敢動,一動就覺得眼淚又要漾出來。
她的手臂纏在他頸後,用力拉低他,唇瓣終於又貼合到一起,是他們都期待的溫軟潮濕。
他隻能順勢抱住她一滾,讓她伏在他身上。地上的長絨毯剛剛被他處理掉,柚木地板光滑卻冰冷,他整個後背就貼在地上。
她發覺了他的用意,揪緊他的衣襟想拉他起來。他舍不得退離她的唇半分,隻模糊地說:“幫我脫掉……我不冷。”
他在室內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開司米羊絨開衫和淺色襯衣,熟悉的顏色和味道又逼出她的眼淚和最原始的衝動。
她想吻他,想要他,也的確順從本意就那樣做了。她聽到他輕輕吸氣的聲音和喉嚨裏的悶哼,竟然就覺得很快樂。
因為她也正讓她所愛的人快樂著。她其實也哪裏都不疼,隻要心口不疼,哪裏都好好的。
她抱緊了他,容他慢慢填滿她心底的空虛。上回她還覺得疼,剖開血肉的難受勁兒很長時間都讓她心悸發怵,因為她不知道他也會那樣粗野。可是今天不一樣了,他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賀維庭,溫柔執著,顧著她的感受,眼睛如一泓碧泉,直望進人心裏去。
她與他麵對麵相擁,不知怎麽的想起分離的這麽多年,相思入骨,卻遠隔千山萬水,隻為不值得的腐朽的親緣,差一點就大哭出聲。
她隻能攬住他的肩膀,低頭咬住他的皮肉,不輕不重的力道,生生把眼淚咽回去。他身上確實沁出一層濕熱的汗水,嚐在口中有輕微的鹹味,像她的眼淚。
他強硬了幾分,卻始終透著小心翼翼的嗬護,生怕弄疼她,輕咬著她的耳垂,氣息熱熱的從她耳邊拂過,是一種無聲的慰藉。
她就一直被這樣的暖潮包圍著,其實他也一樣,在彼此的親吻和撫慰中被暖潮一*地往上推,到了讓人暈眩的高度,才緩緩退去,把那種不真實的快慰留給他們。
他們就睡在客廳的地板上,兩個人裹了一床羊毛毯,有體溫熨帖著,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冷。
半夜喬葉口渴的厲害,醒過來找水喝。頂上的燈全都關了,隻開了一盞沙發旁邊的落地台燈。賀維庭不知什麽時候起來的,鬆鬆攏著他的浴袍,坐在她腳邊。
“怎麽不睡?”她也裹著毯子坐起來,隻露出深凹的鎖骨和肩膀。
“別亂動,你腳跟燙傷了。”
隻顧貪歡的下場就是他最後也沒找到她身上被燙傷的痕跡,直到他半夜起來才又重新發覺。
她倒好眠,連他挑破水泡給她消毒也不知道痛。
不過這會兒兩個人都睡不著了,喬葉咬緊下唇,他抬高了她的腳踝細心地給她上完藥,然後才走到她身旁攬她入懷,把桌上的水杯遞到她唇邊,“是不是要喝水?”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這樣的可真是難寫,要不以後還是拉燈吧。。。(:3∠
第47章求婚
他熟知她所有的習慣,過去那麽多年了,仍牢牢記在心上。
她心裏百感交集,接過杯子,仰頭把一整杯水都喝完,毛孔全都舒張開來,整個人都暢快許多。
他把她攬在懷裏,拉緊毛毯裹住她的身體,“病好了沒有,現在還會不會冷顫個不停?”
回想上回見她病發的時候縮在床上,他真的是恐懼到極點。她說的對,那是太在乎了,從來沒有對什麽人或事這麽在乎過,於是害怕失去。
喬葉搖頭,“用了藥就已經好多了,不太會再發作了。我身體底子還可以,這點病不至於把我拖垮的。”
賀維庭冷嗤了一聲,“那是以前,現在瘦成這樣,又是貧血又是傳染病,這也叫身體好?”
喬葉彎起唇角不答,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貪婪地汲取他的味道。
他手指捋著她亂蓬蓬的發絲,露出眼角的疤痕,唇湊近了一些輕輕地吻上去,沿著那並不美麗甚至有些猙獰的紋理輕憐密愛。
她微微一僵,抬起手來想要遮擋,被他拉住手,“我認識不錯的整形醫生,或者聯係韓國的整形醫院也可以,去把這個疤痕磨平。”
她有些難堪,“很醜嗎?”
他依舊淡淡的,“是很醜,不磨掉怎麽穿婚紗?你們女人不是最在意結婚時的形象?”
這下她徹底僵住,“結婚?”
