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一拳變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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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一支利箭突然從幽暗竹林中破空而出,風聲尖銳,勢如閃電,直朝人群中的千玥射去!
“危險……”蒙田反應最快,一聲大叫,抽出長劍便要迎上那箭矢,但卻是慢了一步,一時間瞠目欲裂,眼珠子都爆出了紅血絲。
猙獰殺氣,箭矢如電,一瞬千裏!
千玥一動不動的站著,眼底冷光一閃,猛地抬手一揮,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要見血的時候,耳邊卻傳來“鐺!”的一聲鐵器碰撞,嗡聲回旋,震得人耳膜隱隱作痛。
那疾馳而來的鋒利箭尖端端刺在她脖前三寸之地,與她手中的匕首撞在一起,折落在地上。
一切不過轉瞬。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蒙田和白秋卻是衝了上去,二話沒說擋在前麵。蒙田看了眼地上的箭矢,臉色鐵青,一揮長劍厲聲道:“給我追,誰敢放跑這刺客,老子非把他腦袋擰下來不可!”
話未說完,人已經當先衝了出去,那滿身的怒火,顯然是被刺客的挑釁徹底激怒了,不管有沒有人安排,短短時間內,王後王妃接連遇刺,若還不能抓住刺客,他這個禁軍統領也不用當了。
士兵們也是滿腔怒火,除卻守衛人員,其他人紛紛怒吼一聲追了上去,庭院中瞬間空蕩了不少。
千玥收起匕首,用一張手帕包起箭矢看了看,似乎沒看出什麽問題,轉手又遞給白秋,白秋接過來仔細一看,那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猛地轉過頭,竟是目光淩厲的盯著保護圈中的蔣王後。
蔣王後被他的眼神一驚,疑道:“你幹什麽?”
“幹什麽?我才想問你想幹什麽,你自己看這箭上是什麽東西!”白秋滿身怒氣的走過去,一把將箭矢丟在地上,往日總帶著笑意的狐狸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蔣王後愣了愣,臉色登時鐵青!
她是王後,是天戰國的一國之母!白秋居然用這種口氣與她說話,還有沒有王法了?!蔣王後大怒剛要發作,她身邊的宮女卻是將箭矢撿了起來,仔細一看,頓時“咦”了一聲,神色微變。
蔣王後的怒氣被她打斷,下意識看了一眼,本來還沒看出什麽問題,卻突然發現那鐵質箭頭的內側,隱隱刻著什麽東西,有點眼熟。
她皺了皺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道:“給本宮看看。”
宮女連忙將箭矢遞給她,蔣王後接過來仔細一摸索,臉色頓時變了,竟是手臂一顫,生生將那箭矢掉在了地上。
——這支箭的箭頭內側,竟刻著蔣家的族徽!
這意味著什麽,蔣王後一時沒反應過來,白秋已經怒氣衝天的道:“好,好一個蔣家!居然派人假冒刺客行刺,真以為我們戰王府好欺負是吧?我現在就去找陛下討個公道!”
說完撿起地上的鐵箭,掉頭就走。
“慢著,這是有人栽贓嫁禍,本宮毫不知情!”蔣王後聞言臉色一變,急急出言喊道。白秋卻充耳不聞,滿身怒氣的往外走。
蔣王後頓時急了,行刺王妃的罪名可不小,蔣家哪裏擔得起?
當即道:“給本宮攔住他,快!”
蒙田不在,蔣王後又是在場地位最高的人,剩下的士兵自然聽她指揮,聞言立刻攔住了白秋,連千玥也一並包圍了起來。
白秋麵色難看,倏然扭頭,那模樣顯然氣得不輕。
蔣王後的臉色也極度不好看,不知是憤怒還是驚慌,手指尖微微輕顫著,不甘示弱的盯著白秋。
庭中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宮人們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隻覺得渾身冷汗直冒。
戰王妃被人暗殺,刺客所用的箭矢上居然刻著蔣家的族徽,偏偏還被白軍師抓了個正著,這……蔣家肯定沒膽子這麽做,難道是太子暗中指使的?他們和戰王府的關係已經惡劣到這種程度,連宮中都敢直接下手了嗎?
