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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我們生個孩子吧
其實他根本不用她扶,他自有適應困境的方式。這房子有多大,每個隔斷之間、每樣家具擺設之間的距離他都一步一步丈量過來,來來回回走上幾遍之後就記錄在腦海,嘉苑也是一樣。
有的事看起來很難,但隻要有決心,就會比想象的要容易一點。
他眼睛的創傷從五年前的車禍開始就有了,日益惡化,尤其是這兩年,他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需要同情的殘疾人,所以逼著自己不要軟弱,逼著自己去適應,用最快的時間克服人在無邊黑暗裏本能的恐懼。
每次在他最無助,甚至自暴自棄的時候,喬葉都給了他初始的信心,是他重新振作的源動力。然後呢?為什麽她就漸行漸遠,直至突然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他在她身上找不到安全感,一點也找不到。尤其是她喝得酩酊大醉,這麽晚才從外麵回來。
“你上哪兒去了?”他語氣不善,把她甩進沙發裏。
她抓牢他的衣袖不放,重重往下一拉,把他也給拉得跌在她身上。
“……嗯,出去喝酒了呀!師兄……以前帶我去的酒吧,很好的……你沒去過……”她露出醺然笑意,不設防似的,什麽都敢說。
賀維庭咬了咬牙,手肘撐起身體生怕壓壞她,“是嗎?難怪樂不思蜀,那還到這裏來幹什麽?你還記得這是哪兒?”
喬葉眯著眼睛看頭頂美輪美奐的燈飾,仿佛被人強拉著起舞旋轉,暈乎乎的卻還是很清楚這是什麽地方,“這是我的家啊……我跟你的家,為什麽不能回來?”
她早就看透了,這世界上真正能容得下一個喬葉的地方真的不多,所以她牢牢記著,即使是喝醉了也不會忘記。
賀維庭聽到家這個字眼的時候心髒漏跳了兩拍,旋即卻冷笑道:“隨便什麽人,隨便什麽時候都可以隨便進出的那還是家麽?你還知道這是家不是旅館?”
她說過回嘉苑卻爽約,他就到這裏來等她,畢竟離醫院更近,也許她累得熬不住的時候會想到這裏來休息,誰知她來倒是來了,卻是喝醉被容昭給送回來的。
喬葉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微微偏著腦袋像是在揣度他臉上的表情,“你……是在吃醋嗎?師兄送我……送我回來,你不高興了?”
賀維庭的臉繃得緊緊的,沒錯,他是在吃醋,嫉妒他的女人借酒澆愁卻是由別的男人送回來。
她跟容昭到底怎麽回事呢?明明以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可每次他們在一起都有種難以言表的默契。讓他心裏像有針在紮似的難受。
“我沒吃醋,你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反正我現在看不見了,眼不見為淨。”
他翻身從沙發上下來,或許眼下他也需要一杯酒讓自己冷靜一下。
喬葉仍拽著他的衣服,像是挽留,又像隻是借力想要坐起來,反正力道還是出奇的大,隻聽嗤啦一聲響,還有紐扣崩壞落到地上的聲音,他的上衣從襟口往下被扯得大開。
賀維庭隻覺得胸口猛的一陣涼,兩個人都頓了一下,他使勁回身想要擺脫她,沒想到她的手像長在他身上了一樣,幹脆拉得他大半件衣服都離了身,露出一側的肩膀來。
他氣得夠嗆,“喬葉,你……”
話沒說完,喬葉卻咯咯笑起來,不是剛才在門口拽著他那種迷迷蒙蒙自說自話的傻笑,而是真的覺得眼前發生的事很好笑,毫無負擔。
賀維庭反正是看不到自己的窘迫,拉攏衣服,沒好氣地吼她:“有什麽好笑的?看看你自己,瘋瘋癲癲,像什麽樣……”
喬葉卻坐起來,揪住他的衣襟往兩邊拉,滾燙的唇已經印上他的鎖骨,喃喃地說著,“……是啊,我瘋了,你是傻瓜,我們正好一對……”
她的唇帶著可以灼傷人的溫度,在他微涼的皮膚上一啜,賀維庭倒吸了一口氣,本能地往後避,卻被她更緊地抱住,吻變成了咬。
“……喬葉!”他試著推開她,想說他對一個醉醺醺的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可腦子裏是這麽想的,手上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尤其是她的攻勢還在繼續,還在往下……
她碰到他胸口某一簇紅纓的時候,他悶哼了一聲,終於屏足了勁兒將她拉開,俯身尋到她的唇猛烈地回擊。
她唇舌間有酒的烈和醇,剛才有那麽一瞬他想找酒來讓自己冷靜,這一刻才發覺已經不需要舍近求遠了。
他捧著她的臉,舌與她的交纏,如火如荼,還唯恐不夠。他看不見她的表情,眼睛徹底失去光明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跟她這樣親昵,他甚至無法確定這樣夠不夠好,他還能不能給她全部完整的自己。
她被他壓在沙發上,屈服於兩人身高和力量的懸殊,看起來像是弱勢的一方。然而不過是一個吻,不過是男人女人間都會有的亙古糾纏,剛才那些深深的嫉妒、驕傲、焦慮、擔憂和冷淡就全都化歸無形。
在她麵前,他總覺得深深的無力,甚至可悲。
他吻得她喘不上氣,撩開她的頭發咬她耳朵的時候壓低了聲音道:“今晚的……是懲罰!”