“是啊,結婚。你不會以為穿上衣服就可以又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吧?喬葉,你欠我一個婚禮,欠了多少年了,也該是時候還上了。”
上一次求婚,他費盡心思,買足兩克拉的粉鑽,在綴滿玫瑰和燭光的西餐廳單膝跪地,結果不過是為一場陰謀埋單。
這次夠直接,他甚至不避諱剛剛跟她歡好過一場,身體還熨帖在一處,沒有任何驚喜,就這麽向她開口要她把一輩子都許給他。今後每一個除夕,他都要跟她像今天這樣依偎在一起度過。
現在不是常有人說不忘初心麽?到底什麽叫初心,沒有具體的定義,但隔了那麽多年,他依然想跟懷裏這個女人相守過一輩子,哪怕她曾經騙過他,為其他的人和事背叛了他們的愛情,他依舊堅持,也許這就是初心。
喬葉怔在那裏,他的指腹撫過那條傷疤,“你弄成這樣,除了我以外,還有哪個男人願意娶你?帶出去別人問起這疤怎麽來的,你要怎麽回答,難道說是被另一個男人砸傷的嗎?”
喬葉笑了笑,“一般別人不會當麵問這種問題的,就算問了,實話實說也沒什麽關係啊!”
賀維庭咬牙,“你還真打算跟其他人結婚?”
“我可沒說,是你說的……”
他箍在她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呼吸埋在她的頸窩,“……我不準,是我弄傷的,隻有我可以負責。”
她感覺到他的難過,輕拍他的臉頰,“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麽?”
怎麽能不提?那是他的夢魘,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個表情,是絕望的平靜還有滿臉的鮮血。
其實喬葉也一直記得那個晚上。就快要舉行婚禮,她的婚紗已經掛在衣帽間的壁櫥裏,婚紗設計師打電話給她說之前要改短的頭紗也已經改好了,請她過去試一試。一切都很完美,她取了頭紗回來,賀維庭坐在黑暗中等她。
自從相識以來她所有的忐忑和不詳預感終於成真,他發現了她的背叛,他的新娘不過是個騙子,是個小偷,他反複地問她為什麽,她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那些證據,白紙黑字,甚至有她跟葉家人的通話記錄,還有賀氏收購葉家公司失敗的最終報道,整整齊齊地裝訂在一起,厚厚一遝。賀維庭遏製不了憤怒,將東西扔在她臉上,鐵質的長尾夾劃傷了她眼尾的皮膚,火辣辣的痛楚連帶著溫熱的液體順流而下,她也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他讓她滾,說再也不想見到她,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樓下,打開門直接推到門外去。
那天下了一點蒙蒙細雨,天已經黑了,她在門外摔了一跤,抬起頭來,大門已經在眼前關上了。
從此,她跟他之間隔的不再是一扇門,而是全世界。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也許是臉上的傷口和鮮血太顯眼了,路人都紛紛打量她。她隻好用東西摁住傷口,是什麽東西也不清楚,渾渾噩噩走出很遠,才發現是那塊頭紗,她從嘉苑出來,手裏唯一抓著的隻有這一樣東西。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一無所有了,飄渺的象牙白也早已被鮮血染透,不成樣子。
愛都成恨,夢幻化作泡影,要跟相愛的人攜手白頭原本隻是近在咫尺的事情,終究也成了奢望。
喬葉沒意識到自己在哭,直到賀維庭說:“不願意就算了,你哭什麽?”
他好像已經不懂得怎麽溫言細語地跟她說話,總透著冷淡或者不耐,可唇已經貼在她眼下去吻她滾落的淚珠。
“我沒有不願意……”他越吻,她越哭得厲害。她隻是害怕,她欠他的,也許永遠都還不上了。
他隻當她是害羞,吻著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又在往下一些印在了她的唇上。又是一番想要吮出她靈魂一般纏綿悱惻的親吻,怎麽都不夠似的,手也探進毛毯裏去握滿他最愛的盈白。
親昵了很久,終於止住了她的眼淚,這回換她捉住他作亂的手,輕喘道:“不要了,你的身體……”
他一凜,“怎麽了,你嫌棄?”
“不是……”
“剛才那次不好麽?”
她翻身起來,反客為主吻到他喘不上氣,眼裏淚水還沒幹,卻嬌嬌地看他,“很好,非常好,可是來日方長,不可以太放縱。”
他被她撩的快發瘋,捧著她的臉,“明天……不,今天是大年初一,你跟我去維園拜年,我們的事,我會跟姑姑說。一切交給我,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她撥弄他頭發,“堂堂賀氏執行總裁,怎麽還像個毛頭小子,嚐了點甜頭就想閃婚?”
他把她指尖拉到嘴邊輕咬,“什麽閃婚,我已經認識你六年了。”
第六個年頭,如果當初就能真正在一起,孩子都已經很大了。
她眼裏的落寞藏不住,坐直身體,“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所以有的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賀維庭蹙眉,“什麽事?”她這樣嚴肅的口吻讓他不安,患得患失,大概就是這樣。
喬葉不答反問,“你上次跟我說的,集團麵臨行賄的指控,但葉朝暉還沒有掌握關鍵的證據。現在呢,進展怎麽樣了?”
“怎麽想起問這個,葉朝暉讓你問的?”
