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隻要他來,你就會走,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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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挺了挺腰,全身肌肉緊繃,莫名的擺出一種防備的姿勢。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我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男人騙我太苦,我竟本能的懷疑他不會這麽輕易告訴我真相。

    真相是不堪的吧?若不是不堪,他又何苦費盡心思瞞我?

    我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想要先離開他的懷抱,和他保持一定距離。隻有身體上保持一定距離,理智才不會被情感輕易左右。

    資鳳翔見我如此,抱著我的手臂鬆開了。他抬起一隻手,像是要來摸我的發,然而下一秒,我卻感覺頸椎傳來一股銳痛。

    “啊……”我發出一聲悶哼,身子一軟,意識就要抽離。

    “哥,你瘋了。”在我最後的那絲清明裏,資鳳臨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了過來。

    我不喜歡黑暗,我喜歡一切明亮的色彩。綠油油的韭菜、紅豔豔的辣椒、黃澄澄

    的玉米,還有藍的天,白的雲,甚至那隻張揚跋扈的大公雞五彩的羽衣,都是我喜歡的。爺爺說,我是個心思澄明,無憂無慮的孩子,雖然沒有爸爸媽媽,但每一天都是快活的。

    然而我想不到,我的眼睛,有一天,會看不到我喜歡的明亮的色彩。

    那是我七歲的時候,一天黃昏,那隻大公雞又開始耍威風了,追著一隻我最喜歡的羽毛雪白的小母雞啄。小母雞有個名字叫小白,還不到一歲,從蛋殼裏鑽出來時,就一直是我在喂它,在它小的時候,我常常把它托到手上玩,後來慢慢長大了,我隻要叫一聲小白,它就會跑到我的身邊來。大概小白和我玩得太好的緣故,和雞就有點格格不入,不合群。當然,不合群的後果,就是免不了被欺負。其實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是一樣的。

    小白一旦被欺負,隻要我看到了,勢必要為它討一個公道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看到小白哀哀的叫著飛跑,而那大公雞卻囂張的緊追。那大公雞個頭比小白大很多,腿又長,竟是一下子就追到了。追到還不罷休,還跳到小白身上,狠命的啄它的頭。

    我雖然喜歡大公雞那鮮豔的羽毛,但它太凶,我還是有幾分懼怕的。不過此時為了小白,我卻管不了那麽多了。我眼睛一轉,看到不遠處有根長竹竿,便跑過去撿起來,朝大公雞打了過去。

    大公雞被我打得發出一聲怪叫,像隻大鳥一樣飛起老高。

    然而下一秒,它身上的羽毛卻根根豎起,瘋了一樣朝我追了過來。

    我哇的一聲大哭,扔掉竹竿,沒命的跑了起來,邊跑邊叫爺爺。

    爺爺沒在家。

    大公雞像離弦的劍,跑得那叫一個快。可我的速度,大概還比不上小白。

    我一邊哭一邊回頭看,眼看就要被大公雞追上了,就要被追上了,啊,它追上了它一定會啄我的屁股,一定會啄我的屁股。

    我哭得更大聲了。

    不過,最後,我卻沒被大公雞琢到屁股。

    倒不是天降神兵,救我於這緊急關頭,而是我光顧著回頭看大公雞,沒留意腳下的路,我踩空了青石板的台階,從上麵咕咚咕咚,像個大冬瓜一樣滾了下去。

    大公雞大概被這突然的變故嚇著了,竟忘了要追上來啄我

    我滾完最後一級台階,由於慣性作用,又朝前滾了一段距離才打住。

    好在那時是初冬,我穿的衣服還比較多,再加上小孩子身子柔軟,滾了這麽多台階,竟也沒太大事。等我從暈乎乎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我便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邊哭邊去找爺爺。

    爺爺這時不在家,肯定是去菜地裏去了。

    我在去菜地的路上,遇到了爺爺,爺爺看我哭得像隻小花貓,一臉泥一臉淚,心疼的問我怎麽了,我把大公雞欺負我和小白的事跟爺爺說了,爺爺便笑著哄我:“你要怕那隻大公雞,明早爺爺把它殺了,給你吃大雞腿。”

    “不,我不要爺爺殺它。”我是個沒有原則的同情心泛濫的家夥,一聽爺爺說要殺大公雞,一下子就忘了才被大公雞追得屁滾尿流的窘態,做起了大公雞的守護神。

    我實在是太喜歡它那漂亮的羽毛。

    爺爺當然知道我也是喜歡那隻大公雞的,所以見我不肯殺它,也不勉強,隻憐愛的笑著,把我背到背上,回家給我做香噴噴的飯菜,又給我洗臉洗頭。當他給我洗頭發時,發現我後腦勺上,竟有個棗子大的包,便問我哪磕的,我想了想,應該是滾台階的時候磕到青石板上磕出來的,不過,那包雖大,但是並不怎麽痛。所以我和爺爺都沒有太在意。

    農村裏的孩子,哪個不是磕啊碰啊長大的呢?

