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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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悶風抖落豔粉色的薔薇花瓣,混著正午日光,紛紛揚揚飄灑於階前。

    秦茉從廚房緩步而出,心不在焉,纖指隨意彈去袖緣的落蕊,抬眸看到魏紫領著下人從東苑返回,手裏握住兩卷宣紙,疑似書畫之類。

    魏紫見了秦茉,眯眼笑道:“來,你先挑。”

    原來那容姓租客擅丹青。幫忙整理時,魏紫順口誇了幾句,他便大方地隨她拿。魏紫卻之不恭,於山水和畫鳥小作中各選其一,因是新繪,沒來得及裝裱。

    秦茉於幼時學過一點繪畫皮毛,但秦園書畫藏品甚豐,且多為名家之作,她看多了,眼睛倒是銳利。

    容姓租客筆下境界清幽,氣韻雅逸,筆墨細致,著色雍容,技巧精湛,唯獨布局……略顯奇特。

    見魏紫執意要她留一幅做紀念,秦茉隨手拿了《雙蝶戲花圖》,見落款處隻題了個“非”字,問道:“這人,單名是個‘非’字麽?”

    “嗯,你不知?我還以為……你們很熟。”

    熟?秦茉無可避免地記起軀體相貼的一幕,當時的刺激與緊張,驅使潮熱之氣滲透全身,雙頰泛起淺淡酡紅,如抹了胭脂。

    ——容非。

    秦茉臉上麻酥酥的,表情發僵:“無意路過,閑聊兩句,他提出搬去東苑……我覺得無所謂,答應了,你別多想。”

    魏紫半信半疑,依照她對秦茉的了解,自是知悉秦姑娘再和善,也不至於好說話到這程度。

    秦茉轉而岔開話題:“你呢?幹嘛給他備午膳?”

    “東苑廚房許久沒用,還在清理。人家忙活一上午,又送了咱們兩幅畫,請頓飯沒什麽吧?”魏紫眨眼道,“唉,我跟你說,這容公子很有意思,短短一時辰,把東苑諸物擺得……那叫一個整齊啊!”

    把東西擺整齊,那叫有意思?

    正要反駁,老媽子回報說,小少爺為了玩耍不肯吃飯,秦茉隻得親自去逮人。

    小豌豆一出生就沒了娘,一年後沒了爹,隨繼母魏紫生活至今。魏紫本身性子柔善,二來也怕落人話柄,對這無血緣關係的繼子更是多加縱容。要打要罵的事,最終落到了秦茉這位堂姐身上。

    秦茉行至後院,隻見小豌豆搬了張竹凳,推至紅色大陶缸前,顫顫巍巍爬了上去。

    陶缸內植蓮荷,開得嫋嫋婷婷,水裏遊著幾尾三色錦鯉。小豌豆努力去折粉荷,折不動,還被莖上凹凸不平的小疙瘩紮了兩下。他哭喪著臉,拽下幾片花瓣,又試圖去撈魚,被秦茉一手提了下來。

    “姐……”小豌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驚色,溜溜一轉,霎時間改為討好的喜悅,“我好想你!”

    臭小子!人小鬼大!秦茉被這孩子鬧得沒了脾氣,見他撲來,髒兮兮的肉爪子即將摸到她的白羅裙,連忙將他丟回丫鬟懷裏:“拎去洗淨了,否則不讓吃飯!”

    見小豌豆撅嘴離開,秦茉搖了搖頭。

    孩子才三歲半,何年何月才能替她分擔秦家的重任?

    她回望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的荷花,粉嫩花瓣落在水麵上,如小船徜徉,終究隻能困在這方寸之間。

    飯後,秦茉去書齋翻閱賬簿。她嫌一旁扇風的丫鬟慕兒使她屢屢分神,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擺手命其歇息。

    慕兒生怕她悶熱,把窗戶數盡打開,給她添了君山銀針茶,才恭敬退下。

    秦茉細閱各處賬目,偶然瞥見對麵閣子的光景。

    容非正伏案寫字,其身後的黑漆嵌螺鈿花蝶紋多寶格上,古器、書冊、筆硯、紅珊瑚枝被重新排列過,呈現出對稱的形式。

    他換了身霜色廣袖長袍,作文士居家打扮,如玉麵容專注,似未留意秦茉。

    此時,若把窗戶關上,倒顯得過分刻意,秦茉轉而到窗下的酸枝羅漢榻上,拉過一張絲緞薄衾,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她有些懊悔,輕易讓容非搬到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一個月要怎麽熬?

    沒錯,是她把他推倒在地,可他也占了便宜不是?撿了那雲頭扣,故意拿出來炫耀,幾個意思!

    秦茉心下窩火,困頓之極,迷迷糊糊入了夢,夢裏卻是那人從宣石上起身,俊顏笑意清淺,朝她信步而來。

    那一刻,風搖竹影,將陽光割成碎片,灑落在他青白袍子上,寧靜悠遠,宛若世上最雅致的風景。

    他眸底笑意繾綣,徑直來到她跟前,貼在她耳邊吹了口氣,輕笑道:“姑娘,要采花嗎?”

    秦茉驟然驚醒,更教她惶恐的是,眼前多了個高大身影!

