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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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廚”丁子木的蛋糕還沒來得及做,國慶節就接踵而至。這種長假正是遊樂園最忙的時候,丁子木的值班表被排得滿滿當當的。楊一鳴得知後實在不好意思這個時候還去煩著人家給他做蛋糕,於是這事兒也就放下了。
楊一鳴想著反正放假也沒什麽事兒,索性把上次沒幹完的事兒幹完了。於是他開車去了福利院,拿著一個卷尺在活動室泡了一整天做設計,然後開始跑各個家具市場。院長一共就給了他一萬五千塊錢,這錢掰成八瓣花也不夠用的,楊一鳴動用到他宅男的專長,回家泡在網上把各大電子商城挨個逛了一遍,東拚西湊的倒也把東西湊得差不多了。
長假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楊一鳴接到福利院的電話,傳達室的大爺輾轉了不知多少渠道找到了楊一鳴的電話,抱怨說傳達室的小屋快要堆不下他的快遞了。楊一鳴賠著笑臉說盡快去處理,於是在假期的最後一天,他翻出了一身舊衣服套上,一路奔赴福利院準備大幹一天。
這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場雨,不大,但是很冷。
楊一鳴趕到福利院時,驚訝地發現傳達室小屋已經幾乎被搬空了。老大爺慢悠悠地放下手裏激戰猶酣的手機版鬥地主,告訴楊一鳴:“木木昨晚來了,幫你搬了一部分上去,今天一大早又搬了一些,我這兒就不剩什麽了。楊老師你上樓的話順手把這倆箱子也拿上去吧。”
楊一鳴道了謝,抱著兩個不大的紙箱爬上了五樓。
活動室所有的窗戶全都大開著,屋子裏很涼,有濕漉漉的水汽。丁子木穿條牛仔褲和短袖t恤衫,把努力把一個大箱子推到牆角。大概已經幹了一段時間了,他竟然有點兒出汗,薄薄的衣料黏在後背上,勾勒出肩背好看的線條。楊一鳴靠在門邊看了兩眼,覺得小子看著挺瘦的,沒想到倒是挺結實,用力時繃起的肌肉都透著硬朗,嗯,是個打架的好手。
楊一鳴忽然有點兒後悔,當時在遊樂園門口應該多看兩眼的,估計挺有看頭的。丁子木渾然不覺身後的那兩道目光,他彎下腰去撿了一個方形的盒子,拉伸出一道好看的腰線,流暢而優美。楊一鳴往丁子木的腰部瞥兩眼,真是賞心悅目,看著就讓人高興。
“丁子木。”楊一鳴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後冷不防喊了一聲,“我的蛋糕呢?”
丁子木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時臉上還有慌亂的表情,等他看清楊一鳴後,又露出好看的笑容:“啊,楊老師你來啦。想吃蛋糕那不是分分鍾的事兒嗎,現在我給你幹活,將功贖罪不行嗎?”
“行啊,怎麽不行。”楊一鳴走進來放下箱子,隨口問道:“十一期間不是你最忙的時候嗎,怎麽今天不用上班?”
