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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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了院裏便聽人稟報說暖陽公主已等候多時,進了屋果然看見暖陽正挺著肚子坐在軟椅上縫小孩子的肚兜。

    “你倆跑哪兒去玩了?黑燈瞎火的也不消停。”暖陽把縫了一半的肚兜放在籃子裏,抱怨了句。

    溫涼把外袍脫了,身上的寒氣散去些才靠近暖陽,“黑燈瞎火的你就別做針線了,都要當娘的人了誰不消停啊?這麽晚路上磕著絆著的怎麽辦,有事叫人來說一聲就是了。”

    “這事沒法找別人。”暖陽示意楊芃把屋門關了,這才從袖子裏掏出封信來,“聖上用了軍線的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信。”

    楊芃咋舌,“用了軍線?不是說非戰情不能隨便用的麽?聖上可真任性。”

    暖陽有些無奈又羞澀的笑,“我猜他這也是妥協了,本來大概是會自己跑過來的……他知道我想跟吉丘力成親的事了,說不定還猜到我懷孕的事了。”

    楊芃接過那封信,信上碩大的四個字占了滿紙:“豈有此理”。

    她問正撫著肚子的暖陽,“你之前給他寫的信說了什麽?他怎麽就知道了?”

    “我說我不回去。”

    溫涼接話,“我也說了暫時不回去,但是沒說別的啊。是不是你想太多了,他可能隻是因為你說短期內不回去才不高興的吧?”

    “不是。”暖陽肯定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他說話是什麽樣的,若真是因為我不肯回去,他最多喝點酒鬱悶幾天,不會生我的氣,這樣鄭重其事的八百裏加急,卻隻為了罵我一句豈有此理,他肯定是知道了什麽。”

    她說的如此肯定,溫涼二人倒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了,楊芃倒了些溫水給她,“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大概是王後告訴他的吧,王後並不想我草率的嫁給吉丘力,但她肯定沒說我懷孕的事,她答應過我不會說出去了。”

    “角國難保沒有大晉的探子,你這肚子都鼓出來了,說不準是探子回稟的聖上呢?”溫涼看看她那已經顯懷的小腹,五個月的月份確實不如之前那樣能瞞人了。

    “我以後盡量不出我那院子,我是這麽想的,如果聖上知道了孩子的存在,怕會直接把我連帶孩子都公布於天下,他那位子是好不容易才奪來的,我不想因為我的孩子讓他聖德有虧,更不想因為孩子的事使得朝堂有變。”暖陽也是有些亂了神,“嫁給吉丘力肯定是不可能了,我怕他發起瘋來把角國都給端了。孩子我是沒法自己養了,我想著你朝宮裏手信一封,就說小花有孕三月,胎象不穩需要在角國養胎半年,能孩子出生了咱們再回去,我留下幫忙看著弟媳。”

    “這麽說的話,聖上本來可能隻是猜測,看見孩子兩個字難保不會多想,恐怕就坐實了那個猜測啊。”楊芃在和溫澈的接觸中,一直覺得他心思縝密,不是尋常人能欺瞞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起碼堵住天下人之口。而且真坐實了他的猜測也好,省的他還誤會我紅杏出牆,見異思遷呢。”

    “……”眼看著暖陽撒起嬌來,楊芃也不好再說什麽,順著她的心願叫溫涼給聖上寫了信,“這事,是不是也跟王後說一聲?畢竟她是咱們在這裏最大的倚靠。還有吉丘力的事也得她幫著推了。”

    三人低聲說了些話,串了串時間,暖陽這才放心的叫人攙著回了自己住處去。她人走後,楊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好笑的問溫涼,“我這就三個月了?”

    溫涼也跟著笑,“咱們就當先練練怎麽當爹娘唄,不過你得多吃點兒,吃的圓潤些,可沒見著哪家當娘的這麽瘦的。”

    “我哪裏瘦!”楊芃拉起溫涼的手在自己胸口按了按,“肉多著呢!”

    “……”溫涼害羞的收回手去捂自己通紅的耳朵,“你以後當了娘,可不許這麽教壞孩子!”

    楊芃不依不饒的又拉他手往自己胸口放,“怎麽就教壞人了?你中午在床上可不是這麽說的!”

    溫涼一手捂耳朵一手攔她嘴,生怕被屋外的下人聽見什麽,推搡著她進了內室,“你現在說的話肚子裏的娃可是能聽見的!”

    楊芃皺了下鼻子,“說的跟真懷了似的,我肚子裏哪有孩子啊,我肚子裏隻有飯。”

    溫涼很想叫楊芃也體會孕育孩子的全過程,像模像樣的摸了摸她的肚子,“你現在就得真當自己有了,這樣才能體會做母親的感覺,到時候孩子出來了你才能和他好呀。雖說是暖陽姐姐的孩子,但既然交給我們養,我們就得盡心不是?”

