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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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颺開門進來時嚇了一跳,丁子木兩眼放光地坐在沙發上,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幹嘛?”
“羅颺!”丁子木那個興奮的樣子,如果身後有條尾巴一定已經搖斷了,“有人送你回來。”
“啊,對啊。”羅颺一邊脫下高跟鞋一邊說,“人家送我回來,你興奮個什麽勁兒?”
“那人是誰?”
“合作公司的項目經理。”
“喜歡你?”
“木木,加班之後男人送女人回家是最最基本的禮貌禮儀,你不要想多了。”
“你喜歡他?”
“你看我臉上寫著‘喜歡’兩個字嗎?”
“你穿高跟鞋了。”
羅颺不說話了。
丁子木得意地說:“你不但穿了高跟鞋,你還盤了頭發,你還化了妝。”
“我每天都化妝的。”
“可你的妝從來都堅持不到下午就脫光了,你從來都懶得補妝。今天這都幾點了,居然看起來還那麽好。”
羅颺氣哼哼地進屋去換衣服,等出來時一身舊舊的家居服,滿頭的黑發散下來,襯著臉上精致的妝容,怎麽看怎麽別扭。
“羅颺,”丁子木目送羅颺走進衛生間,在衛生間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之前喊道,“老實交代啊。”
二十分鍾後,羅颺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了,一屁股坐在丁子木身邊:“問吧。”
“他喜歡你?”
“我不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呢?”
“他說喜歡就喜歡啊,”羅颺翻個白眼,“我怎麽知道他不是騙我呢。”
“認識多久了?”
“三個月。”
“發展到哪一步了?”
“沒發展。”羅颺伸個懶腰,直接就靠在了丁子木身上,她說,“木木,你說他可信嗎?”
“那我哪兒知道?”丁子木從羅颺手裏拿過幹毛巾幫她擦頭發,一邊擦一邊說,“我又不認識他,你自己覺得呢?”
“我不知道。”羅颺眼睛有點兒發直,神色間竟然帶著幾分惶恐,“我不敢確定,我每天都在問自己,他喜歡我什麽呢?”
“別這麽不自信,”丁子木說,“你看你多能幹,咱們院裏學習最好的就是你了,南大啊,這都是學霸才能考上的。你大三的時候就開始在這家公司上班,還沒畢業呢人家就簽了你,你看你多能幹。再說,你又那麽漂亮。”
羅颺坐直身子,眯著眼睛看著丁子木:“漂亮?丁子木,我怎麽覺得你在諷刺挖苦呢?”
“真的,”丁子木真誠地說,“僅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說,我覺得你很漂亮。”
“噗嗤,”羅颺笑了,“還男人呢,你就是個男孩。”然後她歎口氣說,“木木,你說咱們以後會找個什麽樣的人?”
丁子木楞了一下,移開了視線。
“木木,”羅颺伸手把丁子木的臉掰過來,認真地說,“馮老師說你不肯找女朋友。”
“沒有,”丁子木勉強地笑一笑說,“我是找不到啊,你看我這個條件,哪兒有姑娘願意找我呢?”
“那些都不是理由,她們找不找你是她們的事兒,我現在問的是,你願不願意找個女朋友。”
丁子木垂下眼瞼,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
“木木,”羅颺強硬地又把丁子木的臉抬起來,“你不願意找就不找,沒關係,其實馮老師也是心疼你,又沒有逼著你現在就戀愛結婚。但是現在我和馮老師都很擔心,因為我們都覺得你對戀愛這件事兒本身就很排斥。”
丁子木搖搖頭,說:“我現在沒有時間想這些,我就想趕緊把病治好,然後好好工作掙點兒錢,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羅颺被噎住了,兩個人默默地坐在房間裏發愣,各想各的心事兒,羅颺想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木木會不會真的孤單一輩子。
丁子木想,跟一個人在一起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呢?每天除了吵架打架,互相指責,還能有其他的交流嗎?為什麽兩個人能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呢?書上說真正的愛情僅僅能維持幾個月,剩下的全是習慣和親情。就憑著習慣和親情能過一輩子嗎?媽媽和自己是血脈親情,可又有什麽用呢?媽媽和那個男人過了十幾年,按說早就習慣了對方,可又有什麽用呢?不是一樣打出人命來了?
愛情,讓人朝思暮想又患得患失,在愛情麵前,一切的樂觀會被放大成自以為是,一切的悲觀也會被放大成絕望抗拒。
***
楊一鳴沒有給丁子木安排固定的谘詢時間,基本上隻要雙方都有時間,就在一起聊聊天。楊一鳴扯的話題天南地北無所不包,每個話題一旦進行到丁子木跟不上了便立刻轉移。這讓丁子木感到非常舒服,不會有種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卑感。
丁子木也非常好奇地問楊一鳴,什麽時候開始“正式治療”,楊一鳴搖搖手指說:“第一,我們一直在‘正式’谘詢,第二,我不能治療你,我不是精神科醫生,我隻能提供谘詢。”
丁子木聳聳肩,並不在意楊一鳴“能不能”治療:“那您的谘詢就是聊馬卡龍的製作嗎?”
楊一鳴煞有介事地說:“對啊,咱們必須聊天你有興趣的,讓你願意說的話題才行啊,這樣我才能從你的言行中分析出你的問題來。”
丁子木笑眯眯地說:“我看您是在分析我們店下周主打什麽甜點。”
“對了,說起來你們下周做什麽?能不能別做巧克力,都連續兩個星期巧克力了,不煩啊。”
“袁大哥最近對巧克力走火入魔,”丁子木無可奈何地說,“他最近又開始算計i。”
“又不是小孩子,怎麽那麽喜歡巧克力呢?”楊一鳴歎口氣說,“這一定是小時候沒吃夠。”
“哈哈,”丁子木笑起來,“有可能啊。”
“你愛吃巧克力嗎,”楊一鳴微微傾過身子,溫和地問,“你喜歡吃什麽口味的巧克力?”