喬葉搖頭,“不是說公司內部有人刻意搗亂,把檢方調查引過來,並且跟葉朝暉裏應外合嗎?這個人是誰,調查清楚了嗎?”
賀維庭表情有些諱莫如深,“有一點頭緒,還不確定,但我知道不是你,你不需要澄清。”
喬葉笑了笑,“現在不是我,將來難保就不是我,畢竟我有過前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是嗎?”
賀維庭很不喜歡這種不安的感覺,“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看著他,“我媽媽讓我幫葉朝暉掰倒賀氏,她日子不多了,還想著能進葉家大門作一回名副其實的葉太太。葉朝暉是葉家長子,現在葉家都由他說了算,我媽想借這件事討好他。”
賀維庭覺得可笑,又替她悲哀,“我沒說錯,她那種人怎麽配為人母?利用你一次還不夠,還想來第二次?葉朝暉是什麽角色?要是他願意讓你們母女進門,三年前那一次就可以,何必等到人都奄奄一息了才來做這個大善人!”
喬鳳顏看起來精明勢力,實際是蠢還是怎麽著,竟然一次又一次相信這種謊言。
隻有喬葉明白,喬鳳顏不是蠢,隻是看不穿,執著了一輩子,已經入了魔怔。
賀維庭冷靜下來,“這回你不打算幫她了,所以才告訴我這些?”
她回到嘉苑,陪在他身邊,仿佛明天就是末日一般與他抵死纏綿,是不是也因下定了決心要與喬鳳顏決裂?
她的笑變得有些淒冷,“其實三年前那一次我就幾乎跟她斷絕母女關係,我們鬧得很僵。在國外這幾年,除了給她寄生活費,就沒有其他聯係。可是聽說她癌症複發,我還是忍不住回來了。我以為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是身為子女的責任,可原來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當年妄圖以真的愛上賀維庭來說服喬鳳顏放棄計劃,結果不過是惹來她的潑天震怒和狠狠的一巴掌,喬葉始知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她的母親並不在意她的前途、她的幸福、她的人生,她一無所有卻仍放不下,不也是看不穿麽?
賀維庭抱緊她,心中已經有了成算,“那我們不如就讓她得償所願。”
確切點說,是讓她以為得償所願。
作者有話要說:傲嬌賀:女票完就想走啊,沒那麽容易!求負責~~
葉子:~><~
第48章離他遠一點
賀維庭跟喬葉坐在車上,車子就停在維園的雕花鐵門外。
喬葉猶疑再三,“我看我還是不進去了吧,等會兒你拜完年,吃好飯,再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
賀維庭擰眉,“你還真把自己當司機了?我們在家裏不是都說好了麽,見了姑姑就實話實說,她不諒解的地方我會跟她解釋,萬一她說的話不中聽,你需要做的就是忍耐。你連你媽那種人都忍了那麽多年,這麽點坎還怕邁不過去?我姑姑絕對比她好一百倍,你怕什麽。”
“我是怕你為難。”她握緊他的手,他那麽驕傲,她不想看到他為了她甘受指責和委屈,哪怕那個人是他的至親。
多年前確實是她做錯了,那麽一切就該由她來承擔,他已經太辛苦。
賀維庭卻有自己的堅持,“我現在也覺得為難,那怎麽辦?要不我就陪你在這兒耗著,泊車的時間長了,自然會有人進去告訴他們。你是要等姑姑親自出來請我們?”
喬葉沒辦法,隻好下車跟他一起進去。他十指緊扣拉著她的手,就算刻意想保持距離也做不到了。
賀正儀坐在前廳,她知道賀維庭會來,但顯然沒想到會牽著喬葉一起。兩人親昵的姿態和賀維庭臉上倔強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是商場搏殺的大忌,她早就教過他的,可卻過不了喬葉這一關。
“姑姑,孟叔,我來給你們拜年了,祝你們新春快樂,萬事如意。”賀維庭拉著喬葉的手不肯鬆開,唇畔倒是有難得和煦輕鬆的笑意。
喬葉也跟著他說,“賀女士,孟先生,過年好。”
賀正儀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畢竟是大年初一,發作起來掃了大家的麵子不說,還觸黴頭,新年伊始都沒個好兆頭。
孟永年倒是很和藹,在一旁打圓場,“好,好,來了就好。昨天我們都休息的早,後來聽說你回去了,還怕是不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嘉苑又沒人照顧,挺擔心的。沒事就好,什麽都比不得一家人齊齊整整要來得強。走,去飯廳吃飯吧!今天廚房準備了些蘇式點心,應該合喬醫生的胃口的。”
喬葉笑了笑,“孟先生您叫我小喬就行了。”
“好,那你也別孟先生孟先生叫得這麽生疏,叫我老孟或者跟著維庭叫我一聲孟叔都可以。”
他挽起賀正儀,低聲安撫了她幾句,總算相安無事地坐到了一張餐桌上。
隻有這麽四五個人坐在一起,又沒有小孩子,其實已經非常冷清了。賀正儀不說話,大家也就都有默契般沉默著,隻有兩個男人給身邊人布菜的時候會有喁喁說兩句。
賀正儀隻隨便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問賀維庭道:“最近身體怎麽樣,眼睛的情況有沒有惡化?”
