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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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淮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不過去哪他都無所謂了。

    他離家出走大概有兩個時辰了,他晃蕩過了小半個洛陽,眼下到了東市一帶。他蹲在家酒肆的門外歇腳,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若是將長袍換做短衫,頭發再淩亂些,那也就和東市的混混無賴沒什麽區別了。

    襄文公這位關門弟子此刻的眼神頗有些陰鬱嚇人,以至於路過的人都不猶加快了腳步,生怕他一眨眼就從身後掏出刀子攔路生事。倒是有膽大的躲在一旁悄悄打量他的容顏,然後議論說這位小郎君生得如此好,絕不會是什麽凶惡之人,瞧他氣韻清貴,指不定是誰家走失了的小公子。

    褚淮沒有理會周遭那些人向他投來的眼神,他已經走神很久了。

    褚淮有個怪癖,每當心情不好時,就會往人多的地方鑽,然後聽著耳邊的喧鬧,將自己徹底放空。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喜歡這樣,大概是覺得,在人多的地方,自己就會感覺不到孤獨。褚淮很討厭自己身邊空蕩一片。兒時他被繼父打罵,母親縮在角落不敢幫他,繼父的兒子在一旁笑他,沒有人在他被拳打腳踢時在他身後扶他一把;後來他被襄文公一家收養,林家乃世家大族,襄文公又是久負盛名的學者,褚淮初到襄文公身邊的那段歲月,襄文公的門生、子嗣都有意無意的忽視甚至輕視於他,很多時候一整天都沒人和他說哪怕一句話,他隻能默默的熬過每一天。

    也許那種對孤獨的恐懼已經滲入骨髓,而他越害怕孤獨,便越感到自己是個異類。他不在乎襄文公、表兄他們能不能幫他入仕,他介意的隻是當他想做什麽時,沒一個人願站在他身後。

    你呀,生來就是天煞孤星,以後無論要走什麽路,注定無人同行。他這樣告訴自己。

    一道陰影投到了他身上,有誰站在他麵前,擋住了正午時的陽光。

    褚淮懶懶抬眼,幾枚銅錢打著旋墜落在地。

    臉上遮著薄紗麵衣的女子露出一角笑靨,“你是誰家的乞兒,這些且賞你了。”

    褚淮隻看得到那一抹彎起的紅唇,原本以他的記性和頭腦,不會猜不到麵衣下的人是幾天前才和他見過的魏琢。

    但他卻愣住了,許久都沒回過神來。四方的人聲喧囂都在這一瞬靜默,他隻看得到她,卻又偏偏想不起她是誰,眼前女子的身影虛幻如夢。

    “咦,不記得我了?”魏琢索性將麵衣扯下來,“是我呀,那天梅樹後偷偷看你的那個人。”

    褚淮站起來,毫不猶豫的奪過麵衣將魏琢的臉重新遮住。

    這一下動作利落幹脆,怪隻怪眼前女子的容色太過驚豔,豔到與這充斥著叫賣、嗬斥、酒香、汗臭與車輪煙塵的東市格格不入。褚淮下意識的就不想讓旁人窺見她的臉。

    “記得記得,你不就是那意圖效仿山濤之妻的某某某嘛。”褚淮說。

    魏琢在聽到“某某某”三字時,挑了挑眉,但終究還是沒將自己的姓名告知褚淮。她不欲同褚淮有太多接觸,之所以會出現在他麵前拋銅錢,那也是鬼使神差的一念之差。

    她原本正同兄長在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看西域胡商販運來的明珠,不經意看到有個纖瘦的人影正蹲在對麵。她一眼認出了那是褚淮,並看到了他滿眼的寥落苦悶。

    “三娘,咱們去西邊馬市再看看吧,你不是也想買匹駿馬麽?”兄長喚她。

    可她卻對兄長說:“天冷,我不去。你幫我看,我就在這等你。”

    說到底,她是不忍見到褚淮這樣孤獨的模樣,仿佛被遺棄了一般。

    “你找我做什麽?”褚淮仿佛是林間的小獸,生來有著極強的警惕性,他和魏琢見麵兩次,每次都免不了要對她一番盤問。

    “誰來找你了。”魏琢笑,“我這人樂善好施,來這是因看到這有個乞兒模樣怪可憐的,誰知道是你呢。欸,你怎麽淪落街頭了,老師不要你了?”