她妖嬈地笑笑,還是毫不猶豫地纏上來,這樣的軟媚主動就跟剛才那個開懷的笑聲一樣,暌違多年,卻又是他最最求而不得的。
他不知這樣算是挑釁還是如他所願,喝醉的小貓自己瘋得很厲害,他仍始終小心翼翼,柔情與克製一路保駕護航,那所謂的懲罰更像是在懲罰他自己。
她在笑,有點調皮,“不能再快一點?”
他頓了頓,咬牙道:“都說了是懲罰,快慢你都給我受著!”
其實很好的,她就是喜歡逗他,看他臉上那些生動的表情,失明卻依然光彩未泯的眼睛,一遍一遍的確定她愛他,愛得再深再多也不為過。
她的手臂圈緊他的頸,把他無限地拉向自己,聲音微微顫抖地說,“我們……生個孩子吧!”
賀維庭此時像在黑暗中高速奔跑的人,聽得到自己的喘息,汗水蜿蜒而下,荷爾蒙催生的高熱體溫,在身體的撻伐中將他推往至高的點,他甚至在黑霧中看到了不遠處的光亮。所以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幾乎以為是在極度愉悅中出現了幻覺,或者根本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境。
“你說什麽?”他懸在她的上方,沒有動,怕動靜大一點,哪怕是呼吸粗重些都會把眼前的一切吹散。
喬葉看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卻分辨不出他是由衷的喜悅還是其他的什麽。她想她還是醉了,醉得離譜,最自私的、最難以實現的願望到了嘴邊,竟然真的就這樣說出來了,還指望他能高興,立馬就能附和她,像所有期待成為父母的情侶一樣。
“沒有……我說胡話嘛,你聽錯了……”
她隻是覺得不公平哪,為什麽像她的母親和父親那樣的人都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她跟賀維庭……早已看透彼此的心意深深愛著,那麽喜歡小孩子,卻沒有資格作媽媽和爸爸?
她連給他一個承諾都那麽奢侈。
然而下一秒她卻像被卷入颶風中心一樣,激/狂的愛戀狂風驟雨般迎麵襲來,她受不了似的咬緊了下唇,很快又被他的吻給撬開。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才聽到他喘息著,熱烈地要求道:“再說一次……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她卻沒有辦法再說,就算有酒的作用,孤勇也隻有那麽一次罷了。她眼底漫上淚來,隻能撐起身去吻他,像他剛才吻她那樣,投諸全部的自己。
“……我愛你,維庭,我愛你。”最後的最後,她隻能說出這樣一句不算承諾的承諾。
無論到什麽時候,無論再發生什麽事,賀維庭,你隻要記住我是真的愛你,就夠了。
************
早晨喬葉的手機響個不停,她正在浴室裏洗澡,花灑的水聲太大,她根本沒有聽到。
“你的電話,要不要接?”
賀維庭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淋浴室的玻璃門外,手裏握著她的手機。
喬葉關了水,本能地抱手掩住身前,“你怎麽進來了?”
他唇畔掛上揶揄的笑,“有什麽好遮的,我又看不見。昨晚那麽主動的時候怎麽想不起害羞?”
他簡直像眼睛複明又能像看見了似的,喬葉臉上發燒,開門伸手拿手機,“我是怕你摔倒,浴室裏太滑了……”
他把手機遞給她,順勢拉住她的手將她從玻璃房裏拽出來,拿過旁邊架子上的浴巾將她包好,“小心著涼。”
他是她的病人,可如今卻是他照應她更多。他不像是有殘缺的人,他比過去堅強百倍,因為他是賀維庭。
手機鈴聲不依不饒,喬葉靠在他的懷裏,深深呼吸,卻不敢不接。
因為電話是隆廷醫院打來的。
第57章僵死
喬葉趕到醫院,在病房外見到了垂眸不語的沈念眉。
“念眉。”
她走過去,明明已經在電話裏得知現在是什麽狀況,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是到了這一刻才發現有的事身臨其境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念眉抬起頭,她沒在哭,但眼睛都是通紅的,拉住喬葉道:“葉子……老師在等你,你進去看看她吧!”
喬葉很想說點什麽,可又說不出來,隻是怔怔站在那裏。病房內外隔著一扇門,裏麵仿佛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賀維庭在她身後,似乎已經看到她的猶疑和恐懼。
她接到電話之後就是這個樣子,握著手機的手垂下來,仿佛無所適從一般。問她,她隻輕輕說了一句:“我媽媽不行了。”
他根本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到醫院來,所以哪怕再不情願,也還是陪她走這一趟。
在路上,他聽到她說:“……我不該讓他們見麵的,否則不會這麽快……”
她竟然自責,因為幫喬鳳顏了卻了心願,精神支柱沒有了,於是那一天居然就成了回光返照。
他攬著她往病房裏去,一開門正好與走出來的葉朝暉打了個照麵。
他看不見,喬葉卻立馬像張滿的弓弦,“你來幹什麽?”