賀維庭不疾不徐道:“身體好多了,眼睛還是那樣,剛睡醒的時候比較模糊,後麵還好。”
他在粉飾太平,沒人比喬葉更清楚,他的視力問題越來越嚴重,他們之所以快中午了才到維園,也是因為他整個上午都幾乎看不清東西。
她頓住筷子,賀正儀跟她關心的是同樣的問題,心頭的不安也就自然而然湧上來,似乎已經預料到她會說什麽。
果不其然,賀正儀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裏,沉聲對賀維庭道:“加拿大的醫院我都幫你聯係好了,兩位專家都隨時可以看診,製定治療方案。那邊條件和環境都更有利於你的身體健康,不如等過完年就先過去住一段日子,看看情況再說。”
賀維庭笑,“姑姑,加拿大的逍遙日子是你和孟叔才有福享受的,我不行。那麽大個集團幾千號人等著領薪水,我走了誰來打理?”
賀正儀知道他會這麽說,顯然也早就想好了對策,“不是還有江薑嗎?正月十五之前的這次董事會上,我會推舉她到常務副總的職位,其他幾位董事那裏也都願意附議。她的能力足以服眾,公司暫時交給她打理我是沒有疑慮的,如果你身體狀況沒有好轉,直接聘任她作為職業經理人擔任賀氏的ceo也未嚐不可。這樣你可以在加拿大長住,休息一下,拓展點生活空間,多認識點其他人也好。”
她的話是有所指的,喬葉不可能聽不出來。賀正儀有這樣的打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幾個月前江薑就提過,她想讓賀維庭到國外去休養治療。那時她還沒預見到賀維庭會再重遇喬葉,要是能夠預知,也許早就想方設法讓他去了加國,再續前緣是不可能的事。
其實現在也來得及,賀正儀已經是遲暮的老人,但不等於喪失了力量。她有不止一種方法能分開兩個人,賀維庭隻要去了加拿大,再要相見就遙遙無期。
維園的廚子做的桂花豬油年糕和棗泥麻餅都非常正宗美味,可喬葉吃在嘴裏隻覺得太甜了,甜得都發苦發膩,堵在喉嚨裏咽不下去,隻能一口一口地喝水。
賀維庭卻不接受這樣的解決辦法,“姑姑你當年把賀氏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除非賀家無人,否則賀家的產業為什麽要交給別人去打理?這些年我也投諸了努力和熱忱在這公司裏,身體最糟的時候也熬過來了,沒理由現在放棄。”
賀正儀冷笑,“你是放不下公司,還是放不下這位喬葉醫生?”
都說侄兒像姑姑,賀正儀噙著一絲諷刺的笑意不怒自威的樣子,跟賀維庭確實很有幾分相像。
喬葉也已經放下了筷子,銀筷頭捏在手裏簡直像有千斤重。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賀維庭就在桌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兩樣都放不下,所以您應該看到了,我放不下的東西全都在海城。就像您不管走多遠,走多久,都覺得根在這裏,會有牽念,想要回來。您身邊有孟叔陪著,所以我也需要喬葉,我不想孤獨一輩子!”
賀正儀狠狠一拍桌子,“她拿什麽跟老孟比?我們相互扶持走了一輩子才走到今天,喬葉為你做過什麽?你知不知道外麵的流言說的有多離譜多難聽?上一回她騙的你還不夠,這回把葉朝暉的矛頭也引到你身上來,非得讓你坐牢才甘心嗎?”
賀維庭眼裏有痛苦的掙紮一閃而過,依舊冷靜道:“您大概不記得我車禍之後那段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了,如果沒有她,也許我到現在還要靠輪椅代步,站都站不起來。這回公司的事與她無關,如果真的要去國外治病休養,她必須跟我一起去。”
“去做什麽,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全科醫生能對你的病情有什麽幫助?”賀正儀有不好的直覺,“你們不會是想……”
“沒錯,姑姑,我已經向喬葉求婚,如果去加拿大,我們會在那邊注冊。”最難交代的一句話也不過如此,終究還是說出來了,並沒有想象中的難。
隻是賀正儀的反應真的很強烈,指著他們的手都微微發顫,“你……你們……簡直胡鬧!”
