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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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颺把車開上快行道,車子平穩地向前飛馳,車廂裏一片寂靜。其實丁子木知道羅颺想說什麽,果然,羅颺說:“有兩件事兒我想問你,第一,楊老師一直不肯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他是谘詢師,不肯說我能理解。但是我想問問你,你到底怎麽了;第二,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兒沒告訴我?”

    丁子木猶豫了一下說:“第一,我的心理是有些問題,但是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我……其實……”

    “行了,不想說就不說吧,沒關係的。”羅颺打斷丁子木的話,“誰還沒點兒秘密啊,不過你要是需要我幫忙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丁子木很感激,其實楊一鳴說過,如果他周圍親近的人能理解並且支持他,對他的康複很有好處。但是丁子木不太願意說,他總覺得這件事連同這件事背後的那些過往都隻屬於他和楊一鳴兩個人。是楊一鳴帶著他一步步走出來,讓他變得完整,他隻想跟楊一鳴共守這個秘密,也隻想跟楊一鳴一起麵對它。至於羅颺和馮老師,他希望在她們麵前,丁子木永遠就是丁子木而已。

    所以,丁子木自然而然地跳過第一個問題,他說:“第二件事……我不太清楚你想問的是什麽。”

    “你今天說懂宋智,這是什麽意思?”羅颺犀利地問,“木木,我認識你快二十年了,你連個姑娘的手都沒牽過,懂什麽懂。”

    “誰說的,我拉過你的手啊,你不是姑娘?”丁子木說。

    “我是你姐姐,神一般的存在!”羅颺翻個白眼說,“別轉移話題,跟我說說。”

    丁子木扭頭看著車窗外麵,滿肚子話卻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來,一開口就覺得各種回憶片段席卷而來,他很難解釋清楚這種感情,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羅颺理解和接受。

    羅颺瞥他一眼:“有喜歡的人了?”

    丁子木慢慢地點點頭。

    羅颺又不說話了,丁子木覺得車速越來越快,他小聲說:“羅颺,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但是……開慢點。”

    羅颺一腳刹車剁下去,車子發出尖銳的聲音,後麵立刻響起一片喇叭聲。羅颺抓著方向盤喘口氣,又重新踩下油門。

    “木木,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誰,你的交際麵太窄,一下子就猜到了。”

    “嗯。”丁子木笑一笑說,“我也沒想瞞你。”

    “會不會太辛苦?”羅颺說,“我很擔心你,這樣……沒什麽結果的。”

    “是啊,我知道。”丁子木自嘲地笑笑,“所以我也沒想有什麽結果。喜歡不喜歡,那用永遠是一個人的事兒。”

    “木木,”羅颺遲疑了一下說,“我覺得你應該想想……”

    “羅颺,”丁子木打斷了羅颺的話,“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從我醒過來那一刻起我就在想這個問題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你醒過來?醒過來是什麽意思?”

    “那個啊,”丁子木搖搖頭,“那個不重要,我有一陣子犯迷糊,總搞不清楚自己是誰在哪裏,但是現在我很清楚,我也知道這樣會麵對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二十多歲了,要是還想不清楚這個那真是白活了。”

    羅颺試探著問,“要跟他說嗎?”

    丁子木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羅颺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的時候,丁子木慢慢地說:“我其實真的很想告訴他。”

    “你說什麽?”羅颺有些驚訝。

    “我想告訴他。”丁子木再說一次,說的很慢但是很堅定,“羅颺,我真的想告訴他。”

    “想好了?”羅颺追問,“你真的想好了”

    “這種事,有什麽想好不想好的。”丁子木苦笑一聲,“想不想好不都是那麽回事兒嗎,又不是我想想就能改變結局的。”

    “你想過結局?”

    “想過,這兩天一直在想。”丁子木歎口氣,“這種事放在全天下都隻有兩種結局,但是放在我這裏卻隻有一種。”

    “嗯?”羅颺挑起一側眉,投一個疑問的眼神。

    “不可能。”丁子木看著羅颺認真地說,“即便是他也喜歡我,他也不可能承認或者回應,谘詢師禁止和病人發生情感糾葛,因為這樣會嚴重影響治療。他一心一意想要治好我,任何妨礙治療的事情他都不可能讓它發生。”

    “所以?”

    “所以我即使想告訴他也不能,”丁子木說,“他會把我轉移給別人的,一開始他就說讓我接受一個美國教授的谘詢,說那個人是行業內的權威。但是我不願意,在他身邊我覺得踏實,我不想離開,所以我不能說。”

    “試試呢?”羅颺說,“我記得宋智剛追我的時候,我也問過你要不要接受。你建議我試試,你說如果不嚐試一下,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丁子木說:“我不能去試,至少目前不能試。如果有一天,我好了,不再是他的病人,我們之間沒有了那層製約,我會說的。”

    “那要到什麽時候?”羅颺有些心疼,“萬一在那之前,他有了喜歡的人呢?”

