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亂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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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金秋,天藍雲淡,正是出行的好時節。

    三海城是沿河重城,與帝京之間官道相連,一派平整,遠處群山隱霧,紅楓如火。千玥坐在白獅身上,行走在隊伍最前方,手裏還拿著一串葡萄,不時往嘴裏丟一粒,唇邊掛笑,姿態悠閑。

    與她的悠然神態截然相反的是,緊跟其後的戰無極卻是一臉鬱卒,直勾勾的視線險些要把她背後燒出洞來,讓一旁同樣縱馬跟隨的墨玄、墨塵、白秋等人,暗笑不已。

    沒辦法,白獅雖然性子不靠譜,但畢竟是萬獸之王,氣場擺在那,一般人或動物哪敢隨意靠近?

    即便戰無極等人騎得都是久經訓練的千裏軍馬,也死活不敢走在白獅身側。為避免馬匹驚恐影響到隊伍行程,隻能讓千玥和白獅單獨走在最前方,拉開距離,其他的馬才敢正常上路。

    戰無極設想中與千玥同騎一乘、懷抱軟玉的美夢破裂了,一段路程下來,那張臉都是陰測測的,害得沿途負責警戒的武將前來例行匯報,一個個聲音堪比蚊子叫。

    日落西斜時,到了出發前定好的營地。

    營地之中早有人員等候,紛紛出來接駕,千玥往裏一瞧,一頂頂大小不一的精美帳篷早已經搭好,篝火高燃,人員齊備,營地外甚至還建起了隔離牆和瞭望塔,頓時暗自撇嘴。

    ——僅僅住宿一夜,可真夠興師動眾的。

    踏入營地,隨行的宮人便開始忙碌起來,晚餐、瓜果、點心、美酒流水似的端出來,送入各個帳篷,坐了一天馬車,腰酸背痛的臣子們也紛紛走出來透口氣兒,說笑兩句,輕鬆寫意的仿佛是出來郊遊一樣。

    戰無極去檢查營地的守衛情況,千玥無事可做,索性就逗起白獅來,“好像還沒給你取名字。”

    白獅聽到她說話,頓時抬起頭,金褐色的獅瞳篝火下亮晶晶的,仿佛帶著點期盼看她。

    千玥便歪頭想了想,“小白怎麽樣?反正你是白的。”

    “嗷嗚!”白獅低吼一聲,從地上站起來,碩壯的身體小山似的壯觀,一雙獅瞳瞪著千玥,仿佛在說,本獅王哪裏小了?

    千玥揚了揚眉,也覺得它這身形和小字實在不搭邊,不過反應也快,“那就大白,這總行了吧?”

    白獅卻仿佛更加不滿了,繞著她轉了兩圈,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嚎聲,又往她身前一坐。

    盯——

    “反正不是大白就是小白,你自己挑。”雖說是逗它,但千玥還真沒那麽多耐心給它想名字,順口就行。

    白獅爪子在地上刨了兩下,低吼,不滿,這大大小小的名字一點都不霸氣!

    千玥看出它的不滿,翻了個白眼,它自己也沒霸氣到哪去吧?“大白有什麽不好的?又大又白又威武,很符合你的外形。”

    “嗷嗚?”白獅歪歪頭,是這樣嗎?

    “噗……”不遠處傳來憋不住的笑聲,又大又白又威武,這是什麽鬼東西?麵對一隻獅子,虧她能這麽麵不改色的忽悠。

    白獅卻仿佛覺得這話順耳了,高興的站起來,蹭了蹭千玥的肩膀。

    又大又白又威武?不錯,不錯。

    於是它心滿意足的踩著霸氣的步伐,自以為“很威武”的走了出去,巡視地盤去了。

    白秋走過來,一臉的憋笑,“王妃,你這是把獅子當成貓來養了吧?”

    “反正都是貓科動物,有什麽區別?”千玥聳聳肩,複又嚴肅下來,“有情況嗎?”