葉朝暉讓出道來,隻說:“她在裏麵等著你,快進去吧,時間不多了。”
他沒什麽特別的情緒,聽不出幸災樂禍,當然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悲憫。
他是陪念眉一起來的,可是他走到她身邊低聲撫慰她的時候,好像也看不清那感情的真假。
他藏得很深,即使他們有血緣親情,幾番交手,她也自認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我們進去吧!”賀維庭搭在她肩上的手臂緊了緊,這房間裏仿佛有種死氣沉沉的味道,氧氣都嫌稀薄。將死之人並不見得都是這樣,然而喬鳳顏這樣刻薄又怨氣深重,身前不耗光一切又怎麽肯撒手呢?
喬鳳顏仰麵躺在床上,麵色灰白,沒有一點血色,兩頰和眼窩都已瘦得深凹下去。喬葉恍惚覺得她離開醫院讓她與葉炳見麵時,她似乎都還不是這樣,或者說她不知道母親什麽時候就已經變成了這樣,也許隻是她不敢相信,所以也一直不肯麵對。
直到這最後的一刻,她終於承認,那病容已是不成人形。
“媽,我是葉子。”
她多久沒叫她一聲媽媽了,母女的情分生疏成這樣也真少見。
她在床畔慢慢蹲下來,身體都是僵硬的,碰到床上形容枯槁的手,一模一樣的冰涼。
喬鳳顏吃力地半睜開眼,看到她的瞬間似乎亮了一下,然後馬上問:“你爸爸呢……他怎麽沒來?”
喬葉從小就漂亮,人人都說她像媽媽,隻有她自己覺得其實一點也不像,所以她猜也許更像爸爸多一些。後來見到葉朝暉,她也有錯覺他們兄妹是有幾分相似的。然而那天在病房外再親眼見到葉炳,除了覺得他比多年前匆匆一瞥更滄桑了之外,竟發覺她跟他是一點都不相像的。
可是為什麽,母親一見到她,就總是問起,你爸爸呢,他在哪,他怎麽還不來?
天知道這稱謂對她來說更加陌生,她甚至生平都沒開口叫過一次。
喬葉這個人的存在,是不是僅意味著可以見到葉炳此人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剛才葉朝暉不是來過了麽,你沒問他?”他們才是真正的父子。
喬鳳顏現在說一句話就要閉上眼喘半天才能緩過勁來,沒回答她的問題,眼睛反而看著她身旁站著的賀維庭,“……他說的,你有辦法……上一次,是你開了條件,老葉才來的?”
喬葉一怔,也抬眼看著他。賀維庭卻很淡然,“沒錯,不然你以為會那麽好心來看你?不過你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你撒謊!”喬鳳顏發出一聲嘶吼,其實說是嘶吼,也不過是短促的一聲,隻不過拔高了音調,太過尖利,刺的人耳膜都一陣難受。她也因此差不多耗光了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一點力氣,喘息得更厲害了,“你……你們都騙我,他是記著我的……來看我……”
喬葉已經不知該說什麽,握在手心的那隻手掌怎麽捂也捂不熱了,她雙腿乃至全身都蹲的沒了知覺,隻是木然地問:“媽,除了這個,除了那人以外,你還有什麽心願嗎?還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至少會惦念劇團吧?隻要喬鳳顏開口,再辛苦再困難她也會跟念眉一起想辦法把劇團撐下去。
或者哪怕是關心一下這個最終奪走家族中三位女性生命的遺傳性疾病會不會在她身上延續,勸說她一句,她也許不會對將要麵對的預防性手術那麽恐懼。
喬鳳顏定定瞧了她一會兒,魚目一樣的眼珠又瞥向默然佇立的賀維庭,忽然大笑起來。
她笑得斷斷續續,粗嘎難聽,本就隻是懸著一口氣,這下更是像要隨時掐滅這最後一點火光似的,喉嚨裏鳴著痰音,“……好啊,你們真好……我就不該養你到大,當年掐死了倒好!……不,不是……掐死了就如了你的意吧?讓你霸著葉炳一輩子,占著葉太太的位子到死也不肯放手……憑什麽,我也有孩子的……他說想要個女兒……姓葉的,我女兒姓葉的!”
她近乎瘋癲,被喬葉握住的那隻手突然有了極大的力氣,死死地反握,痛得喬葉臉色都變了。
“媽,你冷靜一點……醫生呢,維庭,麻煩你叫醫生!”
哪還用得著她說,賀維庭已經摸索著摁下了床頭的呼叫鈴,另一手想扶她起來,“喬葉,你先放開……她已經瘋了,你別理她!”
喬葉搖頭,眼淚倏倏往下落。實在太疼了,她都不知道原來人之將死,還能有這樣大的力氣,攥得她根本無法脫手。
賀維庭咬牙,過來幫她掰開那隻骷髏一般的手,“放開,你這瘋子!”
醫生護士已經趕到,喬葉聽到了監護儀器的警鳴,那些跳動的曲線也終究成為一條單一的直線。
喬鳳顏已經斷了氣,醫生宣布了她生理死亡的時間,可她的手仍然死死抓著喬葉,到最後也不肯放開。
每個人都來幫她,醫生、護士,那是她的同事,還有真正又氣又急的賀維庭,那是她的愛人,全都小心又不得不粗暴地幫她掰開那隻僵死的手。
她沒有哭,隻是一直發抖,直到他們終於拉開那枯朽的肢體,她仍感到喉嚨像被無形的東西卡住,無法呼吸,最終暈倒在賀維庭的懷裏。
第58章你還有我
喬葉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護士的休息室裏。
賀維庭第一時間就發覺她醒了,輕握她的手,“你醒了?”