    “那還用你說麽,暖陽的孩子我自然會當成親生的,是兒子我就叫以後的孩子敬重他為大哥,是女兒我就叫以後的孩子親近她為嫡姐。”楊芃好像已經想象出了一群小毛頭的樣子,很是開心的表情。

    溫涼聽她說“以後的孩子”心裏一酸,笑著打趣她,“一個還沒出來呢,你就想著以後的了,那麽想給我生孩子呀,不知羞~”

    他在她臉上刮了下,卻被她捉住手咬了一口,“我就是很想給你生孩子,生好幾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多好。”

    雖然孩子是溫涼不太想多提的話題,可楊芃興致高,他便隻好跟著聊。楊芃側躺著依偎在他懷裏,聲音有些哽咽,“小和尚,謝謝你啊,叫我有了家,還對我那麽好。”

    “怎麽又叫我小和尚……”溫涼不滿的戳了她腦門下,“要叫夫君!”

    “嘿嘿……就覺得日子過得真快,好像前幾天還在為吃不飽發愁,為林姨的病發愁,可是朝水裏紮了個猛子,再出來的時候就遇見了下山化緣的你,然後日子就全變了。我覺得你可能真是仙龍轉世,身上帶著好運氣,誰碰著你誰就走運了。”

    寺裏的日子恍如隔世,溫涼已經很久沒想起那些日複一日枯燥又單純的生活了,說不上是喜是悲,是怨念還是感恩,可總覺得叫明林的那個人已經不複存在,現在活著的是肆意的溫涼,是有欲念有私心的凡人。他歎了口氣,“你說,我們隻是想想要養個別人的孩子都那麽開心,為什麽當年,我父親要把我送到寺裏去呢?這些年他也不去看我,他真的那麽不在乎我麽?”

    楊芃聽出了他語氣裏的委屈,她其實也不太懂太上皇是怎麽想的,可她知道那的確是一個狠厲的皇帝,動不動就滅人滿門,對自己的孩子也是無視骨肉親情。她輕輕拍溫涼的胸口,安慰他,“因為你命貴氣吧,怕在宮裏壓不住你的貴氣,所以叫你去廟裏清修。”

    “這話你信麽?你信了再說給我聽吧。”溫涼依舊失落,隱隱的想起了當初溫澈說的話,“聽說是因為我的命克著他了,說五皇子的生母搗鬼叫他身體抱恙,他就把我扔了。”

    楊芃仔細的想了想,小時候見到五皇子、七皇子的時候也問過母親六皇子在哪裏,那時候正是對事情好奇的年紀,打破砂鍋問到底,便知道了許多宮廷秘聞,“是有那麽回事來著,好像說你出生之後,宮裏出了好些怪事,不是這裏走水就是那邊房梁塌了,就連太上皇也是夜夜夢魘你要索他命,身子很是萎靡了一陣……他做惡夢那是虧心事做多了,幹你什麽事!”說到最後楊芃很不高興的替他打抱不平,“你不要想那些了,太上皇那樣心狠的人,旁人礙著他都要奪命的,你看他隻是把你送去廟裏,不缺吃喝的,也算還有些良心。”

    “嗯……”溫涼不想自己的情緒搞的讓楊芃也難受,努力扯了個笑臉,回抱住楊芃,“不說那些了,睡吧。”

    燈火滅了,夜歸於平靜。黑暗漫過眼簾又滲入夢裏,夢裏的溫涼一會兒是睜開眼睛看這混沌世界的嬰兒,一會兒又是現在的自己。他走過迷霧,走到行宮那華麗的病榻前,說也奇怪,他其實沒去過那個行宮,可卻把病榻前的景象看的清清楚楚的,連那床梁上的龍麟都能看見。病榻上,那個老者,他沒見幾次的父親已經骨瘦如柴。似乎是能看見溫涼一樣,老人瘦骨嶙峋的手用力的朝著他伸來,好像要掐住他的脖子,說出的話卻是異常清晰,“都說你這逆子克父,當初我就不該讓你活著,本來都要把你按在水池裏溺死了,若不是你母親跪著苦求把你送去廟裏留你一命……哼,我一手建起的江山,就是毀在你手裏了,不該留你,不該留你……”

    溫涼似乎感受到了井水蓋住耳朵鼻子的涼意,那種想哭哭不出來的無助叫他用力的喊了一聲,滿頭大汗的坐了起來。屋裏很快點了燈,楊芃站在床邊擔憂的看著他,“怎麽了?夢見什麽了?”

    溫涼一聲不吭的擦了擦汗,重新躺下,感受楊芃溫柔的撫摸他的額頭,“有些發熱啊,你覺得還好麽?我把大夫叫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夢是醒,大概應了一聲,便又睡著了。次日起來才發覺自己病了,渾身無力,楊芃正在他身邊坐著給他喂藥。

    昏昏沉沉了三四日,晉國傳來消息:太上皇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