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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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對你不錯,”
連你這等冥頑不靈之輩也被如斯看重,張祺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知為何後背幹涸的汗水又有勃發之勢。
“騫方在揚州快三年了吧,有什麽結果?”他問。
滴答,汗水滑落額頭,下墜到地麵,消失無蹤,連水跡不存。
張祺抑製著心髒的勃動,一點一滴的往下墜,力求表麵的平淡,不至於讓自己的表現過於慘淡難看。
“回皇上,”喉嚨幹澀,如碾過的沙瓤地,吞咽口水,急速回話,“臣……臣在三年前從百曉閣處買到消息,在江陰府發現有女子貌似婉容者,當即連夜出發到達江陰城南朱家別院,卻還是晚去了一步,隻見硝煙礫土,所有一切都在前夜就被一把大火燒沒?當地有官府把持,臣有職務在身,不敢露麵,隻能私底下暗查。”
“那姓朱的商戶,原是江南地區有名的紡織大戶,貨通四海,掙下萬貫家財,在當地很有勢力,那別院原是他圈養歌女的所在,都是尋訪了各地幼女,從三四歲起便買斷身價,找了伶人嬤嬤從小教養,待其年長,送於當地權貴做玩樂之用。”
說到這裏,張祺的牙關緊咬,說不出的悲憫之色,“其後,臣和下人騫方查出,顯德二十七年,朱貴從北邊歸來,帶回一個塞外少女,貌美非常,深得他喜愛,本是收入府內,後又遣出,據說是為人傲慢,同大婦不睦,僅帶了一個瘦小丫頭自願去了別院居住。”
“那名叫如絮的少女,自此便在別院常住,直到昭德三年,別院起火,後經撲滅,經查所有人俱在,唯獨少了如絮主仆二人。”
“皇上,”張祺忽的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睜著血目欲言又止。
“怎麽,你是想問朕,那如絮究竟是誰?”
“不,臣想問,臣那妹妹失蹤六年是不是一直就在如絮身邊?”
“你到聰明,你見過如絮?”
“不曾,朱家在三日後被滿門屠盡,那如絮實際沒有走出別院,逃出來的至始至終都隻是那個丫頭。”
李君瑞坐著上頭,輕哼了一聲,饒有興趣的問道,“怎麽,你是現在想通了,還是當初就知道?”
“臣回京前,便讓留在江陰的騫方挖地三尺,還真從原先的那如絮的房間裏挖出一具女屍,是火起前就被葬了的,腐了骨,衣衫尚可辨認。”
“自此便唯有那丫頭不知去向,臣花了重金同百曉閣又做了一樁買賣,要出了當時朱家管家在火起那日在縣衙做的唯一口供,他曾言,那丫頭平日不常見人,隻是跟如姨娘長的有幾分相似。”
“臣在當時根本不明白其中關鍵,隻覺得線索在此又斷了,而後聽聞有美人從揚州來,頂了臣妹妹的身份,當時悲憤難言。”
“到如今方才明白,怕不是丫頭同如姨娘有些相似,而是如絮肖像丫頭,就此掩了旁人窺探,而一直藏在了身邊。”
“就這些?”
“不,那如絮是從北邊來,是不是說小容兒一直就在北邊,或者說……”張祺緊皺了眉,顯然心中有了猜測。
李君瑞見的分明,翹了翹唇譏誚道,“你以為是誰帶走了她,昌平王嗎?還是朕?”
張祺再次跪倒在地,固執的一言不發。
顯見的他就是這麽想的,隻有這兩個人,才因為不可告人的隱秘而把張婉容藏得誰都找不到,躲過所有人的耳目。
“不用想了,不是朕,自然也不是昌平王,”李君瑞直言否決了他的想法,不過眼角淡淡透出的黯然,還是顯露了他的心事,要是真是他們倆其中一個,哪怕是皇叔把人給藏了起來,也要比事實好上一百倍,可惜……
張祺驚詫的抬頭,不管不顧的問根由,“皇上,那究竟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帶走婉容欲意何為。”
為什麽這麽做,目的肯定不是為了你們區區張家,隻可能是因為他,也就是說對方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需要張婉容在身邊,帶走她就是為了讓他不安,送她回來,也不會是好心發做,自此罷手。怕是後麵布了無底深坑等著他跳。
他想的清楚極了,知道自己放不開手的那天,就等著見招拆招。
這話他自然不會告訴任何人,隻可能埋在心裏爛掉。
李君瑞看著地上憤恨不已的人,說不出的膩歪,此人勇猛有餘,謀略不足,加之北域喬家的多年教養,徹底洗去了自娘胎帶出的劣根,成就一個不錯的將種。
把他放在晉北那是萬無一失,且大有作為,可人一被扔到京城,那就如脫水的魚,要不是有人護著,時不時給他滴幾滴水養活,也不知早死多少回了。
對他來說就是個純雞肋,留之受累,去之嫌煩,要不是有一絲的可能讓她在事後傷心,他何必費這心思。
罷了罷了,過了這件事,再把人遠遠打發了就是。
“婉容一直在江陰府,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惜朱家的人都死絕了,你要查,不如再掀一回江陰地皮。”他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不盡的譏誚之色。
張祺怔住,腦子裏紛繁複雜,這是什麽意思,讓他自己再去查?還是罵他,傻的近癡?