    她問的是楚青霜和戰景文。

    白秋搖搖頭,一拂衣擺坐下,沉聲道:“一片平靜,兩個人也沒碰麵,看不出端倪。不過這也沒什麽,我和王爺都認為,觀禮和視察才是最好的時機。”

    唇邊泛出一抹冷笑,千玥明白了。

    來去途中,守衛往往森嚴,楚青霜和戰景文很難找到合適的下手機會。而觀禮和視察河壩這兩項行程,都是在無數百姓的圍觀下進行,彰顯君恩浩蕩的同時,守衛力度也會隨之減弱。

    既如此,他們大可將人手偽裝成普通百姓,猝然發難,成功性怎麽也比半途強攻要高。

    隻是這一點,戰無極能想到,楚青霜也肯定能,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動手?

    千玥心裏想著,往草地上一躺,隨便扯了根草葉咬在嘴裏,略有幾分痞氣的動作,半點不像是大家閨秀會做的事。但她做起來,卻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輕鬆寫意,仿佛她天生就該是自在瀟灑,不被世俗約束。

    白秋笑看著她的動作,搖了搖頭。

    心裏卻是信了一點,千玥,絕不是從小被養在深閨的女子。

    夕陽正好,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坐了一會,白秋站起身,正準備告辭,忽然聽到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卻見是大楚那邊的一個禮官,跟在一個小太監身後,正在朝這邊來。

    白秋頓時停下腳步,眯了眯眼睛。

    “奴才見過王妃,白大人。”小太監行了個禮,尖聲尖氣的道,“這位大楚來的客人,說是有事想見王妃,奴才便引著他過來了。”

    話說完,那大楚禮官也是上前一步,一臉彌勒佛般和善的笑,施了個禮道:“戰王妃,我國太子殿下久仰您大名,今日一見甚是高興,想請您弈棋一把,不知可否賞臉?”

    說完,又似乎怕生出誤會,笑眯眯的補充道,“自然,您可攜帶任何人陪同。”看一眼白秋,“白軍師若是有興趣,也可一起。”

    楚青霜久仰她的名聲,找她下棋?

    千玥登時挑起眉梢,心中樂了。白秋也是一愣,眼底浮出意味深長的笑意,還未來得及答話,一道冷酷的聲音突然插入,“楚太子似乎對本王的王妃格外有興趣,但本王卻不喜王妃與外人接觸,請轉告,本王謝他好意!”

    好意兩個字,咬得是鏗鏘有力,怒氣隱隱。

    大楚禮官臉色一變,連忙轉頭,額頭頓時冒出冷汗來,“戰王殿下,我……”

    戰無極大步走來,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徑走到千玥身邊,語氣冰寒,“還有事?”

    “沒、沒事了……”大楚禮官被他嚇得話都說不連貫,忙行了個禮,匆匆離開,那引路來的小太監見狀不好,也是不敢多待,告了聲罪便趕緊跑了,心中後怕。

    難怪都說煞王殿下如魔似鬼,那一身氣勢也太可怕了,仿佛要吃人似的……

    他可沒膽子繼續待下去。

    “你的行情倒是不錯,我才離開這麽點時間,就有人找上門了。”戰無極抱胸盯著千玥,一句話說得甚是平靜,鷹眸中卻是怒火暗藏。

    不是針對千玥,而是針對找上門的那個人。

    敢趁著他不在邀請千玥下棋?哼!

    還好他回來的快。

    千玥不語,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饒有興致的模樣,看得本就憋火的戰無極越發惱了,不由瞪了她一眼,“怎麽,別告訴我你還真想去?”

    千玥眼底笑意更深,思索了一下,居然點點頭道:“是啊。”

    如果戰無極不來打岔,她還真想去看看,楚青霜找她幹什麽。

    下棋?鬼才信他的話。

    千玥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想找她談畢芸的事情。

    不會是警告或威脅,因為楚青霜上次已經說過,那是最後一次。他不會再舊話重提。

    “楚千玥”失蹤十年的母親,楚建明幾乎把天戰國翻過來也沒找到她一根頭發,莫非她早就離開天戰,去了大楚?可畢芸與人私奔後,不過一個平民婦人,從哪認識楚青霜這種人物?

