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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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木聽到楊一鳴這句話,本來就有點兒發熱的耳朵都快燒起來了。他忽然有點兒不敢麵對楊一鳴,甚至不敢去看他。
“那,那謝謝您。”丁子木小聲說。
“這有什麽好謝的?”楊一鳴好笑地說,“行了,折騰那麽久你一定累了,回屋去睡會兒吧,什麽睡醒了什麽時候再吃晚飯好了。”
丁子木點點頭,如蒙大赦一般跑回屋裏去了。等他關上房門把自己拍進床鋪裏的時候,臉上的熱意仍然沒有消退。丁子木翻個身,看著雪白的天花板,想要平靜下來,可是心跳卻越來越急。
在所有的居住地中,這裏是他住的時間最短的,可卻對這裏最是依戀。房外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說要陪著他,說了那麽久,聽了那麽久,竟然越來越不習慣,越來越緊張。他把自己從噩夢的禁錮中拉出來,可自己卻想把他禁錮在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地方。就在那個地方,能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急切,正是那個聲音有把自己拽了回來。現在想一想,那就是楊一鳴的聲音。
曾經,在那片廢墟般的出租房裏,這個聲音也響起過,他穿越了一整個城市來找自己,現在,他甚至穿越了一個次元——這個人是生命中所有的運氣所在,是一切的結果,這樣一個人怎麽能離開?如果不能禁錮他,那就留在這裏。丁子木對自己說,讓他陪著,或者陪著他,直到不能再繼續。
***
楊一鳴打發了丁子木去睡覺,他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來整理丁子木的資料然後歸納打包給弗裏德曼教授發過去,等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他剛想站起來伸個懶腰,手機就響了。電話是袁樵打來的,仍然是詢問丁子木什麽時候能來上班。楊一鳴斟酌了一下說:“可能還得三兩天。”
袁樵歎口氣:“我這是請的米其林五星級大廚吧。”
“如果實在耽誤生意,不如你再雇一個人吧,”楊一鳴說,“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丁子木的身體不太好,可能考勤不能保證。”
“唉,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兒招人去?再說,木木的水平在那裏放著呢,你知道有多少人是衝著他的點心來的嗎?這幾天他不在,我的營業額每況愈下。”
楊一鳴聽了這話驕傲得不行,好像受到誇獎的是他本人一樣:“那就沒辦法了,你隻能耐心等著了。”
袁樵沉默了一會兒說:“楊老師,你剛剛的那種得意忘形幸災樂禍的口吻讓我非常想欺師滅祖。”
“誰讓你就認丁子木呢?我家丁子木就是大牌。”
“你家?大牌?”袁樵咬牙切齒地說,“你算他經紀人還是保姆?讓他給我回電話。”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楊一鳴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笑了一下,身後緊跟著傳來一個聲音:“楊老師,我其實明天就能去上班。”
楊一鳴扭頭看到丁子木站在自己臥室的門口,可能是剛剛睡醒的緣故,頭發有點亂,臉上連同耳朵和脖頸都是紅的。這是夢裏偷喝了一瓶二鍋頭嗎?楊一鳴奇怪地想。
“醒了?”楊一鳴招招手讓丁子木進來坐下,“還睡嗎,餓不餓?”
丁子木搖搖頭:“楊老師,我明天去上班行嗎?”
“你自己覺得可以就去,”楊一鳴說,“但是不能加班,不能累著。”
丁子木用力點點頭,高興地說:“那我明天就去。不過楊老師,我發現你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嗯?”楊一鳴心跳漏了一拍,莫名地開始心虛,“我怎麽變了?”
“這要是以前,你肯定不準去我上班,還會幫我請一個星期的假。”
楊一鳴伸手彈了丁子木腦門一下,恨恨地說:“你說你,我給你請假吧,你軟磨硬泡非要去上班;你讓你去上班吧,你這意思怎麽好像是又不想去呢。”
“我當然想去上班了,”丁子木摸摸自己的腦門,飛快地說,生怕楊一鳴反悔,“我就是有點兒奇怪。”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你現在的狀態那麽好在家你也閑不住,還不如去麵包房。”
“我狀態很好嗎?”丁子木忍不住笑,“我自己沒覺得。”
“嘴都咧到房梁上去了還沒覺得呢,”楊一鳴拍拍他的臉,然後抓著丁子木的肩膀推著他轉了個身,“去給羅颺打個電話,她擔心你很久了。”
丁子木順勢往客廳走,一邊走一邊說:“楊老師,我打完電話咱們出去吃飯吧。”
楊一鳴不置可否地哼一聲,看著丁子木的背影皺眉: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就是忍不住想碰碰他怎麽辦?就是想拍拍他的臉怎麽辦?就是想捏捏他發紅的耳朵怎麽辦?就是想揉揉他的頭發怎麽辦?自己越來越像個變態了怎麽辦?
丁子木在客廳了撥電話,一邊撥一邊問:“楊老師,我約羅颺吃飯好不好?”
“好。”楊一鳴頓一頓,“叫上她男朋友一起,叫什麽來著……”
丁子木握著電話說:“宋智,不過叫他幹嘛?”
“一起吃飯啊,丁子木你得多接觸人,你跟羅颺那麽熟,叫上她男朋友也不失禮。”
“我知道,您以前就說這個,我現在已經在擴大交際範圍了,”丁子木嘟嘟囔囔地說,“我最近認識了那麽多人。”
楊一鳴走過來從丁子木手裏拿過電話聽筒掛了:“先別打電話呢,咱們來說點兒事。”
丁子木措手不及被搶了聽筒,於是舉著手傻嗬嗬地說:“怎麽了?”