眾人心裏暗暗揣測著,冷汗越發密集,連原本引發眾怒的楚若欣都顧及不上了。
千玥看著身邊把她圍起來的士兵,麵上波瀾不動,眼眸中卻閃動著戾氣,冷冷的、一字一頓的道:“王後這是打算殺人滅口了嗎?”
這句話說得不可謂不狠,不但坐實了蔣家的罪名,更是把事情提到了殺人滅口的高度!蔣王後心裏一跳,聲音驀然拔高:“本宮不過是想查清事實真相,什麽殺人滅口,你休要信口雌黃!”
話雖說的強硬,心中卻是一陣陣不安。
蔣家子嗣不豐,兩個孫女都毀在千玥手中,換了誰都會心懷怨恨。她父親蔣流的為人更稱不上大度,一旦認定千玥是個阻攔,派人暗殺這種事,他絕對做得出來!蔣王後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更何況那箭矢內側的族徽的的確確是蔣家的,而且非常精細,根本看不出是真是假……
難道真的是父親所為?可他也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留下這種馬腳?可若說不是,那族徽……又有誰能偽造的那麽逼真?
蔣王後越想越疑惑,暗暗咬牙,把心一橫,不管是不是蔣流所為,她先毀了那箭,隻要沒有了證據,其他事情也就好辦了!
想到這裏,蔣王後強壓下心裏的慌亂,麵色嚴肅道:“戰王妃遇刺,本宮也很是憤怒,但本宮可以保證,此事與蔣家絕無半分關聯!那支箭不過是別人栽贓嫁禍所用,把它交給本宮,本宮自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著,她一揮手,便派人去白秋手中拿箭。
蔣王後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到底隻是個深宮婦人,為人處事難免狹隘。她隻顧著盡快把證據毀滅,讓白秋和千玥無證可循,卻沒有想到她銷毀證據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佐證,對蔣家同樣不利。
再說了,千玥和白秋也不傻,怎麽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
白秋當即冷笑道:“王後真把我們當傻子嗎?這件事與你蔣家脫不了幹係,把證據交到你手上,和送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你休想掩蓋真相!”
千玥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已經表達出了她的意思——你做夢!
蔣王後臉色發青,一掌按在輪椅把座上,怒聲道:“本宮說與蔣家無關就是無關!你們也別不識好歹,把箭交出來,否則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話說得無比強硬,她已經顧不得還有其他人在,滿腦子隻想著盡快毀掉那證據。隻要沒有證據,白秋和千玥就是再厲害,也休想給蔣家定罪!
蔣王後這麽堅定的認為著,一雙眼睛隱隱透出凶意。
千玥被好幾個士兵團團圍住,神情卻一派從容,看著臉色凶厲的蔣王後,嘴角緩緩勾勒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不客氣,很好!”
幾個字一落下,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剛才還被圍住的千玥突然不見了蹤影!
還沒等那幾個士兵反應她去了哪裏,不遠處卻突然傳來宮女的尖叫聲,幾人連忙一回頭,卻隻見一道身影閃電般撲向蔣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就是一拳!
蔣王後“啊!”的一聲淒厲慘叫,連人帶輪椅的翻到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眼眶處一圈紫紅拳印,遠遠看去活像一隻熊貓,還是最醜的那種!
眾人頓時瞠目結舌,一個個跟傻了似的,下巴掉了都忘了撿。
我的老天,他們不會是集體眼花了吧?!
這麽多人眼皮底下,戰王妃居然這麽凶悍,衝上去就是一拳,把尊貴的王後娘娘給揍成了這個樣子,這……這這……
無法形容了這是!
她瘋了麽,隻有瘋子才做得出這麽不要命的事!
眾人不由咽了口口水,看一眼被揍得暈頭轉向滿眼金星的蔣王後,登時往後退,能退多遠退多遠。如果可以,他們甚至想鑽到腳底地縫裏去。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一個瘋子啊,天知道她下一刻能做出什麽事來……
白秋也是張了張嘴,足足愣了好幾秒,方才苦笑一聲,暗暗搖頭。
別看千玥平日一副冷淡的樣子,其實她的脾氣並不比戰無極好,否則也不會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起衝突。她連凶名在外的王爺都敢下手,又怎麽可能容忍蔣王後的威脅?