喬葉一驚,本能地就要把手縮回來,被他牢牢摁住,“沒事了,是我,你不要怕。”
她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是令人安心的溫暖,有男人的寬厚和柔軟,再不是那種徹骨冰涼的感覺。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還是有些著急了,“喬葉?”
她終於哭出來,先是小聲地啜泣,眼淚漫過眼睫漸漸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嘴唇不可抑製地顫抖,最終崩潰似的大哭出聲,投入他懷裏緊緊抱住他。
賀維庭輕拍著她的後背,也不說話,任她的眼淚傾瀉而下,沾濕了他的衣裳,貼在皮膚上,濕涼的一片。
直到她哭累了,隻剩抽噎的聲音,他才道:“這樣才對,你要哭,就在我麵前哭。”
躲起來一個人承受委屈,暗自神傷,今後都不要再有。
喬葉伏在他懷裏,絮絮地說著:“……她死了……”
“沒錯,她死了,你能為她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後不用再活得有負擔。”想起喬鳳顏最後都還抓著她的不放,賀維庭又抿緊了唇。
喬葉暈過去,也許並不完全是因為失去至親,更多的是因為不堪重負。喬鳳顏花多少精力養大她?到頭來反而是作女兒的更像父母,要照顧,要贍養,要顧著那些執念而被利用,還要跟在身後收拾爛攤子。
當然,身後事也要由她去辦。
“念眉呢,她走了嗎?”喬葉打起精神來,她還有話沒來得及跟念眉說。
“在外麵,她也一直在等你醒過來。”
這裏躺著一個,外頭坐著一個,兩個女孩子都一模一樣的傻。
喬葉暈倒之後,賀維庭找護士借了休息室帶她進來休息。喬鳳顏的遺體已經運往太平間安放,等候家屬辦妥手續之後火化。喬葉是她法律上承認的唯一直係親屬,所以所有的事都還等著她去辦。
她洗了把臉,牽著賀維庭的手走出去,念眉不在,隻有葉朝暉坐在椅子上,見她出來站起身道:“醒了?要不要請醫生再好好看看?”
她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就是醫生,沒事。念眉呢?”
“她去接個電話,走開一下。”
他的親昵讓喬葉皺了皺眉,抬眸看了他半晌,才道:“葉朝暉,我媽媽已經死了。”
“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可利用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人再想去高攀葉家。不管你有多恨我和我媽,現在人死了,就算要報複,要讓我們不好過,是不是也該告一段落了?”
葉朝暉笑了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今天到這裏來幹什麽?在病房裏的時候,你跟我媽媽說了什麽?”
葉朝暉一手插在褲兜裏,昂起下巴,似乎覺得她這樣問很可笑,“你覺得我還能跟她說什麽?其實我從沒主動找過你們母女麻煩,也沒想從你們這裏得到些什麽,每次都是你們主動找上我的,或者說找上我們葉家。”
他看了一旁的賀維庭一眼,繼續道:“其實我也沒說什麽,不過是告訴她,前天我爸之所以肯來見她,完全是因為賀總威逼利誘的緣故,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
難怪喬鳳顏有那樣的反應。賀維庭平靜地接話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令尊不懂得這個道理,我提醒他一下而已。沒盡過一點父親責任的人,今後我也不會再稀罕他出現與否。”
喬葉沒有她母親那樣的執念,今後葉家就算想讓他出麵利誘都絕無可能。
喬葉握緊他的手,並沒有怪他的意思,她隻是又進一步看清了父母的可悲。
她看了一眼走道盡頭的露台,念眉已經接完電話,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請你離念眉遠一點,她跟上一輩的恩怨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朝暉仍舊笑著,“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在我跟賀氏集團的事上,我已經遵守了自己的承諾。我說過了結手頭最後一個案子就會離職,不會再盯著賀氏不放,現在做到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再狙擊你最心愛的人。同樣,我也有我自己的堅持,你怎麽知道我對她不是真心?”
喬葉眼看著念眉已經到了跟前,“那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今天所說的話。”
喬葉跟念眉一起去為喬鳳顏辦的手續,在太平間裏認領遺體的時候才認真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喬葉已經不再有那種心悸的感覺,但也不再流出眼淚,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在文件上簽了名。
她跟念眉單獨走在醫院花園邊的石徑上,呼吸著有植物清香的新鮮空氣,仿佛重生一樣。
“念眉,你有什麽打算?”
沈念眉瘦了很多,高頻度的演出讓她幾乎疲於奔命,加上喬鳳顏的病,她整個人都憔悴了。
“還跟以前一樣,把劇團繼續撐下去,老師不在了,我的初衷卻沒有變。”
“如果太困難,不要勉強自己。”
“你放心,我有數。”
喬葉不好問她跟葉朝暉的事,畢竟愛情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該提醒的時候已經提醒過了,如今隻要她開心就好。
“對了,葉子。上次那筆錢追回來一部分,之前老師病著,我都沒找到機會跟你說。”
喬葉有些訝異,“是嗎?我沒聽葉朝暉說起。”
念眉笑了笑,“沒能全款追回,他還覺得挺沒麵子的,大概認為動作還不夠快吧,不能將那些人一網打盡。”
“其實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得不承認,工作上他是盡心盡力的,檢察官這份職業他做的很好。
念眉點點頭,“錢我已經全部打到你的卡裏了,就是以前你給老師匯款的那一張。”
喬葉道:“怎麽轉到我這裏來了?這錢是給我媽治病和劇團周轉的。”
念眉解釋道:“老師治病的費用,賀維庭之前已經結清過一次,用不上花什麽錢。劇團我會再想辦法,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倒是你……葉子,對不起,其實你剛回來那會兒,我們見麵時你說你回國不僅是因為老師的病,我就應該多問兩句的,否則不會到最近才知道你可能要手術,也需要一筆錢。那三百萬本來就是賀維庭的,不管你有沒有跟他重新在一起,這錢都應該由你來支配,至少健康的問題不能擺到最後。”
喬葉默然一陣,“我沒想瞞著你,隻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
“不確定什麽?不確定這手術要不要做嗎?”