她心髒不好,情緒激動起來就胸悶難受,手抓住襟口,想要站起來卻又力不從心地跌回椅子上,孟永年和賀維庭都起身去扶她。
“您沒事吧?身上有沒有帶藥?”喬葉想靠攏一些去幫她,她說什麽都可以忍,但有病人在麵前,作為醫生沒法無動於衷。
賀正儀朝她擺手,調整呼吸,有些吃力道:“喬小姐,我不管你這回來是什麽目的,但我希望你明白,三年前那樣荒唐的鬧劇無論是誰都經不起再來一次。你哪怕對維庭有一絲一毫的好感,都請你離他遠一點,不要再這樣為難他。我知道你媽媽患癌需要錢,我可以幫你,但維庭一輩子的幸福無論如何不止這個數……”
“我明白。”喬葉哽咽,突然之間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賀正儀已經很不舒服了,孟永年扶她到沙發上躺下休息,喬葉喂她吃了藥,又不顧她的拒絕和冷眼為她量過血壓和心跳之後才起身。
“好好休息,我想大概沒什麽大問題了。”
孟永年鬆了口氣,賀維庭卻一直盯著她泛紅的眼眶,以為她是委屈,拉起她的手道:“我們也該回去了。”
孟永年道:“我送送你們。”
從維園裏出來,賀維庭跟喬葉都有些悵然,他拿出幹淨的手帕給她,“別哭了,我姑姑其實隻是嘴硬心軟。”
喬葉笑笑,擦了擦眼角的淚漬,“我不是因為她對我不好,而是因為她對你太好了。你知道嗎?她剛才不舒服還硬拚著一口氣要把話說完的樣子,像極了我媽媽,可是心思卻完全不同。她隻希望你好,擔心你吃虧、被人騙,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你,卻又怕你不懂珍惜肆意揮霍。她是真的把你當成孩子,當成至親的人,放心不下。”
“所以呢?你受了觸動,打算就此放下我們之間的一切嗎?”
作者有話要說:請原諒小賀的草木皆兵╮(╯▽╰╭
第49章內鬼曝露
他心裏有太多的不確定,對她的選擇還真的感到緊張。
喬葉看著他,“我倒是希望能放得下。”
要是放得下,她和他就不會有這些年的痛苦。可有的人就是這樣,從生命裏經過,驚鴻一瞥,卻要用一生去忘記。
賀維庭微微歎口氣,靠在椅背閉上眼睛。“我剛才的話不是隨便說的,等公司的事平息下去,我們就去加拿大注冊結婚。我不想請太多賓客,賀家也沒什麽太多親戚。我們找個教堂請神父證婚,你還是可以穿最美的婚紗和高跟鞋,隻要你不介意婚儀太過簡單。”
什麽流言蜚語,隔著一個太平洋,都再跟他們沒有關係。
“簡單點好,真的。”最好隻有她跟他兩個人,怎樣她都不介意。
可是現實世界的紛紛擾擾又怎麽會有真正平息的時候?
賀維庭的春節隻有除夕到初三這四天的時間,非常時期,賀氏的高層內部有些風聲鶴唳,加上賀正儀亟欲讓江薑接掌公司的日常管理,按慣例在正月十五之前召開的董事會史無前例地安排在了初五。
喬葉開車送賀維庭去公司,然後再轉道去醫院,喬鳳顏開始照新的治療方案治療,但情況實際上沒什麽太大的好轉。
人病到了這個階段,突然大好了反而要特別注意,可能就是回光返照了。
她麵上也沒再提除夕夜跟喬葉說的事,隻是每天都一個勁地盼著葉炳能再來探望她,最好接她去葉家大宅頤養天年。
據說大年初一的時候葉朝暉和葉炳來過一次,沒待多長時間就走了,什麽情形也不清楚,反正喬葉是沒有親眼見到。
她對這個沒有感情的父親其實一點期待也沒有,她隻是覺得母親可悲,等了一輩子,到了行將入土的時候都沒等來一個圓滿。
喬鳳顏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如今更是反複無常。早晨說想吃一家老字號的燕窩糕,喬葉專程去買來,她又不吃了,抱著那個盒子坐在床上,直愣愣盯著病房門,遲遲不見人來就朝喬葉大發雷霆:“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出去看看人來了沒有!這醫院的病房設計的像迷宮一樣,他會不會是找不到路……他就來過一次,還是朝暉陪他來的……都怪你,你這個掃把星命裏帶衰啊,你一來他們就不來了,誰讓你不向著葉家,你也姓葉的!”
無論她說什麽,喬葉都懶得反駁。賀維庭說的對,作喬鳳顏的女兒真的需要驚人忍耐力。而且說真的,不抱希望也就不會失望,聽到這種指責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她算哪門子葉家人呢,從來就沒人真的承認過,葉家人的麵孔她都認不全。也就葉朝暉吧,一來二去竟然也連她手機和行蹤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打電話給她說見見麵,轉眼就已經在住院樓下等。
葉炳她是不了解,但喬葉覺得葉朝暉實則常常都在醫院,大多數時候都是跟念眉在一起,送她回來,他知道喬鳳顏也樂見其成。
隻是他很少在病房露麵,沒有幾個人受得了喬鳳顏的脾氣,而且本質上來說他還是憎惡她們母女的,怎麽偽裝都沒有用。
“什麽事?”喬葉開門見山地問他。
他笑了笑,“過年也這麽不友好嗎?念眉可比你可愛多了。”
喬葉微微昂起下巴,“可在扳倒賀氏這件事上,她幫不到你,不是麽?”
