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嗔比我早一點意識到情況的微妙。

    有一個黃昏，我們海釣歸來，他說：“傾硯，她可能要出事了？”

    他口裏的她，便是我的母親。

    因為我幾乎不在他麵前提這個女人，偶爾要說起時，也是以“她”替代，所以他便也習慣這樣了。

    “哦。”我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因為感情稀薄，所以我對她的事，並不熱心。

    “我們本來是想用她轉移顏朝的注意力，可從目前情況看來，顏朝卻是在將計就計。”

    “怎麽將計就計？”

    “不久前，我給她透露了顏朝愛上穆子秋的信息，她便找人盯上了穆子秋，最近，更是找上了殺手。”

    “這不正是她一貫的風格，她得不到的愛，她也不會讓其他人得到。”

    “是這樣沒錯，可據我的人說，那個殺手瞄的人，根本就不是穆子秋。”

    “這倒有趣了。”

    “是一個和穆子秋有幾分相似的女孩，身高、發型，都非常相似。從後麵看，幾可以假亂真。更重要的是，那個女孩，也在那個寫字樓上班。”

    “還有……”

    “你何以知道還有？”

    “你既然覺得顏朝是在將計就計，一個有幾分相似的女孩，應該還不足以構成一個完美的陷阱。”

    “當然。不過，如果女孩的旁邊，還有另一個男人，一個和穆子謙有幾分相似的男人，就別當他論了。”

    我皺了皺眉。一個相似的女人，一個相似的男人，又在這樣一個時機出現，無論如何，不會是巧合。

    “要不要暗示一下她？顏朝，可是結了一張大網，在等著她呢。”無嗔問。

    我沉吟一下，微微搖頭。

    “不，就讓顏朝結網。不過，我們可以適當的破壞那個殺手等到的機會，讓這個過程更長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暗處，隱匿得更久一點。和顏氏為敵，敵明我暗，我們會略勝一籌，但是，若我們走到明處，應付起來，就會比較吃力。”

    “你的意思，是讓她再牽製顏朝一段時間。”

    “是。”

    “好。”無嗔點頭。其實，在很多事情上，我們心有靈犀，觀點驚人一致。若這一次，那個牽製顏朝的人，不是我的母親，估計他早就自作主張，連說都不會和我說了。

    隻是讓我們沒有想到，顏朝要懲戒我的母親，已經是迫不及待。

    後來，直到我知曉穆子秋和他的關係，直到我知曉南宮洛是如何悲慘的死去，直到我知曉蘇小洛差點命喪車輪，我才知道，顏朝此舉，是誌在必得。

    她殺了人，不管是間接殺人還是殺人不遂。他都要給她一個切切實實的罪名。既然過去的兩樁案已無據可查，那他就以自己通天的手，來做一個新案。

    這一次，就算她有個身在高位的哥哥，也是在劫難逃。

    十月的最後一個周五，我剛從手術室出來，就收到無嗔的短信。

    “收網了。”簡單的三個字。

    我心似乎動了一下，竟是這樣快。

    那個殺手，試圖製造一樁車禍，撞死過馬路的“穆子秋”，哪知關鍵時刻，“穆子謙”推開了“穆子秋”，前者命喪車輪，後者也身負重傷。

    在病床前，傷者指控殺手蓄意殺人，而非車輛失控，在調用監控錄像之後，警察也采用了傷者的指控，以故意殺人罪逮捕殺手。

    接下來的程序非常簡單，殺人總得有動機，幾乎沒費什麽功夫，殺手就承認為人雇傭，供出了幕後真凶，也就是我的母親。

    殺人的不專業，被殺的倒很專業。

    我那囂張一世的母親，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為愛折騰一生，最終，不僅沒換來她愛的人的回眸，還栽進了她愛的人專門為她結的網裏。

    有至愛的人，也有一顆至狠的心。

    “顏朝的手段，可能比我們想象得更毒一些。”無嗔對這一件事，有著淡淡憂慮。他原本以為，在這一個網裏，顏朝未必真要一條人命，可結果……

    “能累積那樣一個商業王國的人，手段又怎麽會仁慈？”我冷冷一笑。任何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一個血腥的過程。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顏朝手上，估計早就沾了血，再沾一點，他也無謂。

    無嗔輕輕歎了一聲。

    他或許也想到了自己。

    前不久，我們也用非常手段，逼得一家小公司破產，從而獲取了對方核心技術。那小公司老板是個典型的技術牛人，可心理承受能力卻不夠，多年心血一朝付東流，竟跳樓自殺了。

    商場如戰場，沒有硝煙，卻一樣有血。

    “她後半生，估計隻能在牢裏度過了。”無嗔又把話題扯了回來。

    “應該是。顏朝既然如此處心積慮，就不會再給她自由的機會。哪怕郭正插手，也回天乏術。”我聲音淡漠，恍若談的是一個不相幹的人。（郭正是我母親的哥哥，我的舅舅，在官場上，有不可小覷的人脈，若是遇上尋常對手，別說買凶殺人，就是親自殺人，他大概也能找到辦法給她脫罪。可是，現在，他遇上的，是顏朝，是即便不在官場，也能影響官場的顏朝。）

