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龍家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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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和好起來其實也是如此容易。
它隻需要一個契機。
而今,我和顧傾硯,似乎就得到了一個這樣的契機。
我們的關係,重又戴上溫情的麵紗,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它總好過那些貨真價實的彼此折磨。如果說我們一定還要再在一起,不管是三個月還是更久,那就讓這溫情的麵紗一直戴下去吧。
我們都在裝傻,絕口不提過去。
紅塵俗世裏,似乎多了一對普通男女。
我們會一起做飯,一起牽手在小區漫步,周末的時候,他偶爾會帶我去那個盲女的咖啡店坐坐。但更多時候,是帶我去無嗔的住處——無嗔在大鵬那邊租了一處農屋,後麵種菜前麵養雞,每次我們過去的時候,總看到雞把菜地啄得一片狼藉。
“今天殺這隻麻花吧。”其實我們是劊子手,過去一次,就有一隻雞會慘遭毒手。
“它這麽瘦。”我有點不忍,對於無嗔殺雞待客的做法,我是完全不讚同啊。
“可它今天琢得最歡。”這是無嗔的殺雞理論,他要挑的,可不是最肥或者活得最久的,他總是挑琢菜琢得最歡的。因為他說,它已經享受過那菜葉了,現在,該輪到我們來享受它了。
“這是很公平的,有得有失,福禍相依。”他會一本正經的總結。
每當這時,顧傾硯總是笑。
“你別管那隻雞,這個世上,萬物都有它的宿命。而雞,它生命的終點,便是人類的餐桌。而且,能死在無嗔刀下,能讓無嗔用心烹製,已是難得的修煉。”他會這樣安慰我。
這簡直是謬論。
我白他一眼,走開,我看不得那殺雞流血的場麵。
顧傾硯在我背後揚起一串愉快的笑聲。
“你多少也要假裝憐憫一下這家夥,這樣,縵殊心理上會好受一點。”無嗔抱怨。
“那多虛偽。”顧傾硯不以為然。
然而過了一會,他卻又說:“那我去看看她。”
其實我就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傾耳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回眸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顧傾硯向我走過來。
“怎麽,還在想著那隻雞?”他問。
“沒有,在看風景。”我說,其時我正坐在無嗔那張碩大的竹椅上,懶洋洋的半躺著,天上的雲,遠處的山,近處的房屋,偶爾在視線裏掠過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是和美怡然。
“我也猜你沒有,一刹那的不忍,換來酣然的味覺享受,多劃算。”他哪是來安慰我的,他分明是來氣我的。
“我沒你那麽好吃。”我假裝不快的皺了皺眉。
“我是好吃,不過,相比那雞,我更想吃的,卻是你。”他輕笑一聲,聲音低了下來,充滿曖昧的情愫。
我警覺的看他一眼,直起腰來,端莊的坐好。他是誰啊,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顧傾硯,哪怕調個情,也是不分場合的。即便有無嗔在場,隻怕也不會收斂太多。
顧傾硯看我一副防範的模樣,了然一笑,側身坐到我的身邊,雙手一環,已是擁住了我的腰。
“無嗔看著呢。”我麵紅耳赤。
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臉蹭著我的臉,聲音溫醇,情意綿綿:“在他眼裏,我們不會比那隻脫毛雞重要。”
呃,雞已經殺了,大概開水一燙,就要開始脫毛了。
然而顧傾硯料錯了,無嗔還是覺得我們重要的,起碼,是我重要。
他揚聲叫我:“縵殊,你過來褪毛。”
我朝顧傾硯無聲的笑,推開他,起身,朝那隻雞走去。
顧傾硯無奈的跟著我。
“你去擇把菜心。”無嗔也給他派活。
顧傾硯認命的朝屋後走去。
“你故意的吧?”我問,其實無嗔並不是百分百的好人啊,他有時也會有那麽一點腹黑。比如殺雞,每次我們來,都提前告訴了他的,他隻要早些時候殺好就好,可他偏不,偏要在我麵前殺生見血,擺明了是不讓我好好享受舌尖上的刺激的節奏。
“總不能光吃不做。”無嗔理直氣壯得很。
“你不擔心他把你的園子翻過來。”我其實很懷疑顧傾硯能不能弄明白什麽是菜心,可他又完全沒有不恥下問的覺悟。
有時真是奇怪,他那樣一個不肯輕易向他人請教的人,為什麽能在醫學領域取得那麽大的成就。
“反正已經被雞翻成那樣子了,還能更差?”無嗔倒無所謂。
“你就不能把雞關起來?”
“我倒是可以,可你家的那位,會同意麽?”
“估計難。”我想了想,如實回答。因為每次顧傾硯來,理由就是來吃無嗔散養的雞。
我倒沒看出,他是龍家五公子——龍有九子,老五饕餮(taotie),嘴饞好吃。
“那你還說?”