這時喬葉外衣口袋裏的手機響,她拿出來看了看,是賀維庭,大概他在餐廳一杯熱果汁喝得見了底還不見她,有些著急了。她笑了笑沒有接,把手機裝回口袋,仰頭看了看天空,“開始還沒想的那麽複雜,無非也就是擔心自己不夠完整了,沒那麽漂亮了,會更早的衰老。可是後來又重新遇見他,顧慮就更多了,會想我這樣能不能陪他一輩子,能不能給他生孩子……其實他很喜歡小孩子的,我能看得出來。可如果現在做了手術,我就沒法再做媽媽了;其實就算不做手術,我也不打算要孩子……”
接過念眉遞來紙巾,她才發覺自己又哭了,在生死取舍跟前,她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堅強。
念眉的手搭在她肩上,安慰道:“這個病的遺傳也並不是百分之百的……”
喬葉抹了抹眼睛,“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到時也跟我現在一樣矛盾。”
“那他呢,他怎麽說,你有沒有好好跟他談過?”
“我自己都沒做決定,不知該怎麽跟他談。”
沒有一個選擇是十全十美的,賀維庭一定覺得什麽都沒關係,隻要她好好活著,可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就是她想要的,而且也對他不公平。
與念眉道別之後,喬葉沿著花園外往餐廳的方向走。餐廳側門外僅有兩張露天的桌子,撐著大大的太陽傘,像今天這樣好的天氣,偶爾端杯飲料來這裏坐坐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賀維庭就坐在那裏,風衣都沒脫,捧著空掉的玻璃杯出神。他眼睛不方便,如今出門如果她不在身邊,司機老劉或者吳奕就得一直跟著,除非他有事跟人談特意囑咐,他們才會回避。
現在他就獨自一人坐著,手杖擱在桌旁的另外一張椅子上。他側麵輪廓俊美卻又陰翳,讓人覺得不好親近,也可能是他身旁的手杖嚇壞了潛在的仰慕者,有三三兩兩路過的年輕醫生和護士小姐偶然會回眸看他,悄悄耳語。
喬葉想起曾經在飛機上讀到的卡佛,他在書裏說,假如明天我們倆有誰出了事,我想另一個人會傷心一會兒,你們知道,但很快,活著的一方就會再次戀愛,用不了多久就會另有新歡。所有這些我們談論的愛情,隻不過是一種記憶罷了。
她多怕不久的將來,她和他的一切就要變成一種記憶。
第59章我們一起走
“等了很久?”她走到他對麵的位置坐下來,不知為什麽,莫名地有些緊張。
他不理她,仿佛沒聽到她說話,隻當對麵仍舊空無一人,端起杯子喝掉已經冷透的最後一口橙汁。
喬葉過來的時候順手買了一罐熱奶茶,還是熱的,但太甜,他不喜歡。可她還是從他手裏拿過那個空杯子,給他倒上半杯,又重新塞回他手裏。
“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賀維庭喝了一口杯子裏的奶茶,終究是太甜了,甜得他覺得發苦。
“我剛才打了電話給你。”
喬葉拿出手機,已經關機了,“念眉明天就要回蘇城去了,剛剛跟她多聊了幾句,沒有聽到鈴聲,現在大概沒電了,關機了,不信你瞧。”
她作勢把手機也塞給他,有點撒嬌的意味,可賀維庭卻隻冷冷地將手機扣在桌上推回給她,“撒謊。”
喬葉有點好笑,他總不至於是因為她拒接了一通他的來電就跟她生氣,她跟念眉在一起,他總不至於連女人的醋也吃。
“好,是我不對,不該拒接你的電話。現在我人已經在這兒了,要殺要刮任你發落,要是累了,我們就先回去,醫院裏的事已經辦完了。”
母親去世,他們每一個人都以為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的,但實際上並沒有。
她現在隻覺得累,相信賀維庭也是,回去倒頭就睡,明天醒來就能看到新的太陽。
賀維庭終於抬起頭來,明知他看不見她,可喬葉還是感覺仿佛被他的目光籠罩著,有她熟悉的那種壓迫感。
“喬葉,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你那所謂的手術是怎麽回事?”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為什麽這麽問?葉朝暉跟你說了什麽,還是師兄……”
“跟他們沒關係!”他突然拔高聲調,鄰桌和路過的客人都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喬葉怔住,他很少這樣失態,尤其大庭廣眾之下對她發火,幾乎是沒有過的。即使在他們剛重逢那會兒,他氣她氣的要命,也隻是無視她、冷落她,被她逼得急了冷嘲熱諷幾句,而已。
“維庭……”
“你沒有拒接我的電話,你不小心按了接聽鍵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你跟沈念眉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聽得不夠真切,但也總算了解到一個他完全不知道的事實。
他的女人麵臨生死抉擇,他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他早前才剛跟她說過,如果要哭,就在他麵前哭,她的喜怒哀樂,他都要知道。可是轉眼他就隻能聽她在電波的另一端向旁人傾訴,他無從安慰,因為她連事情原委都沒告訴他,甚至他覺得如果他不主動發問,她也許就打算一直瞞著。
“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他生氣的時候,聲音依舊是波瀾不驚,駭浪都蟄伏在深處。
喬葉抿緊唇,“那天我喝醉了,是想跟你坦白的,可我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就從你要跟我生個孩子說起。”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殘忍,可是認真來看,其實是自嘲,“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多雀躍嗎?就像個傻子一樣……可原來你根本就沒打算生,你早就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所以才肯向我許諾,開一張空頭支票,讓我心甘情願無限期地等下去,是不是?”