    可不就是不相幹的人？

    她雖然給了我生命，可卻從沒給過我愛。

    “那個穆子秋，我重又派人去查她的背景去了。”文氣公子無嗔，憂慮似又深了一分。

    “為什麽？”

    “因為以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顏朝對穆子秋的愛，和過往和他有關聯的女子，竟是完全不同。哪怕，就是那個他一度把她留在身邊的蘇小洛，也比不過。”

    “哦？”

    “我去見過她。”

    “誰？”我一時不明白她說的是穆子秋還是我的母親。

    “郭。”無嗔吐出一個音節，“她說了一句非常耐人尋味的話。穆子秋，一定要死！”

    “她竟這樣恨她？”

    “是。她說這話時，像是窮盡了自己一生的恨。我毫不懷疑，這次，她若能脫得囹圄，她一定會再次設法置穆子秋於死地。”

    “這就奇怪了。按我們掌握的情況，顏朝和穆子秋，並不是在談戀愛。前段時間，顏朝設了一個局，一直和蘇小洛在一起，讓我們差點真信了他為了一個帶著過去烙印的女子，無心商戰。雖然現在，蘇小洛已投入他弟弟顏曦懷抱，他又再度在顏氏掌舵。可是，卻和從前並無二致。他和穆子秋，雖然也有聯絡，卻並不頻繁。何況，穆子秋有自己豐富複雜的戀愛史，其中卻並沒有牽涉到他。依我對他的了解，他若真愛穆子秋，是絕對不會讓其他男人染指的。既然這樣，竟是連情敵也算不上，何以她會如此恨她？”

    “我也是這樣想的。然而你別忘了，我說過，在我們對顏朝那張網作壁上觀的時候，我們發現，穆子秋身邊，是幾乎不離人的。而這些人，都是一些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目的就是保護穆子秋。布下這張保護網的人，除了顏朝，我想不出還有他人。”

    “難道，顏朝是真愛上了穆子秋，他與她的尋常交往，也隻是一種障眼法。”

    “有這個可能。但我心中，卻對另一種可能，抱有更大的希望。”

    “嗯？”

    “顏朝深愛南宮洛，尋尋覓覓幾十年，是眾所周知的事。但在這段時間，他的身邊，卻也並不缺乏女人。而那些女人，絕大多數，是想討好他或者想對付他的人以種種所謂巧合弄到他身邊的。據說，要想讓這些女人引起他的注意，有一個特殊的技巧。那技巧就是，這些女人，必須有一個特征，長得像曾經的南宮洛。隻要有這樣一個特征，不管是嘴巴，鼻子，眼睛，亦或說話的聲音，走路的姿勢，都會讓顏朝來者不拒、憐香惜玉。”

    “這並不是個秘密。”

    “是的，這不是個秘密。但我們以前，一直覺得這樣的手段太過低劣，所以不屑用。何況，就算要用，也根本達不到什麽效果。顏朝不過是借那相似的特征聊遣相思，卻並不會為其中任何一個沉迷。所以，我們很少關注這方麵的信息。但最近，顏朝對穆子秋明明看得很重卻偏表現得雲淡風輕的作法，讓我心生疑竇。所以，我設法弄到了南宮洛的畫像。”

    說到這裏，無嗔起身，去書房裏拿出兩幀照片。

    一幀是穆子秋的，另一幀，卻是一個充滿靈氣的爛漫女孩，踩著紫色的花朵，飄飄然的，像從雲端走來。

    那是一副畫的翻拍。

    我細細端詳著這幀照片。

    大概因為翻拍者，並不是堂而皇之，所以成像並不十分清晰。再加上當日作畫者，用的是傳統的中國畫作法，求神似而不求形似。所以，五官的處理，帶了點藝術手法，並非原原本本重現。

    “就從這幅畫像，那些人竟能找出與南宮洛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想必也花了不少功夫。”我不由失笑。

    “肯定是費盡心思。”無嗔也笑。

    “你把這兩幀照片一起給我看，是要告訴我，穆子秋和南宮洛，長得很像？”

    “你覺得呢？”

    “從氣質上，應該截然不同。南宮洛笑容爛漫，是輕快的風，是流動的水，是跳躍的火，而穆子秋，她看起來，更像山穀幽蘭，沉靜安穩，與世無爭。至於外貌，嗯，我隻能說，她們都非常美。”

    “可是，我找了當日南宮洛的同學，而且不止一個，他們一致認為，這兩個人，拋開氣質，相貌如出一轍。”

    “所以……”我隱隱猜到無嗔說的另一種可能。

    “我不相信，這僅僅是一個巧合。”無嗔篤定的說，笑意盈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