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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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醒來,也許隔了一個世紀,也許隻是疏忽之間。

    一張臉在眼前慢慢放大。

    是顧傾硯。

    此時,他正單膝著地,一隻手托著我受傷的手,微微凝眉看著。

    見我醒來,他薄唇一牽,扯出一個讓我心悸的笑:“霍縵殊,這流血的滋味,如何?”

    我垂眸斂目。

    “唔,不說?其實不說我也能知道,你並沒有品出這其中滋味,痛或是不痛,你都不知。你隻所以這樣做,不過是要試試,你的心已經失去知覺,你的身,是不是也已經失去知覺?你這樣做,隻不過是要看看自己是否活著,還是已經死去.”

    我臉撇向一邊。

    我無法拒絕他的聲音,可是,我能拒絕他那張臉。

    顧傾硯自是明白我的意思。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扣住我的下巴,略一用力,我的臉又轉了過來。

    他俯下身子,鼻尖幾乎觸到我的鼻尖,我在他瞳孔裏,看到一個萬念俱灰的女人。

    “真是個傻女人。”他搖著頭,做出無限憐惜的神色。然而下一秒,他卻又手下用力,扣得我下巴發痛,“然而有什麽用呢?你的血一滴滴流下來,一滴滴流下來,哪怕是流幹了,也無法換得他的回頭。不管他是段煜成還是資鳳翔,他放棄你了,幾年前是,現在也是!我告訴你,霍縵殊,這世上,沒有什麽愛,是永久的,一個人之所以不背叛他的愛,不是因為他愛得夠深,而是因為他受的誘惑不夠大。”

    一聲低低的涼涼的笑。

    是笑他看得透徹?還是笑這人世間愛的淺薄?

    我眼神渙散,瞳孔幾乎不能聚焦,眼前的臉,像水麵的波紋,蕩漾著,蕩漾著。

    “了無生趣是不是?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是不是?甚至,想要離開,想要死,是不是?”顧傾硯了然的笑著,“不過呢?霍縵殊,就算你死了,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是這樣,背叛、放棄、欺騙……左右不過是這些。所以呢,不如好好活著,找點有意義的事做,比如說,把他加諸於你的,也加諸於他;比如說,把世人幸福的糖衣撕開,讓他們嚐嚐裏麵的苦;比如說,看看這冠冕堂皇的人間,到底藏了多少醜陋肮髒……如此種種,其實啊,你可以找點有意義的事做。有時候,報複的快感,破壞的快感、揭穿的快感,會給我們帶來一種恣意的歡喜,它會讓我們的心跳動,讓我們的血流動,讓我們不那麽死氣沉沉,讓我們……”

    “你走!”我手神經質的痙攣著,我不要再聽下去。

    “我當然會走。”他應該是非常得意我這樣的反應,笑得愈發燦爛,“在走之前,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如果段煜成就是資鳳翔,隻要你睜大眼睛去看,他的所作所為,一定會一再刷新你的底線。你別以為,自己愛上的男人,也像你一樣情深意重。事實上啊,在某些東西麵前,他對你的感情,連一句輕如鴻毛,都是抬舉!”

    “你走!”低低的兩個字,是胸腔裏的悲鳴。

    “好,我走。”他並不在意被再三驅趕,站起身來,負手在房內踱了一圈,一派雲淡風輕:“霍縵殊,看在你跟了我那麽久的份上,你這一回,若是死了,我來替你收屍。”

    “滾!”我用盡最大的力氣。

    顧傾硯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才不是滾,他的姿勢,從未有過的從容優雅。

    顧傾硯走後,我在房間裏麵又足不出戶的等了三天。這三天裏,我幾乎不思不想,不眠不休。然而我卻沒有選擇死,是因為顧傾硯臨走前說,我若死了,他來收屍,而我不願他收屍?還是我心裏一直不肯相信,資鳳翔一直一直就真的不來見我?

    他說過他無論多晚,都會來的。

    他說我們之間存在隔閡和誤會,要好好談談。

    他說不管何時何地,我們對彼此的愛,都要堅定不移。

    我信他的堅定不移,所以我沒選擇死,我選擇等他。

    他是我的信念,是我維持胸腔裏這一口氣的唯一理由。

    我給他發信息:我在這裏,一直等你,等到你來,或者,等到我死!