    丁子木又一次沉默下來,氣氛壓抑得可怕,羅颺甚至能感覺到一種絕望的氣息在蔓延。木木麵對的是雙重禁忌,這就是密不透風的枷鎖,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羅颺心痛難當,她看著這個男孩掙紮著從八歲活到二十二歲,除了“成人獨立”,他從未對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有這麽強烈的情感,也從未如此絕望。

    羅颺記得在丁子木最落魄時,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即便那時他也不曾絕望,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手藝”,想要憑此打造自己的人生。可是麵對楊一鳴,他竟然毫無掙紮的餘地。

    羅颺把車停靠在楊一鳴家的樓下,她清清嗓子說:“木木……”

    “我會搶在那之前的。”丁子木忽然開口說,眼睛在路燈的映照下亮得驚人,他的臉上泛起淡淡地紅色,非常堅定地說,“羅颺,我一定要搶在那之前。”

    “什……什麽?”丁子木的反應完全出乎羅颺的意料,以至於她反應不及。

    “我要搶在他喜歡上別人之前好起來,也要搶在那之前讓他也喜歡上我。”丁子木扭過頭來看著羅颺,眉宇間帶著飛揚的神采。

    “他是彎的?”羅颺傻愣愣地問。

    “應該不是,”丁子木搖搖頭,“我知道他去相親過,但是沒關係。他一天不結婚我就有一天的機會,不試試怎麽知道。”

    “我知道你這個人挺擰,”羅颺說,“馮老師就說過,你能在那種環境下掙紮下來,其實內心非常強韌,但是我以前真沒覺得你能擰到這種程度!”

    丁子木說:“我這是遵醫囑,楊老師讓我學會‘主動’與人交際,我總得有個‘主動’的對象吧。”

    “哼,”羅颺嗤笑一聲,然後又斟酌著說,“理智上,我不太支持你,你給自己選的這條路太難走了,甚至比你之前的路還要難。”

    “那情感上呢?”丁子木眨眨眼,笑著問。

    “情感上……臥槽!”羅颺低聲罵了一句髒話,然後說,“你現在讓我離開宋智我都做不到!”

    “所以啊,”丁子木伸個懶腰打開車門,“我也沒辦法,這種事兒不歸理智管。即便他結婚了,我喜歡還是喜歡,也許會對他死心,但是喜歡的心不會死。”

    ***

    丁子木打開房門時楊一鳴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門響扭頭問:“聊得高興嗎?”

    “挺高興的,我還給您帶了宵夜。”丁子木說著把手裏提著的塑料袋放在了玄關的小台子上,伸手不小心碰到了楊一鳴的掛在牆上的大衣。丁子木愣了一下,又摸了摸那件大衣,衣服上的涼氣還沒有散去。他換好鞋,拿著塑料袋走進客廳,把餐盒拿出來放在茶幾上,轉身去廚房拿筷子,路過電視機的時候又摸了摸電視機的外殼,也是涼的。

    楊一鳴打開飯盒蓋,裏麵是一份腸粉。今天丁子木他們吃的是火鍋,那家火鍋店裏沒有這東西賣,楊一鳴坐在車裏,看著丁子木從火鍋店裏出來後拐去旁邊茶餐廳買的。他當時還在想,不知道這小家夥是不是去給自己買宵夜了,要是買的話是買腸粉還是買叉燒包。就這麽一路想著,一路開車遠遠地跟在羅颺後麵,直到最後一個路口時才繞到另外一個街口回來,能趕在丁子木之前進屋已經算是夠速度的了。他本來都想好了,如果丁子木在他之前進屋,他就謊稱自己去車裏拿資料了,為了把這個瞎話說圓,他真的從車裏拿了一個文件袋上來。

    楊一鳴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兒傻有點兒變態,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也曾想過索性送他去接他回,但又想給他足夠的空間去主動與人交際,讓他的世界更開闊一些。掙紮了半天,還是像個跟蹤狂一樣偷偷摸摸地跟了丁子木一路。

    哎,這哪裏是谘詢師,簡直就是老媽子!楊一鳴伸手捏了一截腸粉丟進嘴裏,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

    “給您筷子。”丁子木遞過來一雙筷子,又把茶幾上的紙巾盒拽過來放在楊一鳴的手邊,“夠嗎?”

    楊一鳴點點頭,含含糊糊地說“謝謝”。

    “這有什麽好謝的?”丁子木說,“今晚還要工作嗎?用不用我去煮壺咖啡?”

    楊一鳴停下手裏的筷子:“哎,本來是不用的,我就等弗裏德曼教授的一封電郵而已,可是被你這麽一說,我忽然饞了。”

    丁子木去廚房磨咖啡,楊一鳴嘟囔一句:“完了,以後別人煮的咖啡都喝不下去了。”

    “那怎麽辦?”丁子木在廚房裏說,“要不我在你家樓底下開個咖啡館吧,你是終身免費vip。”

    楊一鳴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對話似曾相識,他苦笑一聲,還是那個想法——我要你那個vip幹什麽?

    過了一會兒,丁子木端杯咖啡進來:“教授那邊的郵件不能明天看嗎?”

    “也沒什麽不行的,”楊一鳴接過咖啡來,“但是可以騙杯咖啡喝。”

    “不用騙,我可以給您煮一輩子咖啡。”

    楊一鳴的手抖了一下,他歎口氣:“這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一輩子’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