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魔君現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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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監牢中的時光就像無窮無盡那般漫長。
在沒有日月更替,沒有四季交疊的海底,度過了多少年月,薑憐心自己也不知道。
過往的記憶被無數次的溫習,然而世間之法總是違背人心,越是想要忘記的,越是牢記,越是努力銘記的,卻一天天變得模糊。
再一次閉上眼睛,薑憐心覺得那思念了無數次的麵容竟不再清晰,然而縱使時光與記憶消散,可心底的執念卻是與日俱增。
無從消解的痛苦日複一日的折磨著她的心,才不過百年,已是如此,她無法想象忘川裏的時光,他又是如何度過的。
或許這正是因果循環,她曾令他在忘川中守候千年,如今也叫她嚐一嚐這沒有盡頭的等待是何滋味。
這樣想著,薑憐心的唇角泛起了一絲苦笑,又再度低下頭去,以指尖在冰麵上描繪著那記憶中的清俊眉宇。
薄薄的一層霜霧,因觸到她凝聚在指尖的仙氣而融化,露出被覆蓋在下麵的透明冰晶,但也不過轉瞬便又因為過於濃重的寒意而重新聚集。
冰壁上的畫像一次又一次被寒霜抹去,她就一次又一次重新畫上,孜孜不倦,不厭其煩,仿佛在和自己較著勁兒。
薑憐心正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鳥啼,這在寂靜的海底,遠比千年鐵樹開出花來還要難得一見。
她於是仰起頭來查看,才發現那是披著七彩翎羽的鳳凰。
“你怎麽來了?”她伸出手來與盤旋在頭頂的鳳凰打著招呼,正詫異著它是如何衝破海上的封印進來這裏。
說到這隻靈鳥,與她也頗有些淵源。
初到蓬萊島時,她對什麽都好奇,幾乎踏遍了島上的每一寸土地,數遍了每一根仙草,而這隻鳳凰起初是她四處探索時在某個樹冠上發現的一個蛋。
後來在它破殼的時候,那隻母鳳不知怎的並不在旁邊,倒是憐心仙子目睹了整個過程,且在它破殼遇到劫難時助了它一把,於是鳳凰出世後見到的第一眼並不是母鳳,而是她。
或許因為她的原身本就是六瓣幽蓮,又或許是與這隻鳳凰緣分匪淺,它說的那些啼鳴,她竟也都能聽懂。
後來,這隻小鳳凰就成了她的玩伴,陪她度過了千年時光,還時常將島外見到的奇聞趣事說與她聽。
“你尋到這裏來,可是仙島上出了什麽事?”見鳳凰不停的在她頭頂盤旋,薑憐心隱約覺得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樣簡單。
那隻鳳鳥過了好一陣子才緩下情緒,收起翅膀停在了她肩頭,而後唧唧喳喳的鳴叫開來。
薑憐心的眉尖漸漸的越蹙越緊,原本盤腿坐在地上的她,猛地跳了起來,不可置信的驚呼:“你說什麽?什麽金佛落淚,什麽魔星出世?”
想不到在她避世的數百年間,外麵竟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
不僅蟄伏於人間的妖物闖入天山仙宮盜取了可閱過往累世的芙蓉鏡,藏匿於凡塵和各仙島的許多上古法器也被相繼浮出的妖邪奪走。
一時間,人間妖孽橫行,災禍不斷,更有妖物仗著數千年的道行化身為魔,盤踞於一方天地,自封為魔君,甚至與天界分庭抗禮,而今連地府也被其收入麾下。
得知這個消息,連一貫從容的天君都坐不住了,遣出鎮守八方的抗魔天王下凡,可找了一圈,竟連那魔君的老巢也沒能尋到。
天君於是震怒,正打算親率天兵,和眾仙一起下界討伐。
這一切似乎正應了百年浩劫的預言,然而對於薑憐心來說這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個盜走芙蓉境和化身魔君的妖孽是同一個,而且是一隻畫皮妖。
“不會這麽巧合吧?”她失魂落魄的跌坐了回去,不過低喃了一句便又似下定了決心般,對被她剛才激動的情緒嚇得抖落一地翎羽的鳳凰道:“我必須得出去一趟。”
說罷,她便催動仙法,朝著冗長的甬道飛升而去,然而原本打算衝破封印的她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的出了海麵。
薑憐心不可置信的回頭看著那個巨大的漩渦,分裂開來的海平麵還隱約透露出來自於海底寒冰的幽藍冷光,然而洶湧的波濤間確確實實沒有封印的痕跡。
原來她的師父始終還是給她留了一條退路,若是有朝一日她想通了,便可以離開這裏,回到蓬萊島上。