這一拳揍得實在是……
痛快啊!
看著那隻“壯觀”的熊貓眼,白秋強忍笑意,憋得都快內傷了!
千玥可沒管那麽多,看不順眼就揍,她什麽時候忍過別人的氣?蔣王後敢揚言對她不客氣,那她還客氣什麽?
可憐蔣王後滿眼的金星,被這一拳揍得暈頭轉向,半晌沒清醒過來。千玥才懶得管她什麽感覺,直接拎起來,刀刃一抵,冷聲道:“誰敢動,試試看!”
冰涼涼的刀刃抵在脖子上,蔣王後渾身一激靈,霎時間清醒了。那不遠處原本正要衝過來的禦林軍也是臉色微變,急忙停下腳步,他們可不敢拿王後的命開玩笑。
禦林軍的小隊長眼見事情不妙,連忙給下屬遞了個眼色。小兵點了點頭,趁人不覺時悄悄溜了出去,去向天戰王報信。
這樣的動靜瞞不過千玥的耳目,但她卻沒有阻攔,連白秋都沒有。其他人的注意力又都在蔣王後身上,自然就沒有察覺。
蔣王後僵硬著身體,隻覺得脖頸處寒意徹骨,雞皮疙瘩出了一身,忍不住大叫道:“楚千玥你瘋了!你居然敢這樣對我?”
不知是恐懼還是驚愕,連本宮的自稱都忘了。
千玥看她一眼,神色居然無比平靜,冷冷的說了兩個字,“閉嘴。”
這樣的兩個字,冷得仿佛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甚至沒有任何語調起伏,聽在人耳裏,就像一股突然刮來的陰風,森然寒意直透心肺。
蔣王後打了個顫,無法自控的閉緊嘴巴,饒是心裏恨意滔天,卻怎麽也不敢再叫囂半句。
太可怕了……
雖然隻有兩個字,卻無端端讓人覺得,若不閉嘴,她什麽都做得出來……
千玥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就是當場殺了她都不會有壓力!
有這樣想法的不止蔣王後一個人,除了白秋習以為常之外,其他人幾乎都忍不住顫了一顫,眼底湧出敬畏。偌大庭院中倏然死寂,隻聽見遠方晨鳥鳴叫,遙遠的仿佛另一個世界。
天漸漸亮了,熹光從東邊升起,淡紅淺紫的早霞美如夢幻,流雲如線,纏綿在殷紅的太陽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度日如年的眾人終於聽到了竹林外密集的腳步,唱喏之聲仿佛利箭,撕開了這方死寂的空氣——“陛下駕到!”
蔣王後麵色一喜,提到嗓子眼的心髒終於落了地,膽氣似乎也回來了,恨恨的對千玥道:“楚千玥,本宮絕不會輕饒你!”
千玥冷笑一聲,收起匕首站起來,臉色沉著如水。
蔣王後趴在地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她。旁邊宮女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將她扶坐在輪椅上。
屬於君王的黃金禦駕出現在竹林路口,眾人行禮,天戰王走下轎來,臉色不太好看的道:“大清早的,你們在這鬧什麽?”
“陛下……”蔣王後掙開宮女,無比委屈的哽咽喊道。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千玥突然走了過去,悶頭就便往天戰王身前一跪!卻一個字也不說。
眾人一愣,天戰王更是嚇了一跳,千玥可從來沒對他行過這種大禮啊,連忙問:“千玥,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寡人給你做主。”
站在一旁的榮祿海聞言,登時哭笑不得,陛下對這個兒媳婦也未免太緊張了,戰王妃豈是會被欺負的人?
“陛下,千玥有事相求。”千玥緊緊抿唇,表情隱怒。
“什麽事這麽重要?你先起來,慢慢說。”天戰王說著伸出手,竟是要親自扶她起來。
蔣王後見狀臉色微變,眼底湧出一抹深深的嫉恨。
她入宮為妃數十年,天戰王都從來沒有親自攙扶過她,而那千玥不過是戰無極還沒過門的王妃,他卻這麽……
那個孽種就這麽重要嗎?連一個丫頭片子都能沾他的光!
