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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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修敬已經想出了答案,便站起朝襄文公一揖:“老師,學生以為,前朝之所以衰亡,原因有三:其一前朝厲帝寵幸婦人,凡軍國大事,皆決於後妃之手;其二,朋黨為患,朝臣勾結營私之風盛行,門蔭無度;其三,厲帝行事酷烈,濫用刑罰;其四,賦斂沉重,天災不斷。”

    他是第一個答出來的學生,說完最後一個字,便朝褚淮投去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褚淮對於申修敬的挑釁報之以冷笑,指了指仍舊閡目不語的襄文公。

    老師既然遲遲不發話,說明他答得不夠好。申修敬回首狠狠瞪了眼偷笑著的褚淮,坐下。

    襄文公右手邊又站起一個弟子,朗聲道:“老師,學生以為,前朝之亡,亡於不重士人,不尊禮法。”

    “學生不讚同,前朝厲帝不敬祖,不禮神,祭祀荒廢,致使天怒人怨,這才是亡國之因。”

    申修敬開了個頭,其餘弟子也紛紛各抒己見,褚淮一麵分神去捕捉冰下遊魚的蹤跡,一麵側耳聽著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辯駁。

    “褚淮。”一直默然的襄文公忽然開口,“你說說。”

    申修敬揚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褚淮倒是不見慌亂,卻又沒有忙著回答,挨個掃視了眼方才作答的師兄後,道:“弟子以為,諸位師兄所言——沒一句是對的。”

    “古書《論衡》有言: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我並不認為世上真有鬼神。如果非要說有鬼神,那麽還有句話叫做——國將亡,妖見,其亡非妖也。人將死,鬼來,其死非鬼也。亡國者,兵也;殺人者,病也。”褚淮收起了之前的玩鬧之色,“意思是,國家快滅亡時,會有妖異之物橫出,人快死時,會見到鬼——但這都隻是死亡的征兆而已,使國家滅亡的是兵災,使人死去的是病痛。”

    “是因為國將衰亡,方有妖鬼現世,而並非妖鬼現世,致使國破家亡?”有人喃喃,不自覺點頭。

    “此外,前朝並非不重禮,並非不養士。厲帝之前數代帝王,哪個不是勤於祭祀,嚴守綱常?然而禮樂崩壞,勢不可擋。禮者,用以分尊卑,明貴賤,至前朝末年山河動蕩,一味守著陳規舊禮,又有何用?譬如孔子周遊列國,終無用武之地,而獨尊儒術,是在西漢孝武帝之時。前朝之亡,非是因不尊禮法而亡,卻是因衰亡而禮法崩壞。”褚淮朝與自己交好的李師兄一拱手,反駁的話說的毫不留情。

    緊接著褚淮又看向了申修敬,後者即刻坐直,露出警惕的神色。

    “至於申師兄所言——”褚淮笑了笑,故意拖長了音調,“我認為有理。”

    申修敬愣了愣。

    “但師兄口若懸河,窮究的不過是些細枝末節。”

    申修敬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了極點。

    梅樹後,魏琢臉上的笑卻不自覺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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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前世許多人都說,大名鼎鼎的襄文公收褚淮為徒,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汙點。甚至後來有人不停的翻閱寧永年間的記載,試圖從故紙堆中找出證據,證明這二人其實毫無幹係,褚淮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光風霽月的一代名士。

    但在魏琢看來,褚淮無愧於襄文公。前世襄文公獲罪慘死,弟子門人不是被牽連其中,就是避禍不出,是褚淮用了十多年的時間為襄文公翻案正名。前世褚淮總說他最遺憾的是在師門曾不刻苦就學。但魏琢卻並不覺得他辜負了在襄文公門下的那段光陰。

    “淮有一問,想請教師兄。”褚淮向申修敬一揖,“謹修邊防、澄清吏治、募災民屯墾邊地,半農半戍——這三策是前朝厲帝年間,某人提出的,師兄以為是否可行?”

    申修敬沉默不語,一向對經世之道較為上心的林蟬說:“厲帝時,北邊胡人、朝中貪官與天災乃是三大禍害。謹修邊防的重要性無可厚非,然而前朝天災人禍不斷,致使國庫空虛……募民屯墾,能保障部分賦稅來源。這就需要澄清吏治,以確保屯墾之事能順利推行——這三策雖算不上絕妙,但環環相扣,挑不出什麽大錯。”

    “申師兄方才說前朝亡國的原因之一是婦人幹政。”褚淮麵無表情,“這三策,便是那幹政的婦人,厲帝皇後趙氏提出的。”

