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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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不怕我了嗎?”大丁靠著門,帶著幾分譏諷的口吻說。

    “有什麽可怕的,”楊一鳴聳聳肩說,“嘴上說得再凶,不也還是這副瘦猴樣?要論打架,我未必會說;要論賣嘴皮子,嗬嗬……”

    “之前你不是嚇得半死?”

    “那是因為實在沒有料到你會冒出來,你不言不語地忽然鑽出來擱誰誰也受不了啊。”楊一鳴揮揮手,滿不在乎地說,“其實我今天一直奇怪你怎麽沒出來。”

    “你料到我會出來嗎?”

    “當然,我隻是沒料到你居然忍到現在才出來,”楊一鳴指指牆角的沙發說,“坐下聊吧,丁子木今天太累了,我想讓他好好歇歇。”

    “他睡得好著呢,用不著你操心。”

    “光睡得好沒用,還得養好體力,明天還要搬家呢。”楊一鳴堅持地指著沙發,“坐下,盡量放鬆,丁子木需要休息,或者你索性躺下好了,我不介意借你床躺躺。”

    “我介意!”大丁看一眼楊一鳴那張堆滿了各種書籍資料和衣服的床,滿臉的嫌棄。可即便如此,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沙發上。

    “你找我幹嘛?”楊一鳴問,“大半夜的鬧聊齋呢?”

    大丁不鹹不淡地哼一聲,“我願意幹嘛就幹嘛,還輪不到你管我。”

    楊一鳴好笑地說:“你在我家裏飄來飄去的,還不許我管了麽?有事兒就快說,沒睡就趕緊回去睡覺。你不累丁子木還累呢,你這樣折騰他在潛意識裏也不能休息,反而會更累明天早晨起來一定不舒服。”

    “跟你說了他睡得好著呢,”大丁帶著幾分怒意說,“你怎麽那麽囉嗦。”

    “我能不囉嗦嗎,丁子木今天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現在需要深度睡眠來補充體力。你有什麽事兒不能趁他醒著時候說非得等他睡著了才說,你這不是成心嗎?”楊一鳴毫不客氣地指責大丁。

    大丁一下子就怒了,他惡狠狠地揮揮拳頭說:“廢話,我要能出來我不早出來了?”

    楊一鳴露出得意的笑:“哦?丁子木阻止了你?”

    大丁坐在沙發上,呼哧呼哧地喘了會兒氣,終於不甘不願地承認:“誰知道那小子今天怎麽那麽拗!”

    “他壓製住你了。”

    “哼。”

    “你高興嗎?”

    “高興個屁!”

    “大丁,”楊一鳴笑著說,“你真是個蠻可愛的人。”

    大丁的臉色更難看了。

    “說真的,”楊一鳴伸長了腿,舒舒服服地癱在椅子上說,“你把丁子木保護得很好,真的很好,我應該感謝你。”

    “哪兒輪得著你來謝?”大丁冷笑著說,“那傻子沒救了,我要不是擔心他把自己弄死了連累我,我才懶得管他。”

    楊一鳴對大丁的話不置可否,他說:“其實你今天特別高興吧?”

    “那傻子被嚇成那個慫樣子,有什麽可高興的?我都想出來揍他一頓了,簡直丟人現眼!那麽大的人了,除了哭還能不能幹點兒有用的事兒了?”

    楊一鳴也不說話,好笑地看著大丁在那裏憤憤地嘀咕著。這是他第一次以一種愉悅的心情看到大丁,之前他總是小心翼翼,總覺得大丁對丁子木有著某種控製力。雖然通常情況下主人格更具有操控能力,但是當主人格情緒極端不穩定的時候,副人格的影響力就不容小覷。在這種情況下,楊一鳴一直避免激怒大丁,他摸不清這個脾氣暴躁的獨狼的路數,他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一個不小心,大丁就對著丁子木下手了。可是現在,他有理由相信大丁是不會傷害到丁子木的,相反,他會是自己的好幫手。

    “你笑什麽?”大丁終於發現楊一鳴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臉上還掛著笑意,仿佛看到了一出鬧劇。

    “大丁,”楊一鳴說,“咱們來說點兒正經事兒,說完你趕緊回去睡覺。我真的擔心丁子木的身體,今晚無論是你還是他都需要休息。”

    大丁沉默了一下說:“我沒有想到木木會跟你說那些。”

    “我也沒想到,但是我很高興。”

    “他很信任你。”

    “我的榮幸。”

    “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幹嘛,”大丁冷冷地說,“你明明就沒有那個能力解決木木的問題,你在拿他當小白鼠,你想通過他功成名就?”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楊一鳴說,“現在說這個沒用,我能治好他才叫做‘功成名就’,治不好那叫‘草菅人命’,我要坐牢的。”

    “誰在乎你坐不坐牢?況且,我敢打包票,你最後一定能逃過一切製裁。”

    楊一鳴絲毫不理大丁的指責,他繼續說:“我求助過很多人,但是國內沒有這方麵的專家,我找不到能夠放心把丁子木交出去的人。”

    楊一鳴指指電腦屏幕:“我在給一個美國專家寫信,希望他能提供幫助。”

    “你有多大把握?”

