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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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淮出身寒士之家,其父褚嶽辛勤半世,也不過是一介小吏而已。今上興元年間,褚嶽蒙中常侍葉儆提攜,得以官拜治書侍禦史,不久後又任廷尉左監、別駕從事。白露四年,因黨爭而獲罪,被貶官至徐州,不久後,又流放至交州。
他病逝於流放途中,那時褚淮尚在母腹,連生父的麵都來不及見到。
褚淮母親後來改嫁,嫁與了建鄴城中一位小官。褚淮兒時跟著繼父姓,但那個男人對他並不好,打罵□□是常有事。褚淮七歲那年,聽說姑母一家南下建鄴,於是他離家投奔從未見過麵的姑母,之後便被襄文公一家收養至今。
林蟬與褚淮算得上是一同長大,知道這個總喜歡笑的表弟其實心裏藏了很多事。隨著年歲漸長,他偶爾會感到的不安,因為不知道褚淮究竟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
“逗你玩的。”褚淮忽然笑笑,“這些東西我看看而已。誰要報仇了。”
“我不信你。”林蟬冷哼,“你說話總是真假參半。”
褚淮不笑了,過了會他說:“我一直覺得,當年那場貶官,絕不簡單。”
林蟬與褚淮對視了片刻,攤手,“總之我什麽也不知道,我父親都不出仕,那些朝堂的紛爭,離我家遙遠的很。”
“以老師的才幹,本該位列三公,名揚天下。”褚淮感慨。
“想要位列三公名揚天下的人,是你才對吧。”林蟬道,“你對老師教導的東西從不上心,因為你做不到沉下心來專注治學。反倒是這些庶務濁事,你更感興趣。”他指了指記載著官吏調遣的文書,在旁人看來極其無聊的東西,褚淮卻能沉迷其中。
“人各有誌。”褚淮托著腮,用很平常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話,但眼睛看著的,卻是林蟬身後走來的襄文公。
“誌向有長短高下之分,有可為之誌與不可為之誌,有天下之誌與己身之誌,有利民之誌有禍國之誌。”襄文公緩步入內,徐徐說道。
褚淮沉思不語。
“你認為,你心中懷著的,是哪一種誌向?”
褚淮仍舊不語。
襄文公步步迫近,“你的誌向,可為,還是不可為?”
“老師。”褚淮忽然抬起頭,“您為何始終不願出仕?”
“這個世道,並不適合我。”襄文公坐下,與這個弟子視線平齊,“我們正身在……一個可怕的時代。”
寧永年間歌舞升平,可他卻用“可怕”二字形容這個盛世。
“正因可怕,所以這才是出仕的最好時機。不投身朝堂,更待何時?”褚淮同襄文公在說這番話時,無意識的帶上了一種咄咄逼人。
襄文公卻不怒,而是稍稍探身,仿佛是請教學問似的柔聲問道:“你誌在廟堂?”
“是。”
“那你一介白丁,要如何入天子之眼。”
“要麽求尚書令舉薦;要麽,以老師關門弟子的名義出山;要麽,就去做成一件響當當的大事,比如說平定胡人、休整堤防之類的,讓自己名聲大噪,使皇帝不得不用我。”褚淮被襄文公這麽一問激出了些許少年人的輕狂,自覺意氣風發,忍不住將這些話都坦坦蕩蕩的說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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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等你被天子授命之後,又要如何?”
“先取得陛下信賴,再於朝野結成自己的羽翼,穩定自己的地位,然後再一一施展我的抱負。務必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直至令行禁止,天下莫敢不從。均賦稅、強邊防、厚農桑、擢賢良、定乾綱,使我有生之年,能見到真正的天下太平,而我——將青史留名,萬古流芳。”
“那你知不知道……”襄文公拈著胡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這些話聽起來像是瘋子在口出狂言。更像是個不怕死的傻子,在刀林箭雨中呐喊出來的遺言。”
褚淮噎住,訕訕道:“是不是狂言,老師日後便知;是不是遺言……”他肅然朝襄文公拱手,說出了《孟子》中的一句話,“雖千萬人,吾往矣。”
襄文公撫須沉吟片刻,站起身來,順手拿走了案上的簡牘,“我明日便去修書一份,讓尚書令切勿舉薦你這不孝之徒,再去寫文昭告天下,說你褚淮乃是我最無德無才的弟子,不堪大用,最後——你這一年都別想離開書齋,不將孔孟、老莊、陰陽、縱橫之言爛熟於胸,不要出去。以免閑來生事。”
“老師!人各有誌!別的師兄弟要出仕也好,歸隱也好,哪怕是去經商從軍甚至行乞,你都不攔,為何非要幹涉於我!”褚淮跳了起來。
襄文公輕哼一聲,飄搖而去。他一向端著仙風道骨的出塵風姿,但褚淮當了他這麽多年的弟子,該了解仙風道骨的襄文公,有多厚的臉皮。
“老師也是為你好。”林蟬趕緊給要炸毛的表弟送安慰,“無論你是否真的要為你父親報仇,踏足朝堂都是件危險事。令尊……不就是最好的例證麽?”