    逆著光,其麵容看不真切,輪廓竟與夢中人有幾分重疊。此人離她不過三尺之遙,且有朝她靠近的趨勢!

    秦茉一慌,順手抓起榻上方形繡枕直接砸了過去。

    “哎呀!好好的怎麽就發脾氣了呢!”那人閃避不及,正中胸口。

    竟是賀祁!他頭戴青玉發冠,一身蒼藍色錦緞,腰佩鑲金竹蝠佩,衣飾華美。

    秦茉心跳仍未平息,低吼道:“你、你!怎麽進來的!”

    她坐直身子,環顧四周,不見自家人,更覺心慌。

    “沒人攔我啊!”賀祁笑道。

    “是院子裏沒人?”秦茉攏了攏衣裳,瞪著他那張得意中夾帶一絲無辜的臉,“還是沒人攔著你?”

    賀祁笑嘻嘻地把繡枕撿起,拍打兩下,放回她身側:“沒人。就算有人,敢攔本公子嗎?”

    秦茉恨他自出自入、全無規矩,一把拿起繡枕,猶豫半晌,最終沒丟出。

    這等泄憤行徑,沒準兒在對方眼裏,成了打情罵俏之舉,往後再擺正位置,怕是難上加難。

    秦茉按耐怒火,緩緩站起,換上平靜語氣:“賀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賀祁舒心一笑:“茉茉,我昨日從杭州給你帶了個小禮物……”

    秦茉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茉茉”震碎了耳,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賀祁從懷中取出一個翠綠織錦小盒,打開後,內裏是一金珠寶瓔珞圍髻,紅綠寶石交錯點綴,光華四射,他趁秦茉失神的瞬間,迅速將此物繞向她發髻下。

    秦茉被這防不勝防的親密嚇傻了,舉手欲拒,已然製止不及,唯有窘然垂首,悄聲道:“賀公子……我不能收。”

    往日迫不得已,收一籃子佳果或幾包茶葉,算不上什麽;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寶首飾這類貴重且私密的禮物,已超出了他們的關係。

    “為何你非要拒絕我?”賀祁直直盯著她,斜飛的眼角隱含薄怒。

    為何?秦茉也說不上來。如若無父母遺命,她會否一步步落入賀祁精心編織的網中?如魏紫所言,他應當是她所認識的人中,條件最好的一位公子。

    要是三個月後,等待已久的那人再不出現,她會敞開心懷,接受賀祁嗎?

    大概……不會。

    賀祁顯然被持久的沉默惹得更為惱火:“不錯,我起初接觸你,確實因家主相中了你們酒坊,可這段時間,我待你如何,你感受不到?

    “你杭州的酒館快開不下去了,還為此賤賣臨源村的幾塊地皮……若周轉不過來,我可以幫你啊!難道你忘了,杭州城是我賀家的地盤?”

    一提杭州城,秦茉頓感忿然。

    她的酒坊為何開不下去?不就是因賀家的攬月樓獨大?臨源村的地皮最後落到誰手裏了?還不是他們賀家的其中一脈!

    “談不上賤賣,無用之地,能放則放。”她平素說話綿軟,此際嗓音陡然清冽。

    深吸了口氣,她略微壓下心頭火——不能與賀祁鬧翻!此人出自望族,任性妄為,感情用事,斷不可貿然得罪。

    可是這莫名其妙的圍髻,她若收下,隻會令他得隴望蜀;若還回去,又讓他麵子上不好看。

    進退無路,秦茉心生一念,淺笑道:“謝過賀公子為我在杭州挑了這圍髻,改日我讓人把銀子送到府上,並請你嚐嚐新製的青梅酒,你看如何?”

    她笑時眉眼彎彎,眸光流轉,妍姿豔質盡顯。

    “你……”賀祁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好意買來送她,為博美人一笑,居然被她強行扭曲成托他選購,擺明了不接受他的情誼,但總比直截了當退回來要委婉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麵人,被她甜美笑容一晃,他心神蕩漾,滿腔怒意化為柔情。

    秦茉捕捉到他神色微妙的變化,懸在半空的心落在實處,高聲喚道:“慕兒!”

    隔壁的慕兒,因夏日困倦,眯了一小會兒。醒來後,她驚覺多了個賀公子,張皇失措,不敢打擾二人交談,聽得秦茉呼喚,應聲而入。

    秦茉借口說有急事需處理,禮貌請賀祁去前廳稍候,她隨後就到,又讓慕兒通知魏紫,多備些精美茶點招待。

    賀祁與之獨處的願望落空,百般無奈,隻好由慕兒引領下樓。

    下樓的腳步聲,步步踏出了煩躁之音,秦茉的心跳也跟著亂了節奏。

    這算是……勉強過關了?

    回到案前疊好賬簿,她幽然歎息,轉目卻見東苑的閣子內,那姓容名非的俊美男子輕緩放下手中筆,悠悠凝眸,視線越過夏風,投往她的方向。

    那人唇角輕勾,露出一絲隱約極了的笑,如了悟,如失望,如諷刺。

    秦茉似聽到“咯噔”一下,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沉到了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怎麽肥事!她撲了我還跟別的男人玩耍?我畫個圈圈詛咒那動手動腳的家夥!不!畫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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