    “想聽實話嗎?”

    “算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楊一鳴慢慢地說:“大丁,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實事求是地說,我一開始的確是抱著私心的。但是現在,我已經改了想法。”

    “怎麽?你忽然有國際人道主義精神了?”

    “那麽高端的東西我沒,”楊一鳴笑一笑說,“你知道我的外號是什麽嗎,我叫‘楊三省’,省時省力省麻煩是我的人生宗旨,我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但是,丁子木不同,雖然他的問題很麻煩,但是他這個人,不是麻煩。”

    大丁想了一下,冷笑說著:“你別給我繞圈子,我還是那個問題,你到底圖什麽?”

    楊一鳴聳聳肩:“等我想明白了我告訴你,現在我還不太清楚。你也可以理解為……我樂意。”

    “那你清楚不清楚木木的問題有多嚴重?”

    “清楚。”

    “不,”大丁緩緩地搖搖頭,“你並不清楚。”說完,他似乎是對這個話題完全沒有興趣,或者不願意再談,於是他轉而問道:“如果他治好了,我們會在哪裏?”

    楊一鳴的眉頭狠狠地跳了兩下:“你們?”

    “當然!”大丁聳聳肩,“我們是一家人。”

    “還有誰?”

    大丁不說話了。楊一鳴想了想,問:“你有個弟弟吧,八歲?”

    “他不怎麽聽話,”大丁說,“今天他很想出來,但是我拉住他了,他每次都會嚇到木木。木木今天很倒黴,我不想再嚇到他。”

    “丁子木為什麽會怕一個小孩子?”

    “哼,”大丁冷笑一聲,“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問問他?”

    “大丁,”楊一鳴試探著說,“我想跟你弟弟談談行嗎?”

    大丁想了想說,“我問問他。”

    楊一鳴眼睜睜地看著大丁微微眨了一下眼,整個人就有些發木,眼神也散了,愣愣地坐在那裏似乎在神遊太虛。忽然,楊一鳴看到大丁把兩隻手平伸出來,手掌衝前,做了一個推搡的動作。然後一個尖細的聲音說:“我不。”

    一切都在轉瞬間,隨著那聲“我不”話音落地,大丁晃了一下身子後眼神又清明起來:“他不願意見你。”

    楊一鳴長長的吐口氣,剛剛他一直屏息看著這一切,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好吧,不見就不見。可他已經見了很多次丁子木了,”楊一鳴對大丁說,“如果你真的關心丁子木,最好管管你弟弟,要不沒病都要被他嚇出病來!”

    “我弟弟比丁子木還膽小!”大丁氣哼哼地說,“成天就會縮在牆角,叫都叫不出來!”

    “那是因為他出來的時候你不知道,”楊一鳴說,“至少你這個哥哥當的不合格。”

    “嘖嘖,”大丁不耐煩地咋舌,“別一口一個哥哥長哥哥短,誰你說他是我弟弟了?”

    “哦。”楊一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管是誰,勸勸他,比老讓他亂跑,嚇到人了。”

    “臥槽,誰他媽能攔得住他?你沒聽說過熊孩子嗎?我告訴你這小子比熊還他媽難管!”

    楊一鳴的心猛地一沉:“你跟丁子木都攔不住他嗎?”

    大丁遲疑了一下說:“也不是攔不住,今天我不就攔住了嗎?問題是……他本來就挺可憐的,他一哭我們就……再說了,他出來也沒什麽事兒,就找個牆角一坐,我們也就不攔了。”

    楊一鳴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發生了什麽,一定是丁子木被他父親嚇到了,那個縮在牆角的八歲孩子忍不住就要跑出來找地方躲藏,大丁一定是覺得丁子木處理得不錯,所以攔住了那個孩子。可是……既然攔住了那為什麽丁子木還是會跑到那片廢墟裏去,還找了那麽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喂流浪狗。

    八歲那年,被活活吊死都狗。

    楊一鳴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哆嗦,他忍不住懷疑,今夜在那片廢墟裏抱著他痛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大丁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楊一鳴,我想問你件事兒。”

    口吻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說。”

    “你會一直陪著木木嗎?”