    千玥想不通,自然有所好奇,如果楚青霜想說這些,見見也無妨。

    但戰無極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他本就看楚青霜不順眼,更不喜歡千玥和其他男人接觸,聽她這麽說,心裏頓時冒出了一把無名火。正要說話,卻見她眼神戲謔,登時鷹眸一眯,半晌沒開口。

    千玥反而愣了,咦?居然沒有立刻炸毛,不科學啊!

    戰無極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表情萬分邪氣,不知想到了什麽,連原本滿是怒火的鷹眸都跟著柔和了不少,轉頭,問白秋,“下個月可有黃道吉日?”

    白秋站在一旁,也覺得自家王爺居然沒醋意大發很不可思議,聽他突然這麽問,愣了愣,腦子卻轉得極快,“下個月十二號,大好的吉日,王爺問這個做什麽?”

    戰無極不答,長指摩挲下顎,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今天是十八號,差不多還有一個月,雖然緊了點,但現在吩咐人去辦,應該來得及……

    “很好,就這天!”戰無極一錘定音,盯著千玥一字一頓道,“下個月十二,你我大婚!”

    “……”

    白秋的下巴都砸在地上,一副受驚過度的表情。

    千玥也是愣怔了下,卻是絲毫沒覺得羞澀,挑了挑眉,半是驚訝半是好笑的看著戰無極。

    這裏是古代,沒有離婚的觀念,女子一旦嫁人,就是終身屬於一個男人,再無任何更改機會。戰無極是本土人士,自然也是這個想法。

    突然提出大婚,不是其他男人水到渠成的結果,他八成是不高興她“招蜂引蝶”,又舍不得怪她,就幹脆想先把名分落實,一勞永逸。

    這家夥,什麽時候也變得精明起來了?

    除了亂吃飛醋,居然還能想到這種辦法,拐著彎兒斷她桃花?雖然楚青霜在她眼裏,和桃花八竿子也不沾邊。

    戰無極自然不知道千玥的想法,更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腦子裏的觀念與他根本不一樣。

    在他看來,千玥本就是他未過門的王妃,天戰王下旨賜婚的時候就說過,他們想什麽完婚就什麽時候完婚,那現在,他想完婚了,自然可以馬上去辦。

    用不著猶豫,也用不著思考,如果這輩子他還有想娶的人,那也隻有千玥一個。

    完婚,能多快就多快!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統統甩一邊,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

    戰無極想到這就忍不住心中愉悅,扭頭便要吩咐白秋傳令回去,籌備婚禮的事宜,卻聽到耳畔,千玥慢悠悠的道:“戰無極,我什麽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她承認,她心裏是覺得戰無極這人很有意思。

    在現代黑道上,她見過太多滿腹心機,手段陰毒的男人。那些男人也大多相貌英挺,身價斐然,條件優秀,儼然是小女生眼裏標準的“鑽石單身漢”,符合一切女性幻想。

    隻有和他們站在同一高度,定睛看去,才能看穿那張鑽石麵皮下的真麵目。

    被肉欲、金錢、利益、權勢,完全腐蝕,臭爛的超乎人想象。

    以千玥在黑道上的聲望,也不是沒有足夠分量的男人對她求愛,但不管是真喜歡還是別有目的,她都從來沒想過戀愛這回事。

    因為看得太多,心也就逐漸淡了,哪怕穿越重來,也從未考慮過這方麵的事。

    直到遇見戰無極。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單純又複雜,幼稚又強大。

    一方麵手段狠戾,野心勃勃;另一方麵卻又幼稚得讓人無語,壓根不懂情商為何物。

    因為從未遇到過,她覺得很有意思,也不排斥和他接觸,一段時間的相處,一點點積累的改觀、好感,就算稱得上喜歡,也絕對不到愛的程度。

    而現在,他卻想跳過這道過程,直奔主題,哪有那麽容易?

    戰無極頓了一下,一雙鷹眸緩緩狹了起來,揮手讓白秋退下,走到千玥麵前,語氣暗沉危險:“不嫁給我,你想嫁給誰?”

    “誰知道呢?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保不準哪天就跳出一個好男人,我可以慢慢等,不著急。”千玥笑著說道,心裏陣陣歡樂。

    唔……如果戰無極是隻老虎,那她現在的舉動,稱得上是拔老虎須了吧?