    本朝太.祖時,政局未穩,有關前朝的史料記載一直是禁忌,除了修史官員,無人敢去觸碰,直到今上登基後,宇內漸寧,四海升平,許多桎梏這才慢慢消失。

    但申修敬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平日裏鑽研的是儒經,感興趣的是老莊,做不到博覽群書,他隻是聽許多人說起前朝亡於牝雞司晨,所以也就這麽認為了。

    此刻申修敬有些窘迫,癟著嘴什麽也沒說。

    “然而女人幹政,本來就是不該。”有人反駁,“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趙後之舉,乃是顛倒陰陽。”

    “那敢問洪師兄是更願意活在後漢和熹鄧太後問政時的治世,還是更願生於桓帝、靈帝時奸佞當道、朝野腐敗時?”褚淮問:“當然,趙後並非無罪。既然她冒天下之大不韙,那麽自然會激起天下人的怒氣。所以厲帝末年,君臣異望,民心不安。”

    想了想,褚淮又補充了句,“可我還是認為,這不是她的錯。”

    這句話聲音並不大,落在魏琢耳中,讓她心底一顫。

    如果前世,也有人對她說類似的話就好了……

    “至於厲帝的暴虐——”褚淮道:“實乃情非得已。我看過前朝宮內女史留下的手記,厲帝私下裏,其實為人和善。他在朝堂卻殺戮無度,何也?因為有些人不得不殺。林師兄和申師兄方才都說過,前朝吏治腐敗,朋黨為禍。”他隨手拽了腳邊幾根枯草,揉成一團,又以掌為刃,做了個虛劈的手勢,“快刀斬亂麻,這是最好的手段。既然想澄清朝堂,那就把那些汙穢的一塊清除掉好了,不管你再多的黨羽,再錯綜複雜的勢力,一並誅殺。”

    他隻十四歲,但那一下揮刀的動作和說出來的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就連一直閉著雙目,遊離爭論之外的襄文公,都微微睜開眼,看向褚淮。

    “以殺止殺,以刑止刑本就是不智。”另一位師兄道:“厲帝大肆屠戮,致使人心惶惶。若他能用更加溫和些的方式,就算不能力挽狂瀾,或許……也能在史冊上留個不算壞的名聲吧。”

    “那時還有災禍四起。”林蟬將話接了過去,他的長處在於研讀史籍,前朝舊事他說起來如同信手拈來一般,“東南大水,西北大旱。賑災之糧被層層盤剝,官吏又為了政績驅趕治下的流民,所以民變四起。前往鎮壓的軍隊也早就被各方勢力滲入,毫無戰力。無論是北邊的胡人還是腹內的寇賊,都無力清剿。而為了平亂,不得不增加賦斂,百姓負擔過重,又會滋生變亂,由此成了個死結。”

    “外敵、內亂、朋黨、婦人幹政。”褚淮掰著指頭一個個數,“若是一個王朝單獨遇上這樣的倒黴事或許還挺得過去,可這堆倒黴事加在一塊……嘖嘖嘖。”褚淮同情的搖搖頭。

    “那這些事,為何會一塊發生在前朝厲帝之時呢?”襄文公抬起頭,問他。

    方才還語態從容的褚淮僵住,“我……”他將這個字拖得老長,尷尬的笑笑,“不知道。”

    其餘人先是一愣,繼而哄笑。

    褚淮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小子才疏學淺,不及諸位師兄,就怕說多了徒添笑柄。我方才反駁過幾位師兄,現在隻怕幾位師兄來挑我的毛病。”

    “這可不行!”

    “阿淮你方才想了那麽久都沒有答案麽?”

    “阿淮。”襄文公悠然開口:“既然答不出來,那就得認罰——聽說冰下鮭魚肥美,就罰你為我們捕來一條嚐鮮可好?”

    褚淮欲哭無淚。

    他可以確定,方才他和表兄的話,老師絕對是聽到了。

    “學生這就去為老師臥冰求鯉。”褚淮怏怏告退,轉頭時他朝林蟬做了個鬼臉。

    “你可以去找個冰鑹。”襄文公拈須調侃,“臥冰太慢了。”

    “我們走吧。”魏琢對自己的侍女說。

    “夫人來這……是想找什麽人嗎?”

    “不是。”魏琢信口扯著謊,“我聽說這裏梅花開的好,想帶兩三枝給母親,但到了這後,又不忍攀折。花好端端的開在枝上,何苦要遇見我呢?”

    妙娘沒聽懂這話的意思,隻默默的跟著她。

    可沒走幾步魏琢便停了下來。

    褚淮站在她前方,看著她淺淺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的不是作者在強行拖劇情,真的,我說這是個很重要的伏筆章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信,捂臉

    總之下一章就要開始男女主的對手戲了,遁去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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