牽扯更多的人進來,不過是增加籌碼罷了,他能有幾分真心?
葉朝暉收起笑容,“做錯事就該接受懲罰,難道你不認同?”
“我認不認同有什麽關係?”喬葉沉住氣跟他談,“我媽日子不多了,想見葉炳,是不是我照你說的做,你也能讓她如願?”
“她要見的是我父親,能不能如願也要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願不是麽?”
“葉朝暉。”喬葉也少有的不耐煩起來,“收起你做律師的那一套行嗎?是或者不是,給句準話。”
葉朝暉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道:“是。”
“好。”喬葉也爽快,“我現在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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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茶社,喬葉看著眼前的茶湯漾開嫋嫋白霧,六安瓜片的香氣很熟悉,每次到維園都喝的是這個,最初她以為是賀正儀喜歡,現在才知道弄錯了,飲茶的人是孟永年。
“小喬,真過意不去,今天天氣不好還讓你跑這一趟。”孟永年坐在喬葉對麵,依舊精神矍鑠,風度翩翩。
“孟叔,你太客氣了。”
喬葉說著客套的話,可看著杯子裏碧綠的茶湯隻覺得恍惚。
賀維庭跟她講,他向有限的幾個人放出消息說他手中有一個賬冊文件,記錄了集團行賄的事實,可以在法庭呈堂的時候作為實質證據,因此葉朝暉是勢在必得;集團內部與之裏應外合的人也必定會協助他拿到這個文件,但要接近他的電腦和書房實際上都不容易,要做到這一點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來找她。
而事實上葉朝暉也早就已經在布局準備這麽幹了——在喬鳳顏和念眉遇到困境的時候出手相助,安排喬鳳顏在海城的醫院治療,並且以進葉家門為鉺引她再把喬葉拉進來,不怕她不肯故技重施。
她在醫院裏故意向葉朝暉交底表示願意幫忙,就意識到他在賀氏的內線一定很快就會聯係她。
可她怎麽都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孟永年。
她仔細打量隔了一張桌子坐在對麵的男人。年過花甲,滿頭華發,氣色卻很好,沒有老年人的病氣和頹靡,永遠慈眉善目,帶著可親的笑容,與賀正儀的女強人氣質恰好互補。
兩人攜手走過大半輩子,有旁人羨慕不來的默契,甚至連某些神態、語氣和小動作都在常年相濡以沫的日子中趨同,誰能預料他竟然聯合外人醞釀著給賀氏致命一擊。
“小喬,大年初一那天在維園真是過意不去,正儀就是那個脾氣,但心是不壞的。維庭是她唯一的親人,身體又不好,她也是關心則亂,說的話很不客氣,你別往心裏去。”
“我明白。”
孟永年點點頭,“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維庭的眼光是不錯的。這次之後,我想不會再有人煩你,你陪他好好過日子吧!正儀那邊我會幫你們開導她,給她一點時間總會接受你的。”
他這樣說,喬葉覺得之前確實小看他了,他跟葉朝暉一樣,很懂得往自己的談判桌上加籌碼。
她垂眸笑了笑,“其實那都不重要了,我既然今天肯出來見你,就沒想過還會跟維庭一生一世。”
回想三年前,她真的很可恥,怎麽會僥幸到想在幫助葉家脫困之後還若無其事地跟賀維庭結婚相守,難怪他那麽氣她。
孟永年沉默了幾秒,“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媽媽,我也是為了我的家人,等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了。”
“你的家人?”
“嗯,我妹妹以前在賀氏的工廠做事,那時候賀氏的規模還不像今天這樣大。正儀的二弟,也就是維庭的父親賀正禮是兼管兩個工廠的負責人,看上了我的妹妹,兩個人打的火熱,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提及多年前的往事,孟永年有些唏噓,“可打工妹和少東家,光是門當戶對這一關就過不去,賀正禮很快就娶了別人,那時候我妹妹已經懷孕了。”
賀維庭雙親去世早,他不太提到父輩的事,所以喬葉還真不知道當年有這樣一段恩怨,也不確定賀維庭是不是知道。
“後來呢?”
孟永年繼續道:“後來……始亂終棄不是什麽新鮮的故事,但的確每天都在上演。那時賀家老爺子身體不行了,公司交給長女打理,正儀那個人一向都是雷霆手段,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為讓弟弟和新婦早點安定下來過日子,把我妹妹送回老家,給了一筆錢,讓她打掉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讓她再回海城來。過了不到一年,賀家就添了新丁賀維庭,老爺子心懷安慰也閉上眼睛走了。賀家人安安穩穩地繼續過日子,卻沒人再關心我的妹妹過的怎麽樣。”
喬葉已經猜到不好的結果,“你妹妹……她後來怎麽樣了?”