褚淮撇嘴,“我父親……表兄有關我父親的一句話,倒是真的說對了。”
“嗯?”
“我要為他報仇,的確找不到仇家。因為害死他的,是這個世道。”
“虧你還清楚這點,那就不要……”
“偏要!”少年的目光灼亮如火,“便是與天下為敵,我也不改初衷。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心裏清楚!”
“你做什麽!”林蟬看著自家表弟豪氣的一腳踹開了門,“老師說不準你外出!”
“偏要!”褚淮朝他揮手,一個果決瀟灑的背影越來越遠,“我今日便離家出走,與他恩斷義絕!”
“嘁。”林蟬愣愣的看著表弟翻牆翻了三次,終於掉出了牆外,忍不住嗤笑一聲。
到底還是個孩子哪……他默默的想。
父親的一番話,此刻忽然被林蟬記起。
為何不讓褚淮出仕,這個問題其實林蟬也問過襄文公。
而襄文公說——他其餘弟子就算為官,也不過是朝堂上多一介庸碌而已,沒有好處也沒什麽壞的,可褚淮……他要麽是伊尹霍光之類的經世能臣,要麽,則是能攪得天下不安的亂世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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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琢與兄長隔牆對望了有一會,沒說話。魏栩還隻當妹妹是許久沒見到他,一時懵了,正打算笑她幾句,忽然有一滴水滴到了他額上。
他仰頭,看見攀牆攀到了一半的魏琢,一手扶著牆,一手抹著眼淚。
“欸欸欸,你怎麽了?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好說話好好說話!誰欺負你了!別哭了別哭了!你小心把灰擦到眼睛裏!別掉下來啊啊啊啊!!!”
這副慫樣讓魏琢成功的又笑了出來。
“又哭又笑,跟個小瘋子似的。”魏栩如果不是站在地上夠不著魏琢,一定會伸手摸一摸妹妹的頭發。
魏琢想了想十多歲的自己和兄長的相處模式,扯開一個半嗔半笑的表情,“你再說我小瘋子,我繼續哭給你看。”
她也有些赧然,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女孩般說哭就哭。其實她並不想在兄長麵前表現的太過失態,可她在看到兄長的時候,過往的記憶和眼前這個還隻有二十餘歲、笑起來眼角微彎的魏栩疊在一起,讓她禁不住潸然。
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牆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是什麽模樣。但是沒關係,她……不是還隻有十四歲麽?魏琢大大方方把剩下的灰繼續往臉上一抹,綻開個明媚的笑靨。
“阿兄怎麽回來了?”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魏栩靠著馬,仰頭看向魏琢。
“想回來就回來了咯。”魏琢在兄長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的任性,魏栩一向是親人中最縱著她的。
“好巧,我也是。”
魏琢沒反應過來,“你這是……”
“簿曹從事。”魏栩吊兒郎當的笑,“我不幹了。”
魏栩今年二十有五,是魏家長子,和魏琢一樣都是被親族寄予厚望的那一個。
魏琢說不出什麽責怪的話,隻是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他的官職還是魏琢求了常焜為他謀來的,算是份不錯的差事,京中不知有多少世家子都在等著補他的缺,他倒好……
魏琢記得前世兄長也是沒過多久便辭了官,投身行伍。在她的舉薦下魏栩封了將軍,之後征戰四方,為大宣立下汗馬功勞——最後,他死在戰場上,但並不是死於敵人的利箭之下,而是因大宣朝內的黨爭而命喪黃泉。
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兄長,魏琢前世一輩子都沒能原諒自己。
“阿兄不想做簿曹從事,難道是想從軍麽?”魏琢慢悠悠的問出這句話。
魏栩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連帶著身後的馬都受了驚,重重噴了下響鼻。
“你不會告訴父親、母親吧。”
果然,一切還是按照從前的軌跡發展著。
魏琢不說話,想了好一會,忽然向牆下的魏栩伸手,“阿兄帶我去逛逛吧,就像小時候那樣。”
魏栩將這當成妹妹提出的交易條件,他遂了她的心意,而她絕不將向父母透露半點他的秘密。
他下意識就要答應,又想起小妹而今已非在室女,他就這麽將汝陰王的側妃帶出府招搖過市,似乎不大好。
但魏琢不給他糾結的時間,直接利落的從牆上跳了下來,難為她一身華服,還能這樣身輕如燕。魏栩聽到牆後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大約是自家妹妹那些倒黴侍女又被嚇到了。
“阿兄之前不是問我想去哪麽?去哪都無所謂,阿兄帶著我就好。”魏琢扶正頭上搖搖欲墜的釵子,揚起下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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