    隻是我和爺爺想不到,這一次,卻不是普通的磕碰啊。

    大概是這事之後的一個星期,我後腦勺上的包,倒是全消了,頭似乎也不痛了,但我的眼睛,卻在一個清晨起來,什麽也看不到了。

    我還記得,那天爺爺早早起來,到我房間裏說:“縵殊,爺爺要去地裏拔蘿卜,等下你起來,要是餓了,灶灰裏埋了你愛吃的烤紅薯。”

    我睜開眼睛,除了一片濃鬱的黑,竟是什麽也看不到,便撒嬌的說:“爺爺,你天亮了再去拔蘿卜嘛。你現在走,我一個人在家害怕。”

    “天都亮了好一會了。”爺爺慈愛的摸下我的頭發。

    “可我什麽也看不到。”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

    爺爺嗬嗬笑著,說:“爺爺才不會上當呢。”說完起身,是要去拔蘿卜。

    “爺爺,我真的什麽也看不到。”我害怕起來,聽爺爺的口氣,不像是哄我啊,天真的亮了?

    “縵殊,別淘氣,爺爺很快就回來了。”

    “爺爺……”我帶著哭腔,摸索著去扯爺爺的袖子,然而卻摸了個空。

    ……

    是從那一個早晨,我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的吧。

    我隻記得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嗚嗚的哭,一步也不肯離開爺爺,總是搖著他的手臂,讓他去給我治眼睛。爺爺帶著我去了很多地方,去見一個又一個的醫生,然而卻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在一個特別冷的日子裏,爺爺告訴我,外麵下了很大的雪,他呢,要帶我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那裏,我大概就能治好我的眼睛了。

    “我就能看見了嗎?”我滿心歡喜。

    “當然,因為爺爺要帶你去看的人啊,是爺爺的老朋友,他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他會把我們縵殊眼睛治好的。”爺爺的聲音,聽起來是這麽親切,他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爺爺。

    我伏在爺爺的懷裏,心裏像開了一朵花,啊,過不了多久,我又可以看到繽紛的色彩,明亮的世界。

    我終究不會在黑暗裏呆太久就是。

    耳邊似乎有瑣碎的人聲。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依舊是一片一點亮也無的世界。

    “爺爺,爺爺,我還是看不見。”我噌的一下坐起,恐慌的大叫。

    “縵殊,縵殊……”有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爺爺……”我又叫一聲。

    哐,有什麽東西被絆倒在地。

    “縵殊,是我。”一雙溫暖的手,握住我在空中胡亂揮舞的手。

    輕微的啪的一聲。

    滿室光華。

    我臉上猶掛著淚珠,茫茫的看著這瞬間明亮了的世界。

    無嗔正站在門口,微微笑著看我。敢情剛才,是他摁亮了燈。

    我看看他,又扭頭看看身邊的人。

    不是爺爺,是顧傾硯。

    “你怎麽在這裏?”我問。

    顧傾硯沒說話,他抽出一隻手,揩去我腮邊的淚。

    “我怎麽在這裏?”我再問。

    顧傾硯依舊隻是看著我,他眼裏的光沉甸甸的,有著很複雜的情感,他定定的看著我,好像失了語言。

    無嗔故意咳了一聲,移動腳步,向我們走來,走到屋子中間,彎腰扶起一把椅子——剛才哐的一聲,大概就是這家夥擋了某人的路,所以被踢倒在地。

    我似乎反應過來,臉驀的一紅,手用力一掙,想要掙脫他的手,然而顧傾硯卻握得更緊。

    “我拿個煙鬥,你們當我透明人好了。”無嗔笑得一副找死的模樣,走到床邊,從床頭櫃上拿起他那副玉煙鬥。

    他其實很少抽煙的啊,尤其是用這麽高大上的工具。

    我直覺他是故意的。

    這人,有時其實瞞惡趣味的。

    “你們繼續。”他嘴裏叼著煙鬥,踱著方步,一襲長袍,施施然離開。

    顧傾硯果然當他透明人,他依舊定定的看著我,依舊是那沉甸甸的目光。

    我終於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臉色更紅,聲音細如蚊蚋:“傾硯,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記得,我不是在這裏。”

    當然不是在這裏,我記得我是在資鳳翔的車上,而這裏,卻分明是無嗔的住處。頸椎那隱隱的不舒適感,提醒我之前發生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顧傾硯終於解除了那種定身法的狀態,他的唇邊,極緩慢極緩慢的浮起一個笑容,是個苦澀的笑容,他鬆開我的手,眼睛看向別處,問:“霍縵殊,不管發生什麽,隻要他來,你就會走,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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