孟永年擱在桌麵上的手慢慢握成拳頭,嘴角難得的下沉,“她死了。流產手術做的不好,臥床休養了大半年,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我們家鄉有一條小河,漲水的時候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沒人說得清她是自殺的,還是失足落水,其實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都沒有差別。”
“所以你到賀家來,為的就是報複賀家人?”
“沒錯,我改名換姓到海城來,作了賀家的司機。那時賀家大小姐大權在握,一時風光無兩,但又高處不勝寒,孤獨寂寞的很,要接近她一點也不難。”
喬葉一陣陣心寒,“可是你們這麽多年的感情……難道都是假的嗎?你隻為等一個報仇的機會?”
孟永年定定看著她,“是真是假,重要嗎?”
他要的是一個複仇的機會,這幾乎是他畢生夙願,完不成,始終愧對冤死的親妹。
喬葉胸口起伏,莫名心驚,“這不是第一次了,對不對?維庭的爸爸媽媽,也是你下的手?”
孟永年一哂,“我倒希望是,可惜還沒等到我下手,他們住的維園那間房就失了火,兩個人都沒能出來。其實賀家真的算是人丁單薄的,可惜他們唯一的兒子當時沒在維園,否則我想賀家憑正儀一個人應該早就撐不下去了。”
喬葉有些難以置信地搖頭,“你……難道維庭當年那場車禍才是你做的?”
第50章不堪真相
孟永年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緩緩地說:“我是入了半截土的人,有的事也看的淡了,沒想拉什麽人償命或者陪葬。但我妹妹的仇是不能不報的,賀氏當年那麽激進,踩著那麽多屍骨一步步才走到今天的輝煌,總不能不付出一點代價。”
他不憚於直視她的眼睛。人上了年紀,最早衰老的就是眼球晶體,一片渾濁晦暗,她看不透他心裏真實的想法。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就是這樣。”
他含笑點點頭,“小喬你說的很對,現在的年輕人倒比我們都要看得明白。所以我並不是要賀維庭的命,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負擔。你要做的事很簡單,賀維庭那裏有一個賬冊,請你把電子文件拷貝出來交給我,我會做相應的處理,然後再作為證據交給檢方。”
喬葉兩手交握在一起,“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你是他最親近的人。”
被最親近的人出賣,他一定不知道是多麽痛苦的事,可賀家姑侄倆卻一而再地承受這樣的傷害。
她本來還有些同情他和他妹妹,但想到賀維庭險些在車禍中喪命,還有賀正儀一輩子生活在謊言中的悲哀,那點悲憫又很快如雲煙飛散了。
她沉住氣,對他道:“好,不過請給我一點時間。你知道的,我有前科,他其實最防備的就是我,現在不比三年前,他已經不是那時候的賀維庭了。”
孟永年點頭,“我明白,我等你消息。”
喬葉回到嘉苑,賀維庭已經先回來了。他從樓梯上下來,見了她問道:“才回來?吃飯了嗎,要不我們出去吃,今天不要費神在家裏做了。”
過年這麽些天,都是喬葉負責燒飯。他發現除了煮麵之外,家常菜也難不倒她了,就是從切配到最後刷碗收拾太麻煩,她其實很辛苦,偶爾也該出去吃飯放鬆一下的。
他知道下午是孟永年約她出去,他不問,證明早已心裏有數,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事到如今,魚會咬鉤露頭是必然的,他不意外,她卻覺得難過。
他見她站在那兒不動,終究還是擔心,蹙眉道:“怎麽了?”
她無力地搖頭,卻又飛蛾見到火光一般快步迎上去,伸手攬住他的頸,拉低他的身體,仰頭吻上他的唇。
賀維庭似乎不太習慣她這樣的主動,還僵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才扣住她腦後猛烈地回應。
他本來就高,又站在樓梯上,彎身遷就低處的她,姿態實在有些滑稽。可兩個人都顧不了那麽多,她的手臂緊緊圈在他脖子上,吃力也要抱他,像個小熊一樣幾乎掛在他的身上。
他攬住她的腰,將她往上提。兩個人就靠在欄杆上,牢牢抱住對方,唇舌間就像抹了最濃稠的蜜糖,又甜又黏,無法分離,直到彼此衣衫都亂了,才發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滑坐在台階上,他半壓著她,她身後是胡桃木的扶手欄杆。
“這麽熱情……像什麽樣子,不怕被人看到?”嘉苑裏現在隻有他們倆,吉叔他們還要再過一兩天才回來,他就是故意逗她。話雖這樣說,心裏卻甜的不得了,盯著她玫瑰花一樣的唇瓣,拇指撫上去,不輕不重的揉。
她也捧著他的臉,吐氣如蘭,“你不喜歡我這樣?”
他把吻印在她頸上,直接用行動回答她。
兩個人在臥室裏瘋到身體都倦極了才擁著彼此睡下,晚飯時間早過了,竟然也不覺得餓。
“冰箱裏大概還有速凍的餃子,你要實在不喜歡,現在打電話叫外賣也還來得及。”
喬葉枕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肩窩,“我沒有不喜歡,其實吃什麽都無所謂,關鍵看跟什麽人一起吃。”
這話他愛聽,手指繞著她的發絲不肯鬆開。
他沒有穿衣服,寬肩窄臀躺在那裏,喬葉的手大膽妄為,他被她弄得有點癢,伸手抓住她,“亂摸什麽呢?”