“你明知不是這樣的,但如果曲解能讓你覺得好受,那就是吧!”
賀維庭是了解她的,對於了解她的人,又何必需要解釋?所以喬葉垂眸安靜地坐著,她也沒想到原來真的跟他麵對麵的談,她也可以這樣平靜。
“喬葉。”他似乎在那兒沉默了很久,久到那半杯奶茶都冷了,才逼著自己開口,“如果你最終還是非得讓我失望,不如早一點斷了吧,長痛不如短痛。”
他已經盡了力,傾盡所有力氣去愛她,將全部的自己都給她唯恐不夠,可她還是這樣,不溫不火,有所保留。
或許他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她的生命裏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他摸到靠在桌邊的手杖,站起來要走。喬葉仍坐在那裏,他看不到她的樣子,但嗅得到她的氣息,手指觸得到她發絲的柔軟,她一定是低著頭沒有看他,就算他就此擦身而過,她大概也不會挽留,更不會覺得惋惜。
然而她卻拉住了他的手,微涼的指尖,顫顫巍巍的力道,卻是堅定的,不再猶豫地拉住他的手掌,攀爬上他的袖口,進而將他整個手臂都抱在懷裏,將臉貼上來,輕輕道:“46歲……我媽媽今年才滿46歲,生日都還沒來得及過。我還有一個沒見過麵的姨媽,一樣的病,去世的時候才20多歲,我那時才剛剛出生。還有我的外婆,乳腺癌……這種家族遺傳性的卵巢/乳腺癌症,是基因造成的,生來就帶著,改變不了。我想為你生孩子,我想跟你結婚,我想一輩子都跟你在一起,這些都是真的。我隻是怕我做不到,怕會像她們一樣,突然就罹患絕症。”
她感覺到他的僵硬,臉頰仍在他衣袖上輕蹭,“我聽到我媽媽再度病發的時候,剛結束那一次無國界醫生的派遣任務。我決定要走,跟其他幾位同事一起。村子裏的人都來送我們,唱他們的歌,跳他們的舞,非常熱鬧。最初我接生的孩子都已經會走會說話了,跑到我跟前來讓我抱。要知道我們剛到那兒的時候,他們連幹淨的飲用水都沒有,不肯相信我們是去幫他們的,跟後來的情形完全不同。那時我就想,活下來是最重要的,隻要活下來,還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就像幫助他們,對我來說都是了不起的成就。我在法國總部又谘詢了腫瘤專家,下了決心要回來切除卵巢和乳腺,反正我沒打算再嫁人,或者跟其他人生孩子。”
賀維庭已經震驚得無以複加,他一直以為她回國是因為她媽媽的病,甚至懷疑過是故意重新出現在他麵前,騙他騙的還不夠。隻是從來都沒想過會是因為她自身的健康原因,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麽重大的決定。
“為什麽不早點說,為什麽一直要瞞著我?”
喬葉笑笑,“我們的心結沒解開,一開始針鋒相對,勢如水火,你不記得了?”
“那後來呢,後來我對你怎麽樣你不知道嗎?”
“後來……我看到我媽媽入院治療,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這個病有多可怕。我跟我媽不親,但我看著她躺在病床上,頭發都快掉光,嘔吐得幾乎下不了床……我還是很害怕失去她。所以我不確定,假如病床上的那個換了是我,你能不能承受那種失去的痛苦。況且……”她有些苦澀,“你知道做那樣的切除手術,對女人的自尊心是多大的打擊麽?抱定孤獨一生的態度和重新遇見你,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靠在他的腰際,賀維庭站在她身旁,緊緊抱住她,“這些都是借口,你不過是不肯信我。”
“怎麽會呢?”她似歎息,“我一直以為隻有你會不肯信我……”
“過去的事不是你的錯,我早就知道。”
可是現在呢,這麽重要的事都不跟他商量,讓他怎麽信她?
賀維庭已經有了主意,“喬葉,不管你怎麽選擇,接下來的事都由我來安排。最近你哪裏都不要去,就在嘉苑待著,我眼睛不方便,跟前也需要有人。”
以前她也說他霸道,可誰讓他遇到她這樣的女人,不霸道兩人隻會一直在原地轉圈。
不出三日,賀維庭已經將前往加拿大的機票遞到她手中,揚了揚下巴,“去收拾東西,這回要去的時間比較長,看還缺什麽,早點置辦了帶過去。”
喬葉張了張嘴,還沒出聲,他已經搶在前頭,“怎麽,不想去?你媽媽都去世了,這裏你還有什麽牽掛?葉家父子,沈念眉,還是容昭?”