蔣王後越想越恨,修剪尖銳的指甲將掌心刺得血肉模糊,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千玥卻拂開了天戰王的手,臉色執拗道:“不,這件事事關千玥性命,陛下先答應我,我才起來。”
事關性命?
天戰王更驚訝了,也不介意她態度強硬,微微皺眉道:“到底是什麽事情,還牽扯性命這麽嚴重?”
“有人要殺我,但是沒成功,反被我抓到了馬腳,我不求別的,隻求陛下給我一個機會,我要自己把犯人揪出來,否則難消我心頭惡氣!”千玥直接說道,眉眼間怒氣難忍。
“什麽,有人要殺你?是誰這麽大膽敢行刺王妃!”天戰王又驚又怒,臉色頓時鐵青。
“是誰還不知道,但我已經有了線索,請陛下給我口諭,我要自己調查。”千玥冷冰冰的道。
天戰王眉頭一皺,本來他的想法是把這件事交給刑部追查,但千玥這麽說,擺明了就是要自己處理,這樣做難免有些危險,他心裏並不讚同。但轉念一想,敢在宮中行刺王妃的人定然來頭不小,刑部恐怕難以下手,反正有無極在,讓千玥去查也不要緊。
想到兒子,天戰王就放心了,他絕對相信戰無極的本事,便開口道:“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
“陛下,這不合規矩!王妃遇刺,理當由刑部徹查,戰王妃不過一介女流,哪有本事查清楚這種事情?”一句話沒說完,蔣王後便急急打斷。事關蔣家,她當然不能讓千玥來查。
天戰王被她截口,眼底閃過一絲不悅,這才轉頭看去。看到蔣王後臉上分分明明的拳印,他愣了一下,又看了眼千玥,眼底浮出點點好笑,卻半句都沒問怎麽回事。
他不問,跟在他身後的榮祿海及其他宮人更不敢問,一個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蔣王後,全當她淒慘的“熊貓眼”不存在。
蔣王後自己更是心焦,滿腦子都是怎麽阻撓千玥的調查,連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忽略了。
白秋冷冷道:“我們王妃有沒有這個本事,還用不著別人操心,陛下都沒覺得不妥,王後娘娘著什麽急?”
“本宮隻是擔心……”
“那就請王後放心好了!區區一個刺客,王妃還沒放在眼中,更何況還是在‘有跡可循’的情況下!”白秋打斷她的話,“有跡可循”四個字咬得很重,分明意有所指。
蔣王後臉色微變,正要再說,天戰王卻不耐煩的道:“好了,有人針對千玥,她要查也無妨,查不出來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又何必再三阻攔,非要與她過不去?未免有*份了!”
蔣王後一雙眼睛霍然瞪大,死死的盯著天戰王,仿佛不相信他會說這種話。
她和她過不去?她什麽時候和她過不去了!
分明是這個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她,更挖空心思的對付她蔣家,她為求自保有什麽錯?難道就因為楚千玥是那個孽種的女人,陛下就能睜著眼睛當瞎子,把她種種放肆行為全當看不見!反而說她失了身份?
蔣王後的心裏充滿了憤怒與恨意,身體一陣輕顫,氣得說不出話來,連方才千玥挾持她的事都忘了算賬。
不過就算她想算賬,以天戰王的偏心,肯定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不說都一樣。
天戰王根本不看蔣王後,轉頭對千玥道:“寡人答應你,你想怎麽查都行。隻一點,在沒有證據確鑿之前,不能鬧出人命,明白了嗎?”
千玥聞言,眼底暗芒一閃,這話的意思……莫非他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麽了?
點頭,“多謝陛下。”
“一家人,不說謝不謝這種話。”天戰王擺擺手,那語氣不知比對蔣王後溫柔了多少倍,接著道,“如果沒別的事,寡人派人送你出宮。”
千玥也不拒絕,起身便走,剩下的事自有白秋處理。
至於她,要去給太子送上一份大禮!