我難為情的笑笑,手上褪毛的功夫不停,又問:“我看你養的雞就三五隻啊,我們來得這麽勤,怎麽總也吃不完?”
無嗔抬頭,朝屋後看去。其實房子擋住了視線,他不可能看到那個去尋菜心的人的身影。
沒看到就是對了。
他斂眸一笑,臉上有惡作劇的神色:“養一天也是養。”
“你的意思?”我微微有點驚訝,這個穿著長袍在收拾狼狽殺生現場的男人,他簡直是在刷下限啊。
無嗔笑得更得意。
“傾硯要是知道……”我想顧傾硯要是知道,他吃的所謂散養雞,會是無嗔口裏的養一天也是養,會作何感想?
“你不說,他不會知道。”無嗔倒不擔心。
“怎麽可能?我都懷疑了,他會一直相信?”顧傾硯可不是比我聰明一點。
“當然相信,因為,”無嗔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他誌不在雞。”
我在心裏"shen yin"一聲,果然近墨者黑啊。
無嗔在我心中衣袂飄飄、高潔素雅的詩人形象瞬間幻滅。
雞的毛已經全部褪去,擇菜心的人還沒回來。
我把雞遞給無嗔,讓他開膛剖肚,自己則站起來,說:“還是我去擇吧,要靠他,估計晚餐都沒希望了。”
“不用,他差不多就要回來了。”無嗔阻止我。
“你真以為他搞得清楚什麽是菜心?”
“搞不清楚不要緊,他終歸是會擇一把菜回來。”悠悠的語氣,如此篤定。
果然。
無嗔的話說了還不到一分鍾,顧傾硯已經從牆角轉了過來,他的手裏,當然有一把菜。
是菜心又不是菜心。
小白菜油麥菜上海青,獨獨掐了中間的最嫩的心尖尖兒部分。
是菜心吧?
誰能說他擇錯了。
可為嘛,為嘛我內心深處,這麽想笑。
但我強忍著。
可無嗔沒忍住,他低著頭,喉嚨裏發出可疑又怪異的聲音,肩膀一聳一聳,剖雞的刀,幾乎落不下去。
顧傾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中的菜。
“我擇錯了?”他最後看定我。
我低著頭,努力不讓自己做出無嗔那樣的表情——這個腹黑的詩人,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菜園裏種了那麽多菜,他為什麽獨獨要這生活白癡去擇菜心?現在好了,園子被雞肆虐了一把,又被比雞更可怕的顧傾硯肆虐了一把,真是活該啊。
好不容易才控製那想要衝出胸腔的笑。
等我再抬起頭來,臉色已經平靜如常。
“沒有擇錯,等會用雞湯焯菜心,味道會格外的鮮美。”我說,聲音格外輕柔。
當然鮮美,他手裏的,可是滿園子精華。
“沒錯就好。”顧傾硯如釋重負。
然而我總疑心,他也是故意的。我倒不是疑心他故意偷換概念,把此菜心當成彼菜心——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絕對不知道菜心為何物的。我疑心的是,他明知無嗔在耍他,卻還故意配合被耍。否則,以他的作風,早就隨便揪一把什麽菜回來,然後輕描淡寫的說:“今晚我更想吃這個。”
他善於化被動為主動。
或許,那假冒的走地雞,他也早就洞悉了其中的真諦?
和顧傾硯比心眼,其實是一件很不靠譜的事。
不過,呃,話說回來,這個男人,他這甘心被耍的模樣,似乎比他凡事都要自己掌握主動權的模樣,更容易讓人覺得親近。
放下謀略和算計的顧傾硯,有股讓人安心的氣息。
我伸出手,接過他手裏的菜,說:“你去搖水,我來洗菜。”
無嗔租的房子,有一口古老的搖井,抓了手柄吱吱呀呀搖,就會有清澈的水流瀉出來,嘩啦嘩啦,像一首歲月的歌。
如果日子能像這水一樣流,也未嚐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顧傾硯搖水搖得心不在焉,他看看我,又看看遠處的夕陽,夕陽如火,把周邊魚鱗狀的晚霞渲染得美輪美奐。
“縵殊,你看。”顧傾硯指著遠方。
我抬頭看去。
“真美!”我由衷讚歎,這幅氣勢磅礴又華美絕倫的落日圖,讓我震撼。
“真美!”顧傾硯亦說,他的視線,膠在我的臉上,讓人弄不明白他讚歎的是景,還是人。
水還在嘩啦嘩啦的流。
自然的美景、煙火的氣息,或許,才是兩顆疲累的心,真正的棲身之所。
哪怕,如此短暫,短暫得就像落日最後的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