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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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久違了。”這個驟然出現的男人不顧下麵眾人的警惕,仿若沒有看見他們一樣,繼續對著緊閉大門的寶殿說道“不快出來見見你親愛的師弟嗎?”

    “你這魔頭,滿口胡言,我們宗主豈是你可以高攀的!”一個觀禪的弟子聽著他那陰鬱的聲音不禁站起來怒吼道。

    男人對著他陰陰一笑,那弟子打了個寒噤,喉頭立刻就如被一把刀堵住了般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你教出來的弟子,可真不像你啊。”他微微歪了一下頭,蒼白的臉上浮起病態的微笑“普度天下的神秀宗主……你今日是要選擇飛升,還是救這天下眾生?”

    他又說了些話,寶殿內卻依舊毫無動靜。

    男人卻也不惱,手稍稍一抬,一個弟子便被吸到了他手上。他緊緊掐著這名弟子的脖子,聲音鬼魅空靈:“每等一息,我便殺一個你的小弟子,你看如何?”

    被他抓在手上的弟子額上青筋暴起,嘴角也溢出血來,卻還是狠瞪著他,艱難地喊道:“宗主!不用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副偽善的樣子倒有些像你了。”男人嘖嘖搖頭,手上用力,靈力鑽入這弟子的身體之中,剛要直接擊碎金丹,便被一道劍氣打得鬆了手。

    小弟子重重落了地,雙眼一閉就暈了過去。

    “看來我來得正好。”

    張默海帶著身後浩浩蕩蕩的人走了過來,他身邊的鄭德隋收起劍,一個健步上去看了看那小弟子的傷情,探測到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

    “前輩,終於藏不住狐狸尾巴了?”衛玕譏笑道,他自知道他也是幕後主使之一後,早就把這人看得比塵土還低了。在場的大多數人也早沒了往日的恭敬,都警戒地擺好了防禦的姿勢。

    “諸位這是何意?”張默海找不出一絲差錯地展現著完美的微笑“我不遠萬裏前來相助,不感激也罷,為何要如此防備?”

    鄭德隋在一邊倒是實打實的疑惑了,忙解釋道:“我聽一個道友說了此事,才與師父說了,央著他一同來的。”

    梅慕九眼皮都懶得抬,扇了扇漏景,沉聲道:“即便你不說,他也會來的。”

    這是實話。張默海也沒想到鄭德隋會知道,還非要跟著自己來,這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鄭德隋沒聽懂這句話,就聽梅慕九又道:“張宗主,大家都是明白人了,何苦再裝這一副好人模樣?”

    “哈哈哈哈哈……”張默海沒有一絲被拆穿的慌張,閑庭信步地又走近了一些,搖頭道“你總是如此不給情麵,我真心來幫忙,你們卻視我如洪水猛獸,你們又是何苦?”

    梅慕九冷笑一聲,看了眼半空中被打了一記卻渾然不當回事的男人,道:“好話還是留給那位吧,趁死期未到,還能多聊兩句。”

    張默海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大笑起來,一副你可真會說笑的表情道:“梅宗主慣會說笑,不說我根本不知他是誰,你真以為……你能殺了我?”

    他來回踱了兩步,天色已然亮白了,旭日東升,清淡的日光照在他臉上卻生生顯出一分陰森來。

    鬼氣騰騰,張默海回頭掃視了一番自己帶來的,幾乎全都懵懂無知的門人,終是斂了笑容,陰狠道:“又是你……梅宗主,我許多年前就在想,為什麽總是你?”

    他的計劃一直都好好的在實行,這個人突然出現,又阻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行動,他著實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簡直是恨得不行了。

    梅慕九聞言做出一個純良的笑容:“不要問為何壞事沒做成,不如問自己為何要傷天害理。”

    “在天選疆域,我問你對我宗了解多少,現在看來,不過四成……”張默海鼻子出氣,冷冷嘲了一句,大氅無風自起,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長劍,正是傳說中五把聖劍合成的第一劍,冥泉劍,“你對我的劍,還一無所知。不如……就用你的血,來開場吧!”

    這一瞬間,那些弟子,特別是鄭德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師父,你……”

    張默海冷冷瞥他一眼,語氣卻是與外表截然相反的慈祥勸導:“德隋啊,聽為師的話,他想殺為師,為師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我平日是怎麽教你的?”

    “誰要殺我,我便萬倍還之。”

    “既然記得,就到一邊去!”

    鄭德隋張了張嘴,突然開始不認識這個將他從小帶到大的師父了。

    岑裕見他想動手,厲聲喝道:“張默海!你真當我們是死人嗎?”