……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
戰景文正在書房練字,表情看似沉穩,卻隱隱藏著一股焦躁之意。不知道為何,他今早起來總覺得心神不寧,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又找不到端倪,隻好一邊派人打探情況,一邊煉字以求靜心。
“殿下,殿下……不好了!出事了……”突然,焦急慌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跌跌撞撞。
戰景文手一抖,一滴濃墨掉在宣紙上,迅速暈開,將本來已快寫好的一副字徹底毀去。他看著那副字,眼底深處戾光一閃,卻又生生壓了下去,平靜的將筆放在硯台邊,抬起頭來。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走進屋內,不知是太過驚慌還是怎麽的,跨過門框時還被絆了一下,臉色蒼白,滿頭虛汗,甚至顧不上行禮,“太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驚慌?慢慢說。”戰景文平靜的道,心中卻不像表麵這麽冷靜,一種不好的預感隱隱生起。
小廝抹了把冷汗,語速極快的道:“今天清晨,王後娘娘在鳳殿中遇刺,蒙田大統領追著刺客一路進入禦花園,卻不料發現……發現了楚家大小姐的奸情!然後……”
他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來,極為詳細,包括楚若欣是如何反咬一口,又是如何被千玥白秋當眾戳破,最後被眾人所指;還有千玥遇刺,挾持王後,到最後求得口諭,調查刺客一事等等,說得是口幹舌燥。
今天早上的事兒太多了!發生的也太巧合太離譜,簡直是一波三折,讓人目不暇接。
等小廝把話說完,心裏還有種看了場折子戲的感覺。
戰景文卻表情冷靜,連聽到楚若欣的下場都沒有動容,但小廝一說到千玥遇刺一事,他卻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臉色驟然難看,“你說什麽?有人刺殺楚千玥,楚千玥沒有追擊,反而求了父王的口諭調查這件事?”
小廝一愣,暗暗不解,按理說楚若欣才是未來太子妃,太子不關心她也就罷了,怎麽還關心起戰王的女人了?那和他有什麽關係?
口中卻反應極快,“是啊,那刺客隻射了一箭就跑了,戰王妃也沒有受傷……”
“蠢貨!”
他的話還沒說完,戰景文猛地一聲厲吼!手臂一掃,竟是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統統掃在地上,哐當哐當碎了一地。
小廝嚇得撲通一聲跪下,渾身發抖,卻不明白太子在罵誰。
“去查楚千玥的行蹤,看她是不是出城了?要快!”戰景文卻沒管他的疑惑,臉色難看的大吼。
小廝嚇得半死,一句話不敢說,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戰景文雙手撐在書桌上,低著頭,呼吸粗重,陰影裏的一張臉扭曲猙獰,全然不複平日的溫潤儒雅。
好個睚眥必報的楚千玥,他才剛利用楚若欣算計了她一把,她不但當場翻了盤,更將計就計禮尚往來,如果他猜得沒錯,楚千玥現在恐怕已經出城,去籌備送他的大禮了!
戰無極的女人,果然不是那麽好算計的,楚若欣那個蠢貨,居然被人當成踏板了,該死!
“砰!”
戰景文越想越惱火,狠狠一拳砸在書桌上,整個桌子都跟著一顫。
過了一小會,那小廝回來了,“太子殿下,果然如您所言,戰王妃已經出城了,看方向,似乎是朝城外的駐紮兵營裏去了。”
說著滿臉疑惑,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戰王妃才剛剛遭遇過刺殺,這種時候不是該待在足夠安全的皇宮裏嗎?她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居然大搖大擺的出城去了!太子殿下更是神奇,居然未卜先知,還沒調查就知道戰王妃是出城了……
難道這出個城,還有什麽玄機嗎?
小廝眼巴巴的看著太子,期望他能說點什麽,解除他心裏的疑惑。
但戰景文卻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聽完小廝的話,他暗暗咬牙,果然如此!
楚千玥在這個時候出城,就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所謂的刺殺,不過是楚千玥自導自演的戲,目的就是為了留下那支箭!
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戰景文已經能夠猜到,那支箭上肯定有對他,或者對蔣家不利的東西,否則蔣王後不會那麽緊張,不顧他人眼光強行毀箭。
楚千玥這一局布得很簡單,不過是栽贓嫁禍而已,更由於是臨場發揮,留下了不少顯而易見的破綻,所以戰景文才能這麽輕易看透。但光看透還不夠,他得想辦法破局,否則他和蔣家,今日非得栽在那女人手中不可!