“把那箱子給我吧,”丁子木走過來接過兩個小箱子,扭頭又走回活動室的另一頭,“楊老師,你看看這些東西都放在哪裏啊。我看這箱子裏好像是個矮櫃,本來想給你組裝上的,不過還是等你來了看看再說吧。”
楊一鳴愣了一下,心裏有點兒疑惑,他當然聽出來丁子木有意回避了他的問題。上不上班這本來是不值一提的小問題,丁子木的刻意回避反而有些不正常。
“拆了吧,”楊一鳴裝作毫不在意地說,“正好幫我把這些櫃子組裝起來,我動手能力實在不行。”
丁子木倒是很高興,三下五除二就把箱子全拆開了,本來空蕩蕩的活動室立刻被堆得滿滿當當的。
“今天得累死,”楊一鳴環視一下屋子裏,歎口氣說,“咱們得找倆幫手。”
“本來倒是有幾個孩子說要來幫忙的,但是我想著這些都是木頭鐵片什麽的,萬一再磕著碰著的,再說,他們一來還不夠裹亂的呢。”丁子木拍拍胸口說,“交給我吧,我統統給您搞定了。”
楊一鳴用不屑的目光上下瞥了丁子木一眼,說:“朕拭目以待。”
於是禦前首席西點師兼首席苦勞力丁子木同學好像打了雞血一樣抗亢奮起來,那熱火朝天的勁頭感染得楊一鳴也甩開膀子開始幹活。於是兩個人一起忙忙乎乎地折騰了大半天,總算是把大件的家具組裝了起來,隻剩下一堆小家什。在忙亂的過程中,不斷地有小孩子跑上來看,他們會抓著丁子木問“木木哥哥,楊老師這樣是要幹什麽呀”“木木哥哥,以後我們可以來這裏玩嗎”“木木哥哥,我們可以在這裏和喝午茶嗎”“木木哥哥,什麽是下午茶”……
大概是跟楊一鳴不太熟悉,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圍在丁子木身邊嘰嘰喳喳。丁子木每次都會放下手裏的活兒,認真地去跟他們解釋,有時候還蹲下來給小一點兒孩子擦擦蹭髒了的臉,或者係上散開的鞋帶。他脾氣很好,似乎從來也不會煩躁,自始至終聲音都不會抬高一度,也不會趕那些孩子離開。
收拾屋子的進度慢了很多,但是楊一鳴並不在意。他看著丁子木跟那些孩子說話,喜歡聽那些孩子嘰嘰喳喳地說“木木哥哥”,也喜歡看丁子木臉上那始終不曾變過的溫和的笑。當丁子木跟孩子說話時,楊一鳴就會走過去把他手裏的活兒接過來。他搬著櫃子,從屋子的這頭走到那頭,一邊走一邊想,福利院的工作可比在學校裏有趣多了。
等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時,楊一鳴撐著自己的後腰一個勁兒地嚷累:“不行了不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不能再幹了,我得休息。”
“楊老師,你缺乏運動啊,搬兩個箱子看給您累的。”丁子木蹲在地上收拾殘局。他把所有的紙製品全都壓平疊好,分類摞在一起,用塑料繩捆起來。然後把泡沫集中起來用一個大塑料裝好,再把所有的塑料製品捆在一起。楊一鳴坐在一邊看著丁子木有條不紊地收拾,不一會兒本來淩亂不堪的屋子裏就顯露出整齊來:靠牆一溜矮櫃,矮櫃上麵懸掛著長條的軟板,那是用來固定各種宣傳、通知等資料的。楊一鳴的辦公區在活動室的另一個角,挨著一扇窗戶,坐在桌前,隻要歪過頭去就能看到窗戶的風景。在書桌前麵,丁子木特別放了一個小書架,象征性地打了一個小隔斷,給了楊一鳴一個小小的“*”空間。其他的窗戶底下放了一溜小布藝沙發,置物架放在了沙發的另一側,平時隨手用得著的一些小物件都放在了置物架上。
楊一鳴覺得,丁子木這人絕對是強迫症患者的知心好友,看他整理東西分分鍾被治愈,再想想自己的那個標準的宅男狗窩,楊一鳴忽然有個強烈的願望,就是哪天找個理由把這個孩子騙回家去,時間不用長,隻要一天,保證自己的狗窩能變成樣板間。
不過從這個角度講,像丁子木這樣的人應該是很理智、很冷靜,相對有耐心的,能把這樣的人撩撥得喪失理智,暴怒得大打出手,那對方的段位也確實不低。楊一鳴在一邊看著丁子木認真地給廢紙打包,一邊忍不住琢磨,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對遊樂場門口那一幕始終耿耿於懷。他忘不了當時丁子木可以算得上是凶殘的目光,也忘不了那時他冷冰的語氣,更忘不了他一隻手扯著那個父親的領口,另一隻手攥著拳頭,根本不顧及對方的拳腳絲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身上招呼,隻是悶頭一下一下照著對方頭部猛擊樣子。
當然也忘不了他抬著頭仰視著自己,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他。”
大概是平時丁子木給人的感覺太溫和了,和那一幕形成了的對比太過強烈。在這種對比之下,反而一次次強化了那一幕留給人的印象。原先隻覺得那是人在暴怒時失去理智的行為,可是跟丁子木打交道的時間越長,越是對這個論斷表示懷疑。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個孩子的父親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才會讓丁子木有那樣的舉動,才會讓這麽一個慣於克製自己,彬彬有禮甚至有些過分小心謹慎的人失控到那樣一個程度?