    “從你們不知好歹地跑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是死人了。”張默海冷哼道,冥泉劍發出嗡嗡劍鳴,黑霧都被劍氣震得散開了些許。

    場麵一觸即發,張默海已然蓄好力了,就聽那個一直在邊上靜觀其變的男人沉聲道:“住手。”

    張默海不解地看向他,男人卻連眼神都不惜的施舍給他,他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座華麗的寶殿上。

    隻見在一片沉默中,那扇緊閉的朱門驀地緩慢敞開了。伴著莫名響起的鍾聲,一個白衣僧人從中赤著足緩步行了出來,他一如宗門大比時一般整個人都簡樸到了極致,麵上明明一絲表情沒有,卻無端的慈悲而聖潔。

    他雙手合十,手上還繞著一串佛珠,佛珠上莫名暈著些光,映得他愈加純粹。

    眾弟子紛紛為他讓出一條路,站在一邊恭順敬仰地垂著頭。

    看著麵前那早已不似當年的男人,神秀輕聲道:“莫善,你還活著。”

    男人笑容僵住,眼中透出了幾分荒唐,不可置信地笑道:“你竟還記得我的名字,可真是令我感恩戴德。”

    然而說罷他的神色卻又凶狠起來,“我這也算是活著麽?在你把我推下去的時候我便已經死了……我在那永不見光的地方苟延殘喘,變成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莫……”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從我墜入深淵那一刻起,就名為後卿了……佛不要我,我便成魔!世人可又知道,他們慈悲的神秀活佛,曾經親手殺死過自己的師弟?”

    在場的人卻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動搖,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神秀的解釋。

    片刻的寂靜過後,神秀卻沒有反駁,隻是閉目道:“生生死死,不可定也。”

    “我最厭煩你這副惡心的模樣,你當真以為自己是菩薩,可以普度眾生?”

    神秀緩緩地轉著佛珠,平靜道:“普天之下皆為菩薩,名中無佛,人可為佛。然名中有魔,卻終不成魔。”

    你名字取成了魔頭的名字,但不代表你就真是魔了。莫善聽得明白,卻更加憤懣。他恍然想起了剛進宗門,白須的老宗主知道他名為莫善的時候,亦是笑道:“莫善莫善,還頗有禪意。那便跟著最善的神秀小師兄罷,你們一個叫莫善,一個叫辛無惡,這可都是天下至理哩。”

    那時的神秀也和現在一樣,喜著白衣,整日無悲無喜,比石頭還要無趣。所以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隻是有了入魔的念頭,或者說還對他有了一絲邪念,就被他一掌推下了深淵。

    他更想不到,自己竟然沒死,甚至在苦苦掙紮中尋到了修煉的方法,從此便在煉獄般的鬼氣中把自己弄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子。他已然如此痛苦了……而罪魁禍首,卻得到了宗主的褒獎,甚至在之後不久就直接傳位於他了。

    後卿低聲笑著,滿是悲愴:“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我非要毀了這天地,殺了你最愛的世人,看你是不是還是這副惡心的表情。”

    “因為這個,你才要毀天滅地?”一個小和尚瞠目結舌地喊道。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的宗主了。”他的牙被自己咬得格格響,雙拳握起,黑霧一陣猛烈的湧動“隻因為……我想你們死啊!我要成魔,你們就必須要死!我在深淵中躲了這麽多年,我受的苦,都要用你們的血一滴滴還回來!”

    自神秀出來後,他就顯然不太正常了,表情都癲狂起來,說到激動處時手舞足蹈,瘋得可怕。

    “阿彌陀佛。”神秀輕聲念了一句,聲音小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他從沒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他從第一眼起就知道這個師弟絕不是池中物,他也以為自己總能把他扳回來,卻不曾想他早已在探尋如何成魔。

    那夜無星無月,莫善被辛無惡逼到深淵邊上,還在肆無忌憚地嗤笑:“師兄,你可想清楚了,出家人不可殺生,難道你要為我破戒嗎?”

    莫善的雙目亮得出奇,卻總如一潭深水般讓人看不出究竟。

    他仿佛隻是扔下一片樹葉般輕聲道:“不殺,是為更惡。生生死死,不可定也。”

    比起殺生的罪孽來說,不殺你才是最大的罪孽。

    話音剛落,莫善便墜入了深淵。直到被鬼氣托起時,他的腦中都還在回蕩著這句話,那一瞬他什麽都想不到,就那樣放任著自己被鬼氣吞噬了所有。

    “今日……我便要用你辛無惡的血,來助我成魔。”

    後卿癲狂地笑著,群鬼從深淵中密密麻麻地爬了出來,一眼望不到盡頭,遮天蔽日,將剛剛升起的白晝又染成了無邊的黑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