說起破局,戰景文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假刺客,隻要能抓到他,逼他承認一切都是楚千玥自己所為,那這一局便是不攻自破。但是,千玥自身並沒有個人勢力,能在宮中布局,背後肯定是戰無極在支持,那刺客也十有*是他的人,戰景文根本抓不到,這條路不通。
而千玥已經出了城,留下的時間不多,戰景文根本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麽辦法,即便看穿了千玥的設計,也隻能讓他心中更加憋屈而已。
他突然忍不住想,為什麽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被戰無極搶了去?父王的寵愛,無上的軍權,忠誠的下屬,頂尖的武功……還有,像楚千玥這樣的女人!
而他呢?
要權沒權,要軍沒軍,要勢沒勢,除了一個太子的名頭,他還有什麽?
戰無極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跟他搶?為什麽偏跟他過不去!
戰景文麵孔扭曲,眼神無比陰狠,臉頰上的肌肉劇烈抽搐了幾下,方才緩緩平靜下來。
或者說,這不是平靜,而是恨入骨髓後的孤注一擲!
戰無極再厲害,楚千玥再狡猾,不代表他就不能對付,更何況他也不是孤立無援的!
敢跟他作對的人,就都得死!
“傳本殿旨意,讓瑞王帶人出城,攔截楚千玥!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阻止她回城,能阻多久便阻多久!”戰景文冷聲吩咐道。
小廝應了一聲,匆匆往外跑,卻沒聽到他低聲喃喃的另外一句話——
“雖然沒可能攔得住她,但拖延一段時間也夠了……”
說完這句話,戰景文直起身體,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著,長吐出一口氣,然後走到書房的一堵牆前,也不知動了什麽手腳,那堵看似普通的牆體忽然滑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戰景文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過了一會,牆體自動恢複了原狀,人卻是不見了。
洞口之下,是一段陡峭狹長的階梯,戰景文拿起放在牆頭凹槽處的蠟燭點燃,快步走了下去,七拐八拐後才開始往上走,再出來時,竟是從一個偽裝成石頭的地方,眼前也不再是東宮奢華的景觀。
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院子,民居樣式,僅一屋,一亭,一湖,卻自然優雅,別有一番靜謐。
空氣中拂動著古樸悠揚的樂曲,似笛聲,卻比笛聲滄桑沉重,似簫聲,卻比簫聲悠揚婉轉。意境安寧,飽滿而圓潤,不似中原的曲調,卻分外動人心弦。即便是戰景文這種滿心焦灼的人,一走進這院子,聽到這樂曲聲,竟也逐漸平靜下來,沿著碎石小路往湖邊走,直到亭前,臉上竟升起了淡淡的笑容。
“每次聽到閣下的塤曲,再多的心事也化成了煙灰,直讓人恨不得歸隱山林,悠閑一世才好。”戰景文微笑著道,目光看向亭內麵湖而立的修長男子,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敬畏。
湖風吹揚,樂曲停散,男子淡淡放下手,回過頭來。
他的銀發在日光下泛出光澤如泉,淡金眸色,肌膚越發白如清雪,仔細一看竟有幾分透明的感覺。整個人仿佛立在陽光下的雪雕,絕美、冰寒、冷徹,沒有半點人類該有的溫度。
這樣奇怪的外貌,這樣孤冷的氣質,赫然就是千玥在宮中見過的那個奇怪男子!
饒是戰景文已經看了多次,但對於這男子怪異的外貌,也是難以平常心對待,見他走過來,不禁後退一步,不敢站在他身邊。
男子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摩挲著手裏一個圓柱形的樂器,冷淡直接的道:“為楚千玥而來?”
戰景文點點頭,也不覺得奇怪,別看這男子經常待在這小院不出門,但說起耳目手段,十個他捆在一起也比不上,知道他的來意也很正常。
戰景文直接道:“我答應你的條件,隻要你能除掉戰無極,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幫我解決掉楚千玥帶來的麻煩,我不能讓蔣家就這麽倒了!”