楊一鳴看著丁子木的手,猶豫了半秒鍾後把手蓋在丁子木的手背上輕輕壓了下來:“別舉著了,傻不傻?”
丁子木哦一聲把手放下來,楊一鳴摩挲一下指尖,剛剛那溫熱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指尖。他在心裏給自己豎了一個中指,默念一遍“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嗯,身正。
“丁子木,你現在的交際跟我說的不一樣。”楊一鳴咳嗽一聲,繃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你現在的所謂交際又窄又被動,你隻認識麵包房的人,還是因為工作原因結識的。這些人裏並沒有哪個是你因為主觀的喜歡而主動去認識的,你現在要學會主動去結識他人。”
“我喜歡的人我都已經認識了。”丁子木說得幹脆又堅決
這話讓楊一鳴的心裏一片鳥語花香,但他還是咬著牙,克製地說“還會有其他人的,也會有一個你最喜歡的。你總得找女朋友吧,總得結婚有自己的家吧。”
“楊老師,您為什麽還不結婚?”丁子木的重點瞬間轉移。
“因為你現在太窮了!”楊一鳴脫口而出。
“啊?”丁子木驚呆了,心開始狂跳起來。
“不是……”楊一鳴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把那句話抽回去,“我的意思是,我得等著你給我包大紅包,;禮金,禮金你知道吧,不能少於五位數的禮金,那個就當谘詢費了,你現在窮,等你有錢了我再結婚。”楊一鳴向佛洛依德發誓,他當時真的是這麽想的,就是想開個玩笑把這個不怎麽愉快的話題帶過去,可不知道為什麽就表達成這樣了。語言,真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楊一鳴默默地在心裏又豎了一根中指,再念一遍“身正”!
“哦。”丁子木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給您包個大紅包。”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臉又快燒起來了,雖然他也說不太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好,我等著。”楊一鳴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話題到這裏似乎一下子就斷了,兩個人對視了兩秒後,陷入了奇異的尷尬中。
“那個……你打電話吧。”楊一鳴指指電話,扭頭就想去翻翻黃曆,沒準兒今天“不宜說話”。
丁子木忙不迭地去抓電話,撥號的時候耳朵上還有點兒發燒。
羅颺接到丁子木的電話時高興得嚷起來,那嗓門大得楊一鳴離著四米遠都聽到了:“我要去看你!”羅颺大吼著,“木木你等我啊,我現在就去看你。”
“別了!”丁子木趕緊製止她,“這都快九點了,楊老師這幾天累壞了,我想讓他早點兒休息。”
羅颺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說:“木木,我給你個機會重新說一遍。”
丁子木想了想:“這都快九點了,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今天就別來了。”
羅颺哼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那咱們周末再約吧,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吃頓飯吧。”丁子木想起楊一鳴的囑咐,追了一句。
“行。”羅颺挺痛快地就同意了。掛了羅颺的電話,丁子木給袁樵打,袁樵一聽到丁子木的聲音便聲淚俱下:“木木,你什麽時候能來上班?”
“明天。”丁子木笑著說,“袁大哥我沒事兒了,明天就能去上班,我這三天兩頭地請假真不意思,這個月我不拿獎金了,給我工資就行。”
“這個不行。”楊一鳴端著一杯水從身邊走過,輕聲丟下一句,“我要結婚的。”
丁子木再聽到這句話時,全然沒有了剛剛的悸動,他皺皺眉,真真切切地聽出了這句話裏的玩笑,他看著楊一鳴的背影,心裏有點兒堵。
***
第二天,楊一鳴照例開車送丁子木去麵包房,在門口的時候囑咐他下班別一個人回家,自己會來接他。
“楊老師,您是擔心丁奎強嗎?”丁子木說,“沒關係,我現在不怕他了。”
“別傻了,”楊一鳴說,“你都怕了他二十多年了,怎麽可能說不怕就不怕了?你最多理智上不怕他,但是潛意識裏還是對他有恐懼感的。”
丁子木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他找你的話你怎麽辦?”楊一鳴問。
“以前……都是大丁幫我。”丁子木說,“但是我不能總靠他。雖然我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但是我至少不會躲著他,如果他來找我,我可以拒絕他,反正我沒錢。”
“如果他說很難聽的話呢?”
丁子木看著麵包房的玻璃門,雖然還沒有開始營業,但是店鋪裏已經開始忙碌了。收銀的小姑娘開始清點零錢,貨架上已經擺上了第一批出爐的老婆餅,今天袁樵換了一張沒聽過的cd,曲子聽起來挺歡快的,雖然是初冬,但是空氣裏有甜甜的香,聞起來很溫暖。一切都那麽美好,美好得丁奎強三個字連同它所代表的噩夢都消退得無影無蹤。
丁子木轉過頭來看著楊一鳴,他笑了笑說:“楊老師,我不會在意的,他現在除了能動動嘴皮子罵點兒髒話,已經完全不能影響到我了。”
“很好。”楊一鳴摟過丁子木的肩頭揉揉他的頭發,“很好,丁子木,碰到你這樣的病人,我也想嗷嗷嗷叫喚了。”
丁子木打開車門下車,回手關上車門後說:“楊老師,我隻是你的病人嗎?”
楊一鳴在車裏沒聽到丁子木在說什麽,於是做了一個疑問的表情。
丁子木綻開一個歡快的笑容,用力揮揮手大聲說:“楊老師,晚上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