她隻覺心疼,“你真的又瘦了。”
“彼此彼此,我都被你硌的疼。”
她一下坐起來,又被他拉回去,“幹什麽,又要跑哪兒去?現在這麽嬌貴,說都說不得了?”
她最豐腴可愛的部分就懸在眼前,其實他多少也有些違心,她依舊窈窕迷人,對他有致命吸引力。
喬葉歎口氣,“美人計都還沒成功,我哪裏都不去。”
賀維庭笑起來,“孟永年許你什麽好處?”
“一雙水晶鞋,供我事成之後順利嫁入豪門。”
“聽起來你好像一點也不心動。”
她沉默半晌,“你爸媽當年遇上火災,是意外嗎?”
“是,我問過消防,也找私家偵探查過,沒有可疑。”
“那你的車禍呢,沒想過是人為造成的?”
賀維庭眸色微微一黯,“懷疑過,但沒有確切證據。傷情穩定下來容我去細想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很難查證。怎麽,你覺得是孟永年?”
喬葉也不想作這樣的揣測,隻問道:“你要對付他,你姑姑怎麽辦?對她太不公平了。”
賀維庭當然也知道,心裏壓著鉛塊一樣的重擔,“賀氏有幾千名勤勤懇懇本分工作的員工,我隻能選擇盡量對他們公平,姑姑會理解的。”
事情是不能再拖了,當然越快解決越好。公司的名譽、那些受了牽連的高管,都要討個公道回來。
虛構的賬冊文件以這種方式到了檢方手裏,誰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立即有另外的人馬著手調查孟永年。賀維庭雷厲風行,很快向媒體通氣,賀氏集團以受害人姿態澄清一切,行賄醜聞終於告一段落。
公司股東會上,賀正儀整個人仿佛一夜間老去,優雅從容不再,用顫抖的聲音質問孟永年,“……為什麽,老孟,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要說的話,他其實已經跟喬葉說過一次,如今麵對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他反而一個字都不願再講。
他隻對賀維庭道:“成王敗寇,後生可畏。你好好照顧你姑姑。”
他從會議室走出去,賀正儀支撐自己的意誌就到了極限,頹然倒了下去。
“董事長!”
“姑姑!”
賀維庭大步跨過去扶起她,對身旁的人吼道:“都站著幹什麽,叫救護車!”
喬葉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氣氛很壓抑,她能感覺的到,包括賀維庭在電話裏的聲音,是一種天都塌了的絕望。
她做醫生這些年,生死離別看的太多,知道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發不出聲音的。所以當她看到手術室外沉默不語的賀維庭時,就明白情況比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許多。
江薑也在,他們一起送賀正儀過來,她一步也沒敢走開。
見喬葉來了,她站起來,“你們聊,我去買幾瓶水。”
喬葉感激地朝她點頭。
她上前輕輕抱賀維庭,讓他的頭靠在她身上,“姑姑呢,她怎麽樣了?”
他搖頭,很久才擠出幾個字:“還在做手術。”
他一直自責,怎麽那樣魯莽,甚至沒給姑姑一點緩衝的時間就揭露這樣殘酷的真相。其實他們都把商界鐵娘子想得太高高在上,在愛人麵前,在經曆過幾十年風雨的相濡以沫麵前,她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喬葉陪著他等,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麽都安慰不了他,唯有陪伴。
她終於懂得為什麽以前感情甚篤的時候他也很少向她提起他父母的事,甚至她都不知道有維園的存在,那並不代表他不傷心,而是這種傷痛刻骨銘心,除了自己之外旁人全都無能為力。
不知過去多久,容昭推開手術室的門出來,戴著寬大的口罩和帽子,隻露出一雙眼睛。
他們從沒見過他這麽嚴肅的樣子,全副武裝,幾乎都要認不出來是他。兩人不約而同站起來,賀維庭坐得太久,腿部血液循環不好,晃了一下,喬葉趕緊扶住他。
“對不起。”容昭除下口罩,隻對他們說了三個字。
賀維庭愣了一下,然後是發狂似的揪住他,“對不起是什麽意思?做了幾個小時的手術,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姑姑是腦溢血,出血量很大,而且位置很凶險,我們已經盡了力。她很堅強,一直撐到現在,不知她還願意撐多久,但鑒於她目前的情況,可能很難再醒過來。”
那就是植物人嗎?對於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成為植物人也就沒有多少日子了,各種繼發的感染隨時都會奪走他們的生命。
“師兄……”喬葉本來想問還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試試,但一開口眼淚就落下來。
他們都知道不可能了,唯有接受現實。
“維庭,你先放手。”她掰不開他的手指,還好江薑也回來了,幫她一起把他拉開。
他跌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