他醋意很大,喬葉有點無奈,“好端端的,怎麽把什麽人都扯進來了,這又關師兄什麽事?”
“我有說錯麽?你連對他的名字都敏感一點。”賀維庭抿緊唇,就是不喜歡她對容昭的特別。
喬葉暗自歎口氣,手撫上他的眉眼輪廓,“我沒說不去,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你不是希望我快點把眼睛治好?還有你的問題,到那邊再谘詢權威,也一並解決。”
能解決的了嗎?她平靜道:“如今國內外對這種家族遺傳性癌症的防治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你沒見安吉麗娜朱莉也勇敢地做了手術?”
“總有辦法的。”
他的唇線依舊抿的很緊,喬葉湊過去吻他,唇貼著他的,喃喃道:“好,我跟你一起去,等安葬好我媽媽,我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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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彼此的渴望
喬鳳顏的墓地在郊外,骨灰已經由念眉帶回了蘇城,畢竟根在那裏,落葉歸根,海城下葬隻是一個形式。喬葉預計今後在國內定居也就是在海城了,不會回故鄉去,也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母親的墓地在這裏,也方便今後清明冬至的時候灑掃。
她把白色的百合放在墓碑前,靜靜站了一會兒。墓碑上的照片是喬鳳顏年輕時候的,顧盼風流,眉眼都像會說話。喬葉覺得有些陌生,現實中的母親好像從來沒這樣溫和寧靜地與她相處過。
“起風了,回去吧!”賀維庭一直默默站在她身邊,他看不見,就愈發不喜歡她的沉默無言。
“嗯。”
她其實也沒什麽話要跟喬鳳顏說,電視電影裏那種在至親的墓碑麵前說上許許多多話來作別的場景不會發生,因為即使活著的時候,喬鳳顏也不會關心女兒要去哪裏,和什麽人一起,打算做什麽,除非有目標也是她感興趣的。
她今天來,就當是跟過去做一個了斷。
賀維庭曲起手臂,示意她挽著他,兩人沿著石階往下走,竟意外地遇見了葉炳。
賀維庭看不到,隻感覺到喬葉突然頓住了腳步,挽著他的手臂也有些僵硬,“怎麽了?”
葉炳上前幾步,蒼老的聲音道:“這麽巧?”
賀維庭這才明白喬葉為什麽停下。
喬葉深吸一口氣,“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來看看你媽媽。”
喬葉笑了笑,“是嗎?那我該替她多謝你,幫她完成了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
喬鳳顏去世時緊緊攥住她的那隻手仿佛又擱在了她的咽喉,冰涼沒有溫度。
雙親都在眼前,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溫暖,到底是誰的錯呢?
“小喬……”
“葉先生,叫我喬葉就好了。”
葉炳有點無奈,眼角和鼻翼兩側的褶痕更深了。
之前怎麽會覺得他不老呢?分明已經是遲暮的老人家了。
“我知道你怪我。”他歎了口氣,“但你媽媽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她永遠不可能滿足。我不是沒去探望過她,可她要的也不止這些。”
賀維庭冷嗤了一聲,“一個被癌症折磨得快死的女人,能要多少東西,是你葉家負擔不起的?”
葉炳搖頭,“我說了你們大概也不會明白……她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的女人,就是驕傲了一些,是我把她變成現在這樣的。我不是不念以前的情分,隻是她總喜歡步步緊逼,我也覺得累了,疲於應付。”
喬葉沒說話,賀維庭倒是彎了彎唇角,這點上來說倒一點不假,他確實還挺同情葉炳的。
“她人都不在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你上去看她吧,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不止是他,喬葉也覺得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對話,讓她覺得壓抑的很。
“等一等。”葉炳卻叫住她,似乎有絲猶豫,但還是開口道,“小喬,再過幾天是我五十五歲生日宴,也沒請什麽人,都是家裏親戚和幾個比較親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邀請你和賀先生一起來參加,把你介紹給大家。”
喬葉明白他的意思,所謂介紹給大家,就是承認她葉家女兒的身份。
賀維庭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現在才來做這件事,不嫌太遲了嗎?”
“這也是她媽媽的心願,她以前最在乎名分這件事,如今她人不在了,其他都是虛的,但小喬還年輕……”
“不用了,提前祝你壽比南山,生日宴我就不去了。”喬葉很堅定,也很淡然,仿佛隻是推掉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飯局。
葉炳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幹脆的拒絕,“你確定嗎?可這也是你媽媽一直希望看到的。”
“可並不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從他剛才一刹那的猶豫她就能看得出來。
葉炳皺了皺眉,“小喬,現在不是任性慪氣的時候……”
這次是賀維庭打斷他,“請你還是稱呼她喬葉或者喬小姐、喬醫生,她跟你還沒有熟稔到那個份兒上,你也是最沒資格站在一個長輩的立場來教訓她的人。”
血緣很神奇不假,但感情也是需要培養累積的。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哪裏還會稀罕一個完全沒有盡過責任的父親?葉炳之於喬葉來說,比一個陌生人好不了多少,這樣施恩般的認親,別說她不稀罕,旁人都隻覺心寒。
“喬葉,走了。”賀維庭向她伸手,要求她重新挽起他。他從來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也並不見得比那一聲小喬來得生疏。
老劉已經把車開到墓園外等候,喬葉在後排擠著他坐,緊緊抱著他的胳膊。
“你很冷?”他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她幾乎完全擠到他懷裏來了。
喬葉搖頭,“不冷,可我就想抱著你。”
前排開車的老劉笑吟吟地瞥了一眼後視鏡,竟然看到賀維庭臉紅了。
這可難得,跟喬醫生主動甜言蜜語一樣難得啊!