    然而有人,就連這近乎癡愚的等待都不肯給我。那是第四天的中午,陽光很透,風很輕,我的身子很飄,意識有點遊離,服務生給我送來一天裏唯一的一次餐。奇怪,我並沒有訂餐,他卻每天準點送來。隻是,我幾乎死掉的心,已經沒有餘力去想這份奇怪。

    服務生走後,我味同嚼蠟的吃了幾粒米飯,喝了兩口湯,便如過去的幾天一樣,依舊發呆。

    我是不敢去思不敢去想。

    這樣的情景,隻要思維有一點點的活躍,一種如蛆附骨的痛就會隨之而來,我覺得我的心已經脆如琉璃,一丁點兒的疼,也能讓它產生裂紋。

    所以不敢去思不敢去想。

    我坐著發呆。

    目光極緩滯的偶爾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

    忽然,一張臉映入我的眼簾。

    那張臉開始應該沒在我瞳孔裏成像,不過,或許是太過熟悉的緣故,我的手優先於我的瞳孔做出反應,它伸了出來,伸到那張臉上——那是一份壓在餐盤下的雜誌,商業雜誌,因為要抓讀者的緣故,也有很多八卦新聞。

    雜誌的封麵,是段煜成。

    然而卻又不隻是他。

    還有另一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女孩,靠著他的肩頭,幸福的微笑。

    一如很久以前,也有另一個女孩,靠著他的肩頭,幸福的微笑。

    我的瞳孔急遽的擴大、縮小,擴大、縮小。

    我的心跳得失去了節奏,時快時慢,時而又好像完全停止。

    資鳳翔!

    哦,不,他現在還是段煜成,所以,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不是霍縵殊,而是江藍。

    我手指幾乎是顫抖的摸著圖片下的那行字,逐字逐句的默念,卻似乎總是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強強聯手,商界奇才段煜成情定江天明珠江藍。

    強強聯手,商界奇才段煜成情定江天明珠江藍

    強強聯手,商界奇才段煜成情定江天明珠江藍

    …………

    強強聯手嗎?郎才女貌嗎?門當戶對嗎?他們兩個,終於在一起了嗎?資鳳翔,哦,不,段煜成,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吧,有了華誠,又有了江天,從此如虎添翼,恣意馳騁。所以,不記得你還說了一句,無論多晚,要去找她;不記得酒店裏還有你曾經的女人;不記得你們之間那些綿綿情話,以及那似海深情?

    是這樣嗎?

    段煜成,這就是你不來的理由吧。

    足夠強大,卻也,足夠殘忍!

    我忽然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粗噶的,悶沉的,卻又帶著一種能刺痛耳膜的尖利,倒把我自己嚇了一跳。

    真是好笑。

    霍縵殊,這就是你的愛情啊。

    你如珠如寶的愛情,不過一個悲涼的笑話。

    我又發出一聲怪異的笑,像個瘋子!

    時間依舊從容的走,日頭西沉,這個世上,哪怕再沉的痛,再深的傷,再不可思議的荒唐,也阻擋不了時間的腳步,它永遠是那樣冰冷的,機械的前進。

    人,隻要還活著,就總還得隨著它的腳步,哪怕身不由己,哪怕隨波逐流。

    天黑透的時候,我終於疲了、累了、沒有哭的力氣,也沒有笑的力氣,我安靜下來。

    要走了吧?

    回廣州。

    去那裏開始新的生活。

    隻是,同是離開,我這一回,卻更加貧窮。

    我連我唯一的東西都失去了啊。

    我現在,還剩什麽呢?

    一具軀殼。

    我清好行李,下樓,在前台結賬的時候,前台小姐把收據遞給我的同時,還遞給我一張大紅請柬。

    “一位先生要我在你離開的時候給你的。”她說。

    我麵無表情的接過,出門時,隨手扔進垃圾桶裏。

    “霍小姐……”前台小姐追上來,“那請柬,那請柬……”

    我停住,回頭看她,淡漠的說:“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

    前台小姐訕訕的笑,囁嚅著道:“可是,那位先生說,如果你把請柬扔掉,他就還有一句話要帶給你。”

    哦,原來竟連我這個動作都猜到了。

    “你說。”

    “他說,他說……”前台小姐心一橫,“他說逃避是懦夫所為,若是不甘,不妨做最後努力,出現在他的訂婚宴上,看他如何抉擇?”

    “我也有一句話要帶給他,那就是,我後悔認識他!”我聲音平平。

    “這,霍小姐……”

    “請轉告。”我回轉身子,繼續向前走。

    “霍小姐,那位先生說,訂婚宴會就在明晚,訂婚樂曲就是《月夜》。”

    有什麽碎了?

    是心嗎?

    難道,一顆已經碎了的心,還會再碎一次?

    我緩緩轉身,幾乎是以一種能殺人的目光看著前台小姐。

    “你說什麽?”我問,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蓬勃的恨。

    “我,我……”前台小姐在我的目光裏瑟縮著。

    “你再說一遍。”我啪的一聲扔掉行李,一步一步走向她。

    前台小姐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女生,見我這樣,臉色漸漸發白,忽然扭頭就跑。

    我追了上去。

    前台小姐害怕的尖叫。

    然而我追的不是她,我不過是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跑回大堂,一把抓起座機,啪啪啪按出一串號碼。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我?”我朝話筒裏聲嘶力竭的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