“說不好,我沒吃過什麽巧克力。”丁子木想了想說,“我吃的巧克力都是後來在做甜點時嚐到的,也就是一般的黑巧i那麽頂級的我沒吃過。”
“你小時候不吃巧克力?那還挺少見的,那你小時候愛吃什麽啊?”
“我長大了也不吃巧克力啊,“丁子木說,“相對來說,我倒是比較喜歡抹茶口味的……啊,對了,楊老師,要不然我下周給你做抹茶卷吧?”
“好啊。”楊一鳴故作輕鬆地微笑著說,但是心裏暗暗歎息。丁子木回避一切跟童年相關的話題,不論怎麽引導都沒有用,最近兩三次談話沒有一次能進行下去的。楊一鳴想知道,丁子木的童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症狀和那個相關嗎?他也想知道,之前那個隨便一個“熊孩子”就能叫出來的“大丁”跑到哪裏去了呢?
但是楊一鳴並不著急,心理谘詢本身就是不是個短期工程,他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的,現在首要問題是讓他丁子木信任他。任何一個心理谘詢或者治療,第一步永遠是建立“信任”。楊一鳴覺得丁子木還未全然地信任他,或者說丁子木的分||身還未信任他,比如大丁。
“丁子木,”楊一鳴說,“你是周六休息吧?”
丁子木點點頭。
“那你周六來我家吧。我周六要接待兩個個案,反正你也沒啥事兒幹,來幫我幹活。”
丁子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真的?楊老師我能幫您幹什麽?”
“當個接待員吧。”楊一鳴調侃著說,“那倆都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就喜歡看帥哥,你去給我撐撐門麵,接待一下。”
“姑娘啊……”丁子木有點兒遲疑。
楊一鳴皺皺眉頭,想起上次馮老師跟他提過的,那個疑似“戀愛恐懼症”就是丁子木,沒想到他不止“戀愛恐懼”,他還“女孩恐懼”。
“不願意?”
丁子木說:“那倒不是,我就是不太擅長跟女孩子打交道。”
“我看你跟羅颺處得挺好的。”
“羅颺……基本不能算個姑娘。”
楊一鳴哈哈一笑,忽然起了一個念頭,還沒等他把這個念頭考慮清楚,一句問話就脫口而出:“不擅長跟姑娘打交道,那擅不擅長跟小夥子打交道啊?”
“男的……也還可以吧。”丁子木老實巴交地回答。
楊一鳴來了興趣:“那你說說,你喜歡跟什麽樣的男人打交道。”
“什麽樣的?”丁子木努力地想著,想要概括出一個大概來,努力了半天,還是覺得舉例論證最方便:“袁大哥那樣的就很好。”
楊一鳴生氣了:“說說看,他怎麽好了?”
“袁大哥人特別好,挺隨和的,而且挺照顧我的。”
“怎麽照顧你了?”楊一鳴想難道我不照顧你嗎?
“就是……你別看他大大咧咧的,但其實他挺心細的,而且為人很仗義,對員工也好。”
“看人要從長遠看,不要輕易下判斷。”楊一鳴想,可能我的確不夠心細,但是我那點兒有限的“細心”可全都用在你身上了!
“我認識他時間挺長了,都一個月了。”
“一個月就叫長?”楊一鳴想,我認識你可快三個月了。
丁子木說:“一個月也不算長,但是我跟袁大哥接觸挺多的,我覺得他人很好。”
楊一鳴徹底懶得說話了,他不鹹不淡地“哼”一聲算是答複。
丁子木說著說著,忽然笑了一下,他說:“楊老師,我覺得我特別幸運。”
“嗯?”
“您看,我現在多好,有穩定的工作也有很好的房子,也認識了新的朋友,這些在我之前都不敢想的事兒。”
楊一鳴這回連哼都懶得哼了,他覺得丁子木嘴裏的“朋友”想必是不包括自己的。
“楊老師,”丁子木說,“我真的覺得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兒了。”
楊一鳴有種被擊中的感覺,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挪動了一下身子坐好:“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真的對我很好,所以有一段時間我總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你看,在我那麽困難的時候你出現了,還那麽幫我……這個世界上有誰是像你這樣不求回報地幫一個人呢?”
“我是老師嘛,”楊一鳴被誇得有點兒愣神,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隻好說點兒場麵話,“再說,我也是個心理谘詢師,這些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職責。”
“不,”丁子木搖搖頭說,“從小到大,教過我的老師有很多,也有可憐我對我好的,但是他們都跟你不一樣。楊老師,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我說過,我的工作嘛。”
丁子木說,“那楊老師,你平時對你的病人都那麽好嗎?”
“差不多吧。”楊一鳴含糊其辭地說,“我這個工作就是這個性質的,需要得到病人的信任。”
“也對,隻有病人信任你,才會跟你說實話。”
楊一鳴點點頭:“對於我們而言,信任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當然,信任也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來的,我也會表達出我的誠意。丁子木,你得相信,我是真的想要幫助你。”
丁子木說:“對!你當然希望我信任你了,隻有我信任你了,才會徹底把自己交給你,然後你就可以下手了為所欲為了。不如我們來聊聊,你到底想把我怎麽怎樣,讓我變成什麽人。”
楊一鳴一下子坐正了身子,難以置信地盯著丁子木,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裏翁翁直響,打心底泛出一絲涼意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發現丁子木對他的稱呼,不知不覺之間從“您”變成了“你”,而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