    感覺還不錯。

    她微微仰頭,等著看老虎炸毛。

    誰知今日的戰無極卻好似突然開竅了,耳聰目明,居然看出了她故意撩撥的企圖,眼底怒火一瞬消散,他索性抱起胸,一臉邪笑,斬釘截鐵一語雙關的道,“你沒這個機會!”

    她沒機會遇到什麽狗屁“好男人”,更沒機會嫁給別的男人。

    當他吃素的?

    冒出一個,他宰一個,不行宰不完她的爛桃花。

    戰無極很淡定,也想通了,他幹嘛為那些“現在還不知在哪、以後也不可能出現”的外人浪費心神?倒是這個小女人,膽子越來越大了,明知道他不喜歡,還敢故意撩撥……

    戰無極盯著她,眼神沉沉湛湛。

    千玥哪知道他心裏在盤算什麽主意,剛要說話,卻見白秋去而複返,臉上神情嚴肅,“王爺,王妃,前方樹林裏有情況。”

    戰無極和千玥微怔,頓時收起了那點小心思,戰無極麵容一沉,“過去看看。”

    千玥點點頭,緊隨其後。

    天戰王駐紮的營地是經過專門挑選的,規避了所有可能潛伏危險的地形,白秋說是前方樹林,但其實這個樹林,卻是遠在營地三裏之外。

    樹林不大,卻是極為繁茂,古樹參天,光線黯淡,地麵上長滿了高高低低的灌木,夜色中看去影影綽綽,似藏著無數鬼魅。

    戰無極、白秋和千玥縱馬而來,早有士兵在入口等候,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將三人引到情況異常的地方。

    “這是……”周圍數十根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樹林,千玥坐在馬上,一眼看去,微微吸了口氣冷氣。

    戰無極、白秋等人的臉色也是凝重,下馬走過去細看。

    “王爺。”墨玄快步迎了上來,沒什麽廢話的道,“負責巡邏的一支小兵隊伍發現的問題,不敢私自隱瞞,便派人通知了屬下,屬下檢查過,像是被毒死的,但奇怪的是,血都被吸幹了。”

    千玥也走了過來,聽到墨玄的話,她柳眉輕蹙,看著地上的景象。

    ——全是屍體。

    山雞、野兔、麅子、獐子、野豬……基本都是中小型的野獸。

    屍體擺放的很密集,雖然看起來亂七八糟,但卻是固定在一個不大的範圍裏,這種狀態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很顯然是有什麽人刻意把它們驅趕,包圍在這裏。

    這些野獸的死相也非常淒慘,屍體上除了有劇毒造成的斑駁花紋,還有密密麻麻無數個血洞,好像是被什麽凶猛的小生物咬出來的,乍看上去幾乎成了篩子狀。但詭異的是,連一點血都沒流。

    戰無極也發現了這點,分辨了下空氣裏的味道,他沉聲道:“沒有血腥味,這些野獸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吸幹了血。”

    血腥味飄散在空氣裏,經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動揮發,但從這些獸的屍體溫度推測死亡時間,並不算久,血腥味不可能消散的這麽徹底,地麵上也沒有任何血流的痕跡。

    千玥動了動鼻子,揚眉,戰無極說的沒錯。

    雖然死了這麽多野獸,但這地方的空氣卻非常清新,連一絲腥味都沒有,要造成這種情況,除非是在野獸死前吸幹它們的血,否則不可能連一點點腥味都沒有。

    “前方類似這種的還有三四個地方,死狀都一樣,看起來是有人在這附近裏圍獵,但這種獵殺方式也太奇怪了。”墨玄皺眉說道。

    還有兩三個?

    千玥大致估算了下地上野獸屍體的數量,約莫在百頭左右,這麽說起來,這周邊的野獸差不多都死在這了?

    “的確很奇怪,而且一看就不是尋常人所為。”白秋走了過來,打量著地上的野獸屍體,沉聲道,“一般人捕獵,為的都是得到獵物,但這些野獸都被丟在這。吸幹血液已經足夠致死,又何必再下毒?”

    戰無極沉思了一下,突然扭頭看千玥,“你能看出這是什麽毒嗎?”