    楊一鳴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大丁會問出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本身所帶有的某種曖昧氣息又如此強烈,再加上他本來就“房顫”得厲害的心,楊一鳴一下子懵住了:“什麽……叫做一直在一起?”

    “就是一直,”大丁執拗地說,“一直做他的心理醫生,如果他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你,他需要的時候你會在他身邊。”

    “可以。”楊一鳴自然而然地脫口而說,甚至都沒有過腦子。說完之後,他自己倒是覺得有點兒可笑,感覺三言兩語之間給自己找了一個“相濡以沫白首不離”。

    大丁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又轉移了話題:“今天我一聽到電話內容就火了,忍不住想要教訓教訓那個人。結果丁子木不放我出來。說起來我很驚訝,這他第一次拒絕放我出來。”

    楊一鳴說:“你沒發現嗎,隻有在他特別不安,情緒特別低落的時候你才會出來。可是今天,他的精神狀態其實很不好,但你還是沒機會。”

    “我覺得他跟以前不同了。”大丁說。

    楊一鳴說:“他在下意識地重建他的心理,他現在會強迫自己麵對一些突發狀況,這是好事兒,他的心理足夠強大了,才能夠麵對你們,否則他接受不了的。”

    大丁挺直腰,直直地盯著楊一鳴說:“你不懂,他不是在重建什麽心理,他隻是……”

    楊一鳴挑挑眉。

    “他隻是因為有你在,所以,他什麽都敢麵對。”

    楊一鳴覺得自己被當頭一棒打暈了,一時之間分辨不清大丁的話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別自作多情了,”大丁翻個白眼,“馮老師如果在,也是這個效果。”

    “哦。”楊一鳴哼一聲,懶得提醒大丁,今天整整一天丁子木都有提到過馮老師。

    “我問你,”大丁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他實情?”

    “等他再勇敢一點兒,”楊一鳴說,“我覺得這一天很快會來到。”

    ***

    第二天,丁子木睡到快中午了才醒,他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躺在床上發呆。他還有點兒怔忪,反應不過來這是哪裏。但是很快,丁子木就想起了昨天的一幕,他想起可怕的電話,也想起了廢墟裏的流浪狗。

    還有,楊老師!

    丁子木掀開被子坐起來,飛速地穿好衣服拉開了房門。楊一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玩手機,聽到門響抬起頭來說:“午安。”

    “啊,午安楊老師。”丁子木撓撓亂糟糟的頭發,有點兒手足無措。

    “睡得好嗎?”

    “好……”

    “說實話。”

    “呃……有點兒累。”

    楊一鳴仔細看看丁子木的臉色,果斷地說:“我打電話叫外賣,你隨便吃點兒東西然後回去睡午覺,等徹底睡醒了咱們再去羅颺那裏搬東西。”

    “楊老師,”丁子木說,“我後來想了想,我覺得沒有必要搬來您家……”

    楊一鳴搖搖頭:“丁子木,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不想再說了。另外,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兒,如果你繼續住在羅颺那裏,萬一哪天你父親找到了你的地址,你想想看會給羅颺帶來多大的麻煩?我好歹是個男人,他不敢把我怎麽樣的。”

    丁子木被說得啞口無言,楊一鳴趁熱打鐵地加了一句:“而且我知道你並沒有錢去租房子。”

    於是丁子木老老實實地吃完了午飯,爬上床又睡了一覺,下午跟著楊一鳴回到了羅颺家。

    羅颺已經下班回來了,聽楊一鳴說要搬家就很不爽,她揮揮拳頭說:“楊老師,我剛找了個人幫我分擔房費,這還沒兩個月呢你就搶人啊?”

    楊一鳴笑笑:“對啊,我也得找人分擔房租啊,我窮。”

    羅颺狠狠地翻一個白眼,指著臥室對丁子木說:“自己收拾去。”

    丁子木老老實實地進去收拾了,羅颺站在客廳裏滿麵憂色地問:“出什麽事兒了嗎?”

    “丁子木的父親出獄了。”

    “啊,”羅颺輕呼一聲,“那怎麽辦?”

    “先去我那裏躲兩天,他在這裏你不安全。”

    “楊老師,木木他到底怎麽了?我能幫他什麽?”

    楊一鳴斟酌了一下說:“他的問題過兩天我會告訴你,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

    “沒問題,”羅颺說,“我一定配合您治療。”

    楊一鳴說:“其實到底應該怎麽治療我也沒譜,但是咱們總得試試看。”

    楊一鳴看著在臥室裏整理衣服的丁子木,堅定地說:“我一定要他好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