男子聞言沒什麽反應,依然摩挲著手裏的樂器。
戰景文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也多少了解他的性格,也不催促他,隻是語速極快的道:“我知道你為人謹慎,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但我今日所說全部出自真心,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日後不得好死!楚千玥已經出城,我讓戰景瑞去阻攔,但也知道拖延不了多久,你若是相信我,還請拿出誠意,先幫我解決了那個該死的女人!”
最後幾個字,戰景文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可想而知把千玥恨到了什麽地步。這也正應驗了白秋所言,千玥這局一落,便和太子徹底結了仇,再也沒有回旋的可能。
銀發男子依然沒有說話,那冷淡的表情,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聽。隻是戰景文說完後,亭子內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什麽話也沒說,上前來行了個禮。
戰景文嚇了一跳,他根本沒發現這黑衣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又是怎麽出現了,更加不明白銀發男子叫出這人來做什麽,不由疑惑看去。
“有他在,破局足矣。”
銀發男子淡淡的說道,就那麽幾個字,卻仿佛有種深入骨髓的傲然霸氣,平平而出,襯得清雪般飄渺出塵的男子,瞬間多了幾分人煙氣息。
戰景文一皺眉,打心眼裏不相信,剛要再說,銀發男子卻已經轉過身,分明便是不想再談下去。戰景文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就這麽一個人,如何破局?”
說話的人不是銀發男子,而是那黑衣人,和他主子一樣的寡言冰冷。僅僅四個字,卻壓得四周空氣都為之一沉,寒意透聲而出。
“以牙還牙!”
……
另一邊,千玥卻是剛到城郊,身後是戰無極“借”給她的一千兵馬,鎧甲森然,長槍冷厲,還沒靠近便有種駭然凶氣,一路走來,嚇得沿途百姓紛紛退讓,表情驚恐。
看到這一幕,千玥總算知道戰無極的赫赫凶名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了,除開他做事不懂圓滑,直來直往之外,恐怕還得有一半都是給在屬下背黑鍋——看他手下這些兵!成天板著個臉,瞪著個眼睛,麵對普通人也不知道溫和,還沒開口就透出一股要拚命的氣息,百姓們能不怕嗎?能不議論嗎?能不把這筆賬算在他頭上嗎?日久天長,那黑鍋豈不就越背越大了?
也幸虧戰無極從不把浮名入心,倘若換一個人,恐怕單單是輿論壓力就能把人壓死了……
剛這麽想著,千玥眼角一瞥,倏然把手一豎,勒馬停步,唇邊已隱隱露出了冷笑。
身後士兵訓練有素,一看這手勢,登時停下,隊形整齊不亂。
前方大道上,站著二十來個人,為首者還是個熟人——楚千玥的前任未婚夫,瑞王!
他很明顯是來攔路的,身後二十來名王府護衛一字排開,凶神惡煞,把道路堵得嚴嚴實實。不遠處還有一些膽顫心驚的普通百姓,顯然是不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想過路又怕惹麻煩,踟躕著不敢動。
戰景瑞和太子的關係,上一次白秋已經和千玥細說過了。
戰景瑞是當今二皇子,雖不是皇後所生,卻是從小在皇後宮中長大,和太子關係親密,自然也就成了太子黨。但和太子不同,戰景瑞這人是個徹徹底底的紈絝,沒什麽野心頭腦,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飲酒作樂玩女人,還沒到正式娶妻,後院裏卻已經養了上百個美人,比他爹的後宮還壯觀。
千玥知道這件事後,第一反應就是感激楚秋珊!
如果不是她陷害楚千玥,恐怕楚千玥已經嫁給了戰景瑞。和一百多個女人共侍一夫,那場景想想就讓人後背發毛!
而這件事,大概也是楚秋珊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好事了。隻不過若讓她知道千玥為了這件事而感謝她,說不定會被氣得吐血三升,死不瞑目……
時至今日,“楚千玥”已死,楚秋珊身敗名裂,楚若欣神智失常,她們欠下的債已經還了。
剩下的,也隻有一個戰景瑞了……
千玥眯了眯眼,徑直拍馬過去,居高臨下的俯瞰著這個“曾經”的未婚夫,眉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冷然道:“讓開!”