    “我試試。”千玥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雙特製手套,戴好,走過去便要翻看屍體,墨玄連忙提醒道:“不能碰,一碰就會中毒!”

    之前發現情況的巡查士兵就栽了一個,還沒等大夫就毒發身亡。也正因為鬧出了人命,其他士兵才不敢隱瞞,迅速匯報給了墨玄。

    “沒事,她有分寸。”戰無極倒是坦然,一點都不擔心。

    千玥嘴角微勾,帶著手套的手已經放在了一隻死去的野兔上,翻開來檢查,沒有半分中毒的傾向。

    墨玄這才鬆了口氣,白秋卻是識貨,雙眼發亮的盯著千玥的手套,輕聲嘀咕:“避毒手套嗎,王妃又做出好東西了。”

    “咦?”千玥突然輕疑了一聲,手一翻,一把匕首已落在掌中,利落的剖開野兔的肚子,雙手一撐。

    一股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腥味散開,其中竟還夾雜著幾分類似花香的味道。

    千玥的眉心頓時皺起,這香味是……

    戰無極、墨玄、白秋以及其他人都說話,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質疑也沒有詢問。

    千玥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檢查完野兔,又去隨即檢查了另外幾隻野獸,站起來時,眉眼間的冷凝卻更濃了。

    “這些野獸不是被吸血致死,也不是被毒死的,它們是被活生生咬死的。”摘掉幾乎沒染什麽血的手套,千玥轉身道。

    “咬死的?”白秋疑惑。

    “你們自己看就知道,內髒上全是孔洞,而且被吃掉了一大半。看起來像某種寄生蟲躲在它們身體裏,從裏到外一點點咬死,血也被吸幹了。如果不是你們發現得早,再過幾個月,這裏就要多一批新出爐的幹屍了。”千玥聳聳肩道。

    滿地的野獸幹屍?

    士兵嘴角微微抽搐,那畫麵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白秋和墨玄走過來,俯身看了看,對戰無極點點頭。

    的確是這樣。

    “又是吃掉內髒,又是吸幹血,最後還下了毒,誰的手段這麽狠,和這裏的野獸有仇嗎?”一個士兵嘀咕道。

    戰無極看了一眼話說完後,神情卻若有所思的千玥,心中一動,轉頭道:“這些野獸死狀蹊蹺,又身帶劇毒,把它們運到空地上燒了,免得留下隱患。”

    白秋和墨玄點了點頭,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士兵開始用木棍收拾屍體,準備柴火焚燒,這些小事用不著戰無極親自盯著,隻留下一個墨玄指揮,三人返回營地。

    “王爺,這件事太奇怪了,你怎麽看?”一進營帳,白秋便皺眉問道。

    戰無極擺擺手,示意他先別說話,自己卻是看著千玥,“說說吧,你還發現了什麽?”

    白秋頓時轉頭看她。

    千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了,聞言忍不住笑了,“你怎麽知道我還有別的發現?”

    隻是那些發現,剛才在士兵麵前,她不好說。

    戰無極哼了哼,眼神微露得意,“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千玥翻了個白眼給他,複又沉下臉道:“從那些野獸的屍首情況來看,我懷疑,有人在這裏養蠱!”

    “什麽?蠱?”白秋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原本細長的眼睛瞪得滾圓,“南域的蠱?”

    戰無極的臉色也嚴肅下來,他去過南域,知道蠱術是多麽麻煩的東西。

    中原向來有不成文的規矩,嚴禁南域蠱術傳入,一旦發現,所有人都必須出手,趕盡殺絕!如果是與南域靠得近的南嶽,有幾分殘留蠱術還可以理解,但天戰地處北方,與南域相隔了大半個中原,這裏怎麽會出現蠱術?