丁子木不知道楊一鳴腦子裏在轉什麽念頭,他認真地把地上所有的廢紙和包裝繩收起來,能再次利用的和需要扔掉的分類碼放整齊,然後把最後一個小箱子摞好,拍拍手對楊一鳴說,“楊老師,大件基本算是收拾好了,您看看還需要什麽?”
“飯!”楊一鳴晃晃腦袋,把頭腦裏那裏不著邊際的想法甩掉,然後認真地說,“我餓了。咱們別吃食堂了,幹了一天活需要犒勞一下自己。去樓下食堂吃飯那是考驗而不是享受,所以咱們下館子去。”
“好啊,”丁子木說,“上次您請我吃飯,今天我請客吧。”
楊一鳴走過來一把勾上丁子木的肩頭,攬著人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驅使你幹活,還讓你掏錢請客,丁子木,你這是毀你楊老師呢吧,我一世英名還要不要了?”
***
兩個人吃了一頓也不知道算是午飯還是下午茶的飯,雨淅淅瀝瀝地一直沒有停,天色有些昏暗。楊一鳴發動車子,慢慢地開上行車道,他說:“丁子木,我送你回家吧,今天就別幹了。好好歇歇,明天也該正常上班了。”
丁子木頓了頓說:“楊老師,我想先回福利院拿點兒東西。”
楊一鳴說:“那咱們先回福利院,然後我再送你回家,今天下雨,路上不好走。”
丁子木不說話了。
楊一鳴側頭看了他一眼,心裏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什麽。今天看到丁子木時他就有點奇怪,因為之前丁子木明明跟他說過十一七天假他都要上班,會很忙,怎麽今天會休息?而且聽傳達室大爺那話的意思,丁子木昨晚應該是住在福利院的。
楊一鳴沉默地往前開了一段路,車子裏滿是壓抑的氣氛。丁子木越來越局促,他扭過頭去看著窗外。
車窗上掛滿了雨滴,一滴滴水珠滾出陸離的紋路,縱橫交錯在玻璃上,折射出斑駁的光影,汽車的紅色尾燈扭曲出紛亂的光線。車外,焦急煩躁的司機們在不斷地按喇叭,嘀嘀嘀的聲音擠進關閉著的車門,鑽進耳朵裏,在腦袋裏一遍遍尖銳地回響著。丁子木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兒快,身體裏驟然有一種類似失重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攥緊車門上方的把手,確定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可那種類似要飄起來的感覺還是越來越強烈。
丁子木不安地地挪動了一下坐姿,深深地靠進椅背裏,他努力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等再度張開眼時,他驚悚地看到透過車擋風玻璃上朦朧的水霧,一個八|九歲孩子的身影從車前跑過去。忽然,這個孩子停住了腳站在車輛的正前方,他臉上驚恐和不安的表情透過綿密的雨簾和陸離的擋風玻璃,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丁子木眼前。
他幾乎是鼻尖對鼻尖地貼近丁子木,死死地瞪著他。
那個孩子的眼睛裏有淚,但是毫無神采,仿佛是個死人。
丁子木感覺自己被一隻手扼住了喉嚨,被巨大的力量死死壓在椅背上毫無動彈的機會,嗓子裏連一絲□□都無法發出。他能做的,隻是被迫看著那個孩子,絕望而瀕臨崩潰。
他,認識這個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