    魏琢隻是隨口一問,卻恰好戳到了褚淮的痛處。他神情沒變,但魏琢看到他眼眸一瞬黯淡。

    “沒有——”褚淮可以說是很不耐煩了,“沒事別問東問西的。”

    “是麽?要想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你眼下可還欠些火候。”魏琢在薄紗下斜睨著他,“你左眼裏寫著‘你不高興’,右眼寫著‘你很難過’,合起來就是——你現在很煩,別惹你。”

    “原來你也不是不懂察言觀色。”褚淮別過臉去。

    魏琢看著他,道:“我請你喝酒吧。”

    這是她心血來潮之言,說出來之後她小心翼翼的透過層層紗羅盯著褚淮。她記得褚淮是不愛喝酒的,他畢生追求的是冷定自持,向來厭惡能攪亂人神智的東西。真正好那杯中之物的人……呃,是她。

    大概因為祖上是武將的緣故,魏琢喝起酒來豪氣不輸兒郎,前世被廢冷宮後,更是毫無顧忌的酗酒……直到有回褚淮一怒之下把酒醉的她丟進了水池子,她才漸漸的不再飲酒無度。

    魏琢想自己大概是酒癮發作了,居然想將褚淮拐進酒肆。

    但褚淮不知想了什麽,居然點了點頭,說:“好。”

    魏琢:……

    褚淮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我請你吧。”這廝竟還笑著這樣說。

    他彎腰拾起了魏琢方才拋給他的銅錢,率先邁入了酒肆中,留下魏琢還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喂,你說請我喝酒,可那錢是我給你的啊喂!

    又及,那錢不夠啊喂!

    ==============

    東市販賣的酒,多渾濁微黃,酒勁不算烈,但細細品來,能嚐到些許甜意香醇。

    魏琢前世飲過瓊漿玉液,那時西域貢上的蒲桃美酒,總要先送最好的去她的宮殿。但她記得的,卻隻有年少時和兄長常來的這間東市小酒肆。

    魏琢輕車熟路的帶著褚淮到了二樓隔間,讓店家端上了他這最好的酒,又親手倒了滿滿一耳杯,推到褚淮麵前。

    褚淮之前大約是很少碰過酒,執杯的動作略帶生澀,在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琢挑釁的眼神下,他一飲而盡,魏琢又給他滿上。

    褚淮沒說話,拿起長瓶也給魏琢也倒了一杯,挑眉看她。

    魏琢將麵衣撩起,露出明眸皓齒雪膚紅唇,朝對麵的少年微微一笑,端起耳杯,毫不猶豫的也是一氣喝幹。他們二人不知是在比拚膽量還是酒量,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較量了好幾輪,期間誰也沒說話,魏琢是盈盈笑著,褚淮則始終以三分挑釁三分猶疑三分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

    第七杯酒入喉,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了幾分醉,不敢再喝下去,隻撐著下頦,垂眸用複雜的目光悄悄看魏琢映在杯酒中模糊的倒影。

    “你好像在怕我。”

    “沒有。”褚淮說。

    他隻是對魏琢太過好奇,好奇這個人為何會忽然闖入他的世界,為何莫名的表露出對他的熟絡親切。褚淮不信什麽一見如故,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人處心積慮的接近。他的記憶中並沒有這個人,可她的表現,卻好像和他已相伴了數十個春秋。

    “真的沒有?”魏琢輕抿了口酒。她這樣似笑非笑的模樣尤其好看,無意識的帶著幾分魅態。她歪著頭與褚淮對視,麵容輪廓被午陽暈染,美好的亦真亦幻。

    褚淮並非沒有見過美人,不說別的,他自己就生得極好,可他卻沒見過……如魏琢這樣的女人。一顰一笑,動魄驚心。褚淮記得《詩經》中有這樣的詞句,用於描述衛侯夫人莊薑之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

    此刻褚淮心裏想的是,那位莊薑夫人一定不如眼前這個女子美。

    坐在他對麵的這個人,她的容顏不需要同別的事物做什麽對比,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昏暗的陋室,便是絕色的風景。

    有些美,言語無法描摹,而心裏的悸動,無法清晰出口。

    褚淮閉著眼將杯中酒飲盡,說:“沒有。”何必管這個女子是誰,又何必知道她的目的?有個人陪他喝酒說話,就已經是很好的一件事了。他晃了晃空杯,“繼續啊。”

    “愛喝酒的,不是瘋瘋癲癲的,就是心中煩憂的。”魏琢說:“你顯然是後者。你在憂慮什麽?”

    “你接著猜啊。”褚淮說。

    魏琢搖頭,“你真當我能掐會算?我不知道。”她前世認識褚淮時,他已經十七了,眼下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有什麽煩惱,她還真猜不出。

    褚淮輕歎,低聲吟唱:“習習穀風,以陰以雨。之子於歸,遠送於野。”

    魏琢耐心想了好一會,才記起這是載於後漢蔡邕《琴操》中的《猗蘭操》,傳說是孔子遊曆諸國卻不被重用,在返回魯國的途中所作。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魏琢還記得最後這兩句話,於是輕輕念出,“可你還年輕,傷感惆悵什麽。”

    褚淮聽後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開學事多,更新時間不定,我盡量保持日更,如果明天沒有更的話emmmmmmmm後天也一定會更的,總之隔日更一定是可以保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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