    他不能不警惕了。

    “我也不太確定,畢竟我對蠱術了解也不多,你們應該也聞到了,那些野獸的內髒裏沒有血腥氣,反而有種類似花香的味道。那種氣味和我曾經在……在其他地方聞過的很像,像是一種用來安撫蠱蟲的特殊香料。”

    “養蠱的辦法有很多,並不止常人以為,把很多毒蟲放在一個罐子裏廝殺這一種方式,僅僅是我知道的,就有五六種不同的模式,我之所以懷疑有人養蠱,就是因為那些野獸的死狀——內髒殘缺、失血、中毒。”

    “把蠱蟲的幼卵放在野獸肚子裏,借助野獸的體溫孵化,蠱蟲孵出來後,直接以野獸的內髒血液為食。等被寄生的野獸被咬得瀕死,蠱蟲也差不多到了第一次蛻化的階段,可以開始回收了。而蠱蟲又是一種很殘暴的變異生物,渾身劇毒,如果那些野獸身上都曾被人放置過蟲卵,也就可以解釋它們為什麽會死得那麽淒慘,而且是成批死在同一個地方。”

    千玥的聲音清冷,淡淡說來,字句清楚,給人一種條理分明的感覺。

    戰無極和白秋卻不傻,從這段話裏,他們聽出了不少疑點。

    譬如途中那個奇怪的停頓,再譬如她對蠱蟲培養的詳細了解。不是說她從未接觸過南域人嗎?一個大家閨秀,從哪懂來這些南域手段?

    可當白秋試探性的問她時,她一句話就把兩人打發了,說:“書上看來的。”

    白秋嘴角頓時一抽。

    什麽書會記載這種秘密事情?這借口也未免太沒有可信度了。

    但千玥不說,以她的脾氣,也沒人能從她口中掏出話來,白秋鬱悶了一會,見王爺沒有再問,也自覺的換了話題:“這件事會不會和楚青霜有關?”

    “不會。”

    “不會。”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戰無極忍不住瞪了千玥一眼,沉聲說道:“蠱術一門,在中原六國內是被嚴格禁止的,任何人膽敢動用,一經發現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大楚雖然國富力強,但還沒這個實力與五國為敵,楚青霜不會這麽做。”

    說完看向千玥,不爽的哼了一聲,“你又是怎麽知道他不會的?”

    “感覺而已。”千玥隨意道,“玩蠱之人,一年到頭都與蟲子打交道,他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人。”

    “你到底是很了解他。”戰無極慍怒,他知道千玥這話說得是事實,但他就是不爽,她憑什麽這麽了解別人,有時間不能多了解了解他嗎?

    “這有什麽奇怪的,幹我這行,很多時候都得靠感覺吃飯。”感覺,是傭兵的第二生命,沒有對生死敏銳的感覺,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白秋突然插話:“那王妃,你到底是哪一行?”

    “三百六十行,吃喝玩樂。”千玥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怎麽,想套我的話?”

    白秋摸摸鼻子,訕笑,“是有點好奇。”

    “好奇也沒用,現在沒打算告訴你。”千玥這話看似是在和白秋說,實際卻是說給戰無極聽,免得他問東問西,站起來道,“沒事的話我去睡了,你們自便。”

    說完便往賬外走去,她和戰無極還沒成婚,自然有屬於自己的帳篷。

    “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戰無極沉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看我心情。”千玥晃了晃手。

    說完便徑直出了帳門,留下戰無極瞪著她的背影,滿心鬱卒。

    看心情?豈有此理,還看心情……

    ——

    正如戰無極和白秋的推測,這一夜的宿營果然相當平靜,楚青霜和戰景文都沒有動手。

    第二日一大早,隊伍重新啟程,沿途安然。黃昏時分,千玥騎著白獅走過一個山坡,已經看到了鱗次櫛比的三海城居。

    一條褐黃色的巨大江河從三海城旁流過,如一條九天垂掛的巨龍,登高遠望也看不見尾首。水麵上波濤洶湧,一簇簇雪白的浪花滾著渾黃的河水激烈拍打在沿岸礁石上,巨響聲震耳欲聾,磅礴的氣勢夾雜著河道濕風撲麵而來。

    就在這條桀驁不馴的河流上,一道寬長驚人的鐵灰色河壩,仿佛天神安放在洪流中的巨大石碑,直直矗立在洶湧的河水中,數百道流水壩孔中源源不斷流瀉出渾黃滾白的水流。原本氣勢洶洶的河水,在經過河壩的水孔後,也逐漸平複下來,流速減緩,依然壯觀,卻不再凶急。