“最近怕是要熱鬧,回去多聽聽你家老爺子的話,別以為你做的事都沒人知道,回去吧。”
話都說完了,無論他怎麽想,李君瑞都不準備在他身上耗費精力,抬腳就出了門。
門邊除了一個守門的,又多了一個捧托盤的,上麵放了一碗青草氣滿溢的瓷碗,在夜深時分,徐徐冒著熱氣。
“主子,”鍾公公遞過托盤,李君瑞隨手就接了,眼睛都不帶看的,一口服下,把空碗扔回了原處。
“還是得散散,這藥味是越發濃了。”李君瑞鼻子擰巴了一下,有些不滿。
鍾公公好脾氣的笑,收了托盤和碗,並不讓任何一人接手,“沒有呢,老奴是聞不出來。”
“你這狗鼻子能聞出什麽,”李君瑞隨意鼓張了袖子,在自己的嘴邊扇了扇,這一番行為到是有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她就是睡著都能聞到,還嫌棄,這才是真的狗鼻子,你還算不上。”
“嗬嗬,那是女主子知道您,在夢裏也惦記著您,一點不對都能感覺的到。”
鍾公公不緊不慢的跟他搭著話,主仆倆沿著臨水長廊慢慢的往前走,夜風過境,吹起衣角,輕飄飛舞。
夜正深,人從骨子裏透出一股懶意,李君瑞站立廊上,再不拘著,雙手上舉,利索的伸了個懶腰,衝著漆黑水麵,吐出一口濁氣,道,“那小子,還是得找人看緊了,傷了,死了,都是個麻煩。”
“知道了,您放心就是,一根毫毛都傷不著他。”
聽了這話。李君瑞低低笑了一聲,轉過身來,歪頭看著鍾公公道,“師傅,這事完了,您就歇了吧,這麽大年紀還跟著我折騰,看著也難過。”
此時正低頭的鍾公公,黑暗遮住了他的麵目,讓人無處窺探他的表情,隻是在幾息後抬頭,腰背在刹那挺直,沒有了平日裏的恭敬,卻有笑意從心底而發,眼中有看破一切的淡然,“不了,老奴答應了的事,不好半途而廢。哪天老奴下去了,也能正正當當的去見人。”
李君瑞孩子氣的努努嘴,像是早知道他會這麽說,“隨您,隨您,反正我這意思您自己知道就成,我是不管了……”說完好像有些不服氣,邊抬腳往前走,邊嘟囔了一句,“還不夠矯情的。”
鍾公公不以為意,跟在他家主子後麵,絮絮叨叨,自得其樂,“有老奴在,別的不消說,壓壓那些老不死的盡夠了……再則說,您是用不著老奴了,女主子那邊可稀罕著呢,要不,您直接讓老奴去伺候女主子也成啊……”
李君瑞忽的停步,回頭狀似惱怒道,“她能有這福氣!”
鍾公公根本不懼,笑看他的眼睛,反問道,“沒有嗎?”
見主子不語,鍾公公頓了頓又道,“老奴可不這麽看,您是心疼老奴,於心不忍呢。女主子可是唯一能跟你走到頭的人,能護住她,跟護住您一樣,老奴是無所謂在哪的。”
“行了,行了,”李君瑞被他說得沒臉,大甩了袖袍,不想跟他說了,“再議,再議。”
鍾公公不緊不慢的跟在越行越快的主子身後,笑的是直搖頭,誒,這世上能像他這般知足的還有誰?但願能平安的再看他十年,他是再不求了。
走出那條長長水廊,所有的一切都恢複了原先,剛才的對話就像一陣風,忽而來忽而去,蹤跡難尋。
李君瑞就像離開前一般,重新回到遠處,不曾驚起任何一人
脫去外衫,掀了床幔,裏麵的人依舊沉睡,隻是一忽兒功夫,人已經跟劃船一樣,從裏鋪一直遊到了外麵,一隻手甚至探出了床沿。
李君瑞連被子帶人,裹了起來,挪進裏鋪去,睡著的人,下意識的雙手抱住了他的脖頸,親昵在他的頸部蹭了蹭,有那麽點雛鳥歸巢的意思。
看著身邊的人無聲的發笑,忍不住在唇點在她的額上化不開的摩挲。
過不多久,他才掀了被子把人往懷裏塞實了,低頭又在她的臉頰上狠命嗅了嗅,聞到那一股難言的幽香,連著莫名跳動的心悸蕩漾,緩緩的閉上了眼。
若是一切都像此刻這般平實溫暖,他願意為此付出一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