戰景瑞也在看她。
上一次見到千玥,還是她剛穿越沒多久,大街上不愉快的會麵。她當眾甩了他四個耳光,他卻連報複都做不到,不止是因為楚老爺子的庇護,更因為千玥當時的表現,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一直到現在,他還會偶爾做噩夢,夢見這個女人當時的模樣,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
也不知是恐懼還是覺得沒麵子,戰景瑞這段時間很少出門,但這並不妨礙有關千玥的消息一點一點傳入他的耳中。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陰暗的偷窺者,心中抗拒,卻又不受控製,悄悄注意著她的事情。看著她一步步站起來,像逐漸褪去塵埃的珍珠,驕傲的展露一身光彩。然後轉身,走向那個讓他敬畏、讓他害怕、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重新成為王妃,從此與過去一刀兩斷。
那一刻,戰景瑞不知怎麽的,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忍不住反複的去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寫下那封休書,如今這個光芒漸露的女子,是不是就是他的了?
越是想,便越是心中鬱結;越是鬱結,便越是忍不住想……
一個惡性循環。
直到現在,再看到千玥,高頭馬背上的年輕少女,依然眉眼冷徹,氣質傲然,卻是格外的陌生。看著她的臉,完全想象不出就在一個月前,她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結果卻被他休棄如敝履……
被一個曾經鄙夷輕賤的人高高在上的俯看,那是什麽心情?
戰景瑞自己也不知道,隻是心裏突然冒出了一股怒火,咬了咬牙,他怒聲道:“楚千玥,今天有本王在,你休想從這路上過去!”
千玥看傻子似的看著他,實在弄不懂他到底哪來的底氣敢說這種話?難道他以為仗著王爺的身份,她就不敢動他了嗎?
腦子果然是被水泡過,到現在還沒擰幹吧?
千玥也猜得到大概是太子讓他來的,懶得與他多說,眉眼中倏然浮出一抹戾氣,“再不讓開,我就讓這一千士兵從你屍體上踏過去!”
戰景瑞心底一寒,曾被千玥當眾連甩了四個耳光的臉好似又疼了起來,疼得他心中邪火大冒,卻怎麽也不敢發作。腮幫處青筋暴跳,死死瞪著千玥,仿佛這樣做就可以表現出他威武不屈的英雄氣概。
他是“威武不屈”了,但他身後那些人,卻是嚇得“屁滾尿流”!
本來瑞王帶他們出門,並沒有告訴他們要做什麽,他們也隻以為和平日一樣,出去顯顯威風,反正仗著王爺的名頭也沒人敢和他們動手。誰知現在一看,他們要做的居然是攔截戰王妃?
我的老天啊,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戰王妃是什麽人物?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戰王他媳婦兒!這也是他們能攔的?沒看見後頭那一群士兵,凶神惡煞的仿佛要吃了他們嗎!
這些人個個欲哭無淚,甚至忍不住想去扯戰景瑞的袖子,讓他幹脆讓路算了,犯不著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卻不料平日欺軟怕硬成習慣的瑞王,此刻卻不知鑽了什麽牛角尖,愣是站著不動,仿佛當真要和戰王妃硬碰硬一場!
可問題是……人家有一千兵馬,個個如狼似虎凶神惡煞;他們這邊算上王爺自己也不過二十幾個人,還都是享慣了清福的,這是算哪門子的硬碰硬?
這是拿雞蛋撞石頭吧!
這些人急的抓耳撓腮,又畏於千玥就在身前,不敢明著說什麽。他們平日沒少跟著戰景瑞享福,這個時候更不敢丟下他自己跑,隻好頂著那一片凶神惡煞的眼神,膽顫心驚的站著。
“不讓也行,你還欠‘我’一條命,今日正好收回來。”
千玥見他久久不動,也沒那麽好的耐心陪他浪費,眉峰一挑,眼底倏然露出刀鋒般寒徹的殺意!直接抬起手,在那二十幾人驚恐萬分的眼神中,狠狠往下一壓!
“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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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猜出銀發男子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了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