想到這裏,她又轉身朝蓬萊島的方向看去,而後跪伏在雲端,虔誠的拜了三拜,口中默念道:“徒兒不孝,待一切結束後,徒兒再來向師父請罪。”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的往凡間趕去。
當屬於仙島的煙雲逐漸散去,薑憐心已然嗅到了浩劫的氣悉,遠遠的就看到凡塵濁世間沸反盈天的妖氣。
登上大陸之後,她斂起仙氣謹慎而行,然而縈繞於周身的森然氣悉不必費力感知也爭先恐後的朝著她撲來。
這讓她想起那些在人間的過往,那時她被視作不祥,時常招惹鬼怪妖邪,如今才知,真正吸引那些東西的原是她胸膛裏的那半顆六瓣蓮心。
出現村莊的時候,凡人被吸幹生魂的肉身接二連三的暴露在街道邊,顯然是被肆意丟棄的。
正在腐爛的屍身散發出一股惡臭,也將瘟疫彌漫開來。
田野裏的莊家因無人打理而荒蕪,逐漸被肆虐的荒草所取代。
抬頭間,烏雲蔽日,白日也如黑夜那般幽暗。
行走在田埂之間,耳畔不時有呼嘯的狂風嘶吼,仿佛是惡魔的爪牙,隨時會扼住行人的咽喉。
昔日裏熙熙攘攘的村莊早已見不到一個活物,這哪裏還像是在人間,儼然已是陰曹地府之中的光景,甚是比那更加可怕。
雖已與這塵世無關,可薑憐心還是忍不住擔心起薑家眾人來,也不知這些年過去,薑家如今怎樣。
這樣想著,她便召來祥雲朝著江南一帶而去。
抵達薑家舊宅時,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哪裏還有昔日的繁華光景,舊人早已跌入輪回,沒有蹤跡,連通往薑府那條車水馬龍的街道也變得鬼氣森然。
門前的荒草已長到一人多高,連門楣上的金字匾額也被藤蔓遮蔽殆盡,整座屋宅的上空都被漆黑的妖氣籠罩,想必這裏早已成為妖邪的樂園。
尋著那虛掩的大門,薑憐心還是忍不住跨了進去。
庭院中靜極了,除了風穿梭雕梁發出的呼嘯,便隻能聽到她踩在荒草上的窸窣聲。
她揮開梁上的層層蛛絲,好不容易跋涉至內院,縱使早有意料,然而看著滿眼的荒涼景象,她還是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百年不衰的江南薑家,終究還是在她的手中沒落了。
正出神間,一陣“吱呀”聲轉瞬即逝,尋之望去,是她原來寢屋的雕花木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兒。
她便提起裙擺朝那邊行了過去,路上途徑曾植滿名貴花草的庭院,而今亦同樣被荒草藤蔓鳩占鵲巢,庭院正中處那個巨大的坑,曾經有一株盛放的桃樹種植於此,終年花開,四季不敗。
心下隱隱作痛,薑憐心不忍再看,繼續行到了寢屋裏。
屋子裏的東西並不曾挪動過,然而隻剩一副空架子的床榻、妝台、機案等都變得斑駁不堪,厚重的塵土覆蓋了原本精致的雕紋和美麗的色澤。
觸摸著床頭已然風化至最後一寸的羅紗,薑憐心正為這滿目的瘡痍感到悲涼,卻忽然聽到庭院裏傳來了聲音。
她隻當這宅府中還有人,慌忙轉過身來查看,不可思議的是,隔著早已沒有窗紗的窗欞,她竟看到了昔日之景。
明明就隻隔了一道窗,窗外卻還是繁華景象,叫不上名的珍貴花草開滿了庭院,空氣裏彌漫著芬芳。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還是庭院中央那株粉瓣桃花,以及立在樹下端雅翩然的桃衫男子。
他似乎並沒有覺察到她的注目,正低著頭侍弄花草,睫羽低垂的桃花眼同樣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看到這裏,水霧已覆蓋了眼簾,薑憐心再也無法冷靜,她一麵喚著桃夭,一麵轉身推門出去。 [ban^fusheng]. 首發
她提著裙擺朝他跑去,而他也似聽到她的呼喚,緩緩抬起頭來看她,緩緩的在臉上展露溫雅的笑容。
眼見著就在麵前了,她不可置信的伸手觸摸那默然凝望她的眉眼,卻在指尖方一觸上的瞬間消散了眼前人的身影。
“桃夭,桃夭……”她反複喚著他,轉過身去四處尋找,可庭院裏除了她便隻剩下那些將她簇擁其中的珍貴花草,哪裏還有桃夭的影子。
薑憐心正著急,提起腳步準備往各個房間裏找尋,眼角卻在內院的入口拱門處捕捉到一抹雪白的衣擺。
她不敢相信的回過頭來,果然見到那個清冷得好似謫仙降世的身影,那般斂目垂眸的向他走來,亦如無數次在她的期盼中歸來的模樣。
這一刻,她儼然不知今夕為何夕,時光似乎退轉到她還是凡人的日子。
那時她在家養病,畫末打理著薑府的生意,每日傍晚時,她便坐在院子裏,這樣等著他歸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