    千玥也曾無數次見識過現代大型的攔水河壩,用她的眼光來看,這座河壩稱不上多美,但在古代,單憑人力就能在凶急的水流中修建如此大規模的河壩,同時還要兼並攔水、阻流、導流等等多重效用,已經很不容易了。

    五年時間,如此大工程,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但想想河壩建成後所帶來的好處,這些代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走下高坡,前方城池已然在望,城內張燈結彩,人頭攢動。

    城守官員、河壩修建的各路人員、城內百姓早已經翹首等候多時,遠遠看到君駕的影子,立刻下跪行禮,高呼聲與河流的浪濤聲混合在一起,頗有幾分震撼人心的感覺。

    天戰王親自下轎麵見臣民,戰景文、楚邦國等人陪同,戰無極作為守衛人員自然也得陪著,千玥卻沒這個耐心,便與雪貴妃等少數幾名女眷,先去了住所的行宮。

    外頭是怎樣的熱鬧,千玥沒興趣,按照天戰王的行程,明天休整一日,後天早上參加典禮,再後天視察河壩,然後就可以回去了。

    若楚青霜打算動手,也勢必在這兩天之內!

    十月二十一,吉日,宜落定。

    喧天鑼鼓震天響,大紅喜綢掛滿城,滿眼紅色,滿眼喜色。

    金黃的華蓋鋪滿了整條街道,士兵們精神抖擻的守在路邊,百姓換了新衣,笑容滿麵,空氣中回蕩著樂曲的聲響,一片喜氣洋洋。

    祭天禮台就搭建在寬敞無比的河壩平台上,雕龍刻鳳的梁柱,紅綢隨河風飄揚。

    天戰王為首,戰景文其次,楚邦國、蔣流等等一眾臣子緊隨其後,楚青霜則單獨站在一旁,人人都是一身正裝,一臉嚴肅,祭天地,拜河神,長長的唱喏聲飄揚在河道上,百姓們凝神細聽,一臉又興奮又滿足的神色。

    他們這輩子,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大人物?不但有文武官員,還有太子、王妃、貴妃,甚至是君王,一次都見全了,豈能不興奮?

    正是太興奮了,所有人都想看得更清楚一點,於是拚命往前擠,使得維持秩序的士兵分外吃力,偏偏又是大好的吉日,誰也不敢出口責罵,隻好咬著牙拚命維持。

    “咚咚——咚咚咚——”激烈的鑼鼓聲敲響了,聲聲沉沉,與洶湧的波濤聲混合在一起,狂烈的仿佛要擊破雲天。

    這樣的鼓聲裏,天戰王站在金黃的案桌前,一臉肅穆的接過火燭,將他親手寫來祭河神的祝文焚燒,灰燼被河風吹散,飄進河中,象征著祝文被河神收去。

    這是整個祭典的最後一道儀式。

    千玥站在隊伍裏,一邊打哈欠一邊不耐煩的扯著頭發上亂七八糟的首飾。因為是很正式的祭典,她就算沒成婚,也是被戴上了一整套王妃品階的冠飾,足有好幾斤重,壓得脖子都快斷了。

    這該死的祭典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千玥又是不耐又是無聊,眼睛到處亂瞟消磨時間,卻突然發現,正對祭台的一座樓宇窗隙間,隱約閃過一點寒光,還沒等她細看,卻又不見了。

    快得像是她的幻覺。

    千玥眉頭都沒來得及皺,本就激烈的鼓聲突然間變急了,聲聲直衝耳膜,連天戰王拔高的喏唱都聽不見,就在這時,“嗖——”

    一支犀利寒光直衝天戰王而來!追雲逐月,氣勢洶洶。

    “有刺客,護駕!”士兵之中頓時爆出一聲大吼,數名被特意安排在天戰王身側隨行保護的飛鷹高手,立刻一個猛撲,將詫異回頭的天戰王撲到在地上。

    案台被倒翻,上麵的水果、五禽全滾落在地上,隻聽見“鏘”的一聲悶響,冷箭破空,幾乎是擦著天戰王的頭頂掃過,釘在翻到的案台上。

    “啊……”

    “陛下,陛下……”

    “有刺客,快護駕!”