賀維庭往旁邊讓了讓,清了清嗓子道:“就因為我剛才幫你說了幾句?”
喬葉撐起身朝他看了看,“賀先生,你能不能稍微浪漫一點?我想抱你,難道非得有具體的原因?”
那倒不是。賀維庭有些懊惱,隻好岔開話題道:“你為什麽拒絕?”
“拒絕什麽?”
“拒絕讓葉炳承認你葉家人的身份,這不是你以前夢寐以求的事麽?”
喬葉笑,“應該說,是我媽媽夢寐以求的,她人都不在了,不是有句話說人死如燈滅嗎?燈火都熄滅了,我又何必還一直活在陰影底下。”
“你倒看的開。”賀維庭哼笑,倒像是讚同,“可你從小不是也渴望見到父親?”
“沒錯,我覺得隻有我和我媽還有念眉的家是不完整的,我想要父親回來,這樣我們就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我沒想過父親已經是另外一個家庭的一份子,我和我媽得去插足別人的家庭才能成全這份完整。何況你也看到了,他們那樣的兩個人,就算真的湊到一塊兒,也沒有完整可言。”
她不止是渴望一個父親,更多的是一份父愛。沒有愛,非得用名分、血親去捆綁一眾不相幹的人,何其痛苦,至死都不得解脫,又何必呢?
賀維庭展開手臂抱住她,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沉聲問道:“那你覺得我們呢?你和我,能不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他曾經也想過很多遍,那麽多美麗體貼的女人,為什麽偏偏是她?就算是在他人生最低穀的時期,隻要他活下來了,再任性暴躁也有其他女人可以包容他,作他的左膀右臂重新支撐他站起來,其中不乏醫生護士,即使他有對白色製服的敬重和好感都能滿足了,還懂得忠誠,不會欺騙他、玩弄他……
可為什麽是喬葉,這個女人……非她不可的強烈渴望,是從哪裏來的?
他現在大概理解了,她跟他是同一類人,隻不過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麵。
就像,他們都渴望有完整的家庭,補足人生中那些缺失的部分。他一直默默努力,卻不清楚目標原來是這個,她卻一下子就清晰地說了出來。
喬葉沒有回答,閉著眼睛,像是已經在車子的顛簸行進中睡過去了,手指還與他交纏在一起,十指緊扣。
賀維庭沒有叫醒她,也許她是真的累了,也許在所有問題得到解決之前,她還沒有信心回答這個問題,但隻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
加拿大之行,喬葉為兩人準備最多的是禦寒的衣物,很占儲物空間,不知不覺就裝滿幾隻大箱子。
賀維庭幾乎沒辦法好好計算空間來走路了,因為總是會踢到大大小小的箱子。他不滿地用手杖敲了敲那些皮箱,“你帶這麽多東西,是不打算回來了嗎?我還沒考慮真的移民。”
喬葉也為難,“可是聽說那邊的冬天一直持續到4月份,6月才開始比較暖,不帶夠衣服會凍壞吧?”
“我們是去加拿大,不是去北極,不夠用的可以到城市的商場去買。”
“適合我這種尺碼的衣服鞋子都不容易買到。”
賀維庭手臂橫到她腰上,將她拉近自己,呼吸湊到她耳後,“噢,對,差點忘了你是嬌小玲瓏的亞裔女性。……其實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在那邊很受歡迎?”
她被他弄的很癢,用手肘去推他,“受歡迎又怎麽樣,你打算把我推入上流社會的名媛圈?”
他不屑地冷哼,“誰要進什麽圈,寶貝當然要藏起來一個人欣賞,而且為了看住這個寶貝,我得加把勁讓眼睛趕緊好起來,省得你跟那些藍眼睛、綠眼睛眉來眼去我都看不到。”
他的手臂箍得很緊,卻漸漸不老實,鼻尖蹭著她的頸後,深深吸氣,“喬葉……嗯,你好香……”
說著又去撩撥她的耳垂,喬葉腿有些發軟,探手去撓他,“你才眉來眼去,那麽多熱情性感的金發女郎,你應該很高興了?”
“我才不喜歡金發,我又看不到。”他揉著她的發絲,“其實你這種深褐色的頭發……我最喜歡。”
兩人你來我往,最後還是喬葉落了下風,被他壓在床上吻得透不過氣。
吉叔在外敲門,篤篤篤,“賀先生,客人到了。”
賀維庭好不容易撩起了她的高領毛衣,正氣喘籲籲跟她前扣式的內在美作戰,完全不想理會其他。
喬葉眨了眨眼,捧住他的臉道:“你不是今天還約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有點甜的嘛,對不對~╭(╯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