    原本井然有序的祭典,霎時間亂成了一團。

    文臣驚慌失措,武將們手忙腳亂,各方驚動的士兵怒吼一聲衝了過來。百姓中嘩然、驚呼、尖叫,看到那支寒光冷厲的箭,嚇得驚慌而逃,連維持秩序的士兵都被撞得東倒西歪。

    雞飛狗跳,人人自危。

    怒吼聲,驚叫聲,哭喊聲,還有被推到踩踏人的求救聲,響成一片。

    看到這種情況,千玥麵色沉冽。

    戰無極早有準備,天戰王不會有事,她第一時間轉頭,眼尖的看見就站在天戰王身後,被士兵迅速保護起來的戰景文,眼底分明閃過失望之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楚青霜眉目清冷,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登時望來,眼底無波無紋,無情無緒。

    還不等千玥有想法。

    “咻咻咻咻——”急促的破風聲,亂成一團的百姓群中突然飛出無數灰衣蒙麵的刺客,手中鐵劍森冷,眼神狠戾,氣息強悍,全是高手。

    一落地便朝著天戰王衝去,人數雖不及士兵多,下起手來卻是利落無比,殺人就跟切菜似的,空氣中一股血腥味飄散。

    哼!

    千玥眼中冷光一閃,一把扯掉頭上累贅的飾品,手腕一震,兩把匕首落入掌中,閃電般撲了上去,對準一個正在與士兵交手的刺客,冷不丁便是一刀。

    橫切,下刺,抹喉,嗤——

    血光飛濺!

    千玥的速度極快,渾身殺氣爆漲,身如遊魚靈活自如,所到之處血花片片,沒有招式可言的動作,卻是犀利到讓人毛骨悚然——如果說刺客對士兵是切菜,那她對刺客簡直比切豆腐還輕鬆,沒等人反應過來,她的武器已卷血而去,留下屍骸滿麵詫異,到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十秒,僅僅十秒鍾,她身後就堆積了近數十具屍體,人已經衝到天戰王身前,兩把匕首,一身紅衣,殺氣衝天的擋在麵前,聲音比劍冰冷:“護送陛下撤退,我來斷後。”

    “千玥……”天戰王受驚不小,臉色都是白的,卻是一看到她便撲上來,死死抓住她的胳膊,“無極呢?無極哪裏去了?他沒事吧?”

    千玥還沒來得及回答,卻是反手一刀,狠狠插進一欲偷襲的刺客脖頸中,拔出來的匕首帶著滾燙的血,“噗”的噴灑在她裙子上,將本就鮮紅的衣裙染成暗色,她卻看都不看一眼。

    回頭卻見天戰王神情焦灼,眼底擔憂不似作假。

    自身都沒有安全保障,卻一心惦記著兒子,可見父子情深。

    “他沒事,你先走。”千玥冰冷的語氣緩了緩,天戰王剛鬆了口氣,不遠處的卻是傳來一片慘叫。

    兩人同時抬頭,卻見百姓方向突然飛起了數名灰衣殺手,口中鮮血狂噴,直接摔出河壩範圍,掉進洶湧河水中,不見了蹤影。

    這種實力,除了戰無極還能有誰?

    “太好了,寡人這就撤退,你和無極千萬小心。”天戰王表情一鬆又緊,知道自己留下無用,快速叮囑了一句,便由飛鷹軍護送著往行宮撤退。 /~半♣浮*生:.*?@++

    千玥負責斷後,眼尾一掃。

    亂糟糟的環境中,楚青霜早已經不見了!

    ------題外話------

    終於動手了!我最愛也是最順手的戰鬥情節終於來了!~\(≧▽≦)/~

    熱血沸騰有木有!磨刀霍霍有木有!心潮澎湃有木有!接下來一連串的*,男女主停頓已久的感情終於可以坐上火箭蹭蹭蹭往上漲了!想想是不是有點小激動?←_←

    我始終覺得,生死邊緣爆發出來的感情,才是最強烈,最直觀,最濃墨重彩,也是最撼動人心的。

    滿心激動寫去了,大家明天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