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恨是最強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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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嗔的直覺是對的,在麵對和穆子秋相關的事上,他有種非同尋常的敏銳。當他終於確認穆子秋和顏朝那不一般的關係時,我亦終於明白了母親那一句“穆子秋,她一定要死”!
那是怎樣的恨?
她把她最好的年華,都用在算計愛情上,可結果呢,哪怕伊人已經香消玉損,可他們愛的結晶,還是帶著她的模樣,回到他的身邊。
她輸了個徹底!
甚至輸掉那份天真歲月裏的真情。
他在得知真相時,已不再罔顧舊日情誼,竟是一心置她於永劫不複的地步。
愛的悲。
她鋃鐺入獄。
我心裏說不上歡喜,但也不難過。
無嗔曾問我:“要不要救她?”
我問:“怎麽救?對方可是顏朝。”
他說:“隻要你肯,我就能想到辦法。”
我微微一笑,說:“不用,那會耗費我們太多精力。”
無嗔看著我,眼裏竟有悲憫的神色。
他是覺得我太殘忍了嗎?一顆無愛的心。
有那麽一瞬,我想起霍縵殊。有朝一日,她若看到這樣的我,是不是也如無嗔一樣?
我是不願她這樣,哪怕我愛的能力再稀薄,哪怕我內心再堅硬殘忍,我也不希望她得知這一切。
若她得知,她會怎樣失望?
像她那樣有著一顆泛濫的無原則的聖母心的人,像她那樣就算自己遍體鱗傷也無法真正去恨的人,若看到我這涼薄的一麵,會是怎樣的失望?
有時,無知是一種幸福。
有時,離開是想要慈悲。
我和霍縵殊,終究不是一類人。我對她隱瞞了太重要的秘密,我內裏又是如此不堪,所以,或許,放手,才是最後的歸宿。
我越來越少的回家。
我知道等待的寂寞,可是,當所有的事情朝著我掌控的方向發展時,我知道,我離這意外的溫暖,隻會越來越遠。
這是我選擇的路。
霍縵殊終於給我發了信息:“我搬走了。”
其時我正在和一個病人家屬討論病情,隻覺胸口一突,竟有種呼吸一窒的感覺——那樣的絕望的疼痛。以至於病人家屬用一種幾乎是恐懼的目光看著我:“顧醫生,是不是很嚴重?”
我緩緩點頭:“很嚴重。”
“還有救嗎?”
我用手掌壓了壓胸口,那份疼痛還是如此清晰。
“沒有。”我說。病人的腦裏長了一個瘤,位置非常特殊,若是手術,有百分之九十大出血的概率,可若不手術,那瘤會越長越大,壓迫其他神經,病人則會失明、癱瘓、然後,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在往常,我會賭那百分之十。
可這一回,我竟想放棄。
我是醫生,救死扶傷,可我卻無法拯救自己。放手是如此的痛,可我除了放手,竟別無選擇。
我已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哪怕他人的亮,也無法驅散這樣的黑。
離開病人家屬後,我回到辦公室,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坐著,許久,許久。
我終還是回了一個字:“好。”
如此,各走各路。
在我這冰冷黑暗的人生裏,能一直陪伴我的,怕還是無嗔。
謎一樣的無嗔,隻要我不去揭那謎底,他就不會離開。
其實那時,他已經並不是完全按我的意誌在辦事。他暗中運作,甚至和郭正搭上線,隻為營救那個獄中的女人。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他這樣做。是因為那顆在佛門裏浸淫多年的心,多少沾染了出家人的慈悲?還是那個獄中的女人,於他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我其實已經不太關心。
新年臨近,我去獄中看望我的母親。
這幾年來,雖然我們在同一個城市,卻從沒見過麵。上一次見,還是我回國的前一刻。那時,她妝容精致,烏發如瀑,身材堪比少女。再加上名貴的時裝,奢華的首飾,整個人貴氣又優雅。可這一次見,她的頭發白了幾乎一半,眼角下垂,細細密密的皺紋無處遁形,身形消瘦,整個人都顯現出一種垂暮之氣。
她才剛過半百。
哪怕我們之間並無多少情分,可我還是感到震驚。
“你贏了。”她垂眸斂目,聲音冰冷。
我沒做聲。
“這麽多年,我們互為棋子,不過,你到底還是棋高一著。”
“你都想明白了?”
“又不是很複雜的事,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她冷哼一聲,眼皮微抬,露出一個不屑的眼神,“互相利用,你在暗處,我在明處,目標一致,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隻是,讓我想不到的是,你竟會如此恨我,恨到目標還沒達成,就要置我於死地。”
“是他。”我提醒她。她愛的人是顏朝,想置她於死地的人也是顏朝。
“他不會這麽狠心。”這個時候,她倒還信著他。
“怎麽不會?”我笑,“當年你傷害了他的至愛,現在又想傷害他的至親,你說,他還會不會這麽狠心?”
“不會。”她依然不信,“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起,他處處寵著我,事事順著我,在我心中,對我最好的人,不是爸媽,也不是哥哥,而是他。在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他對我更好,不管我做了什麽,他總是會原諒我,總是會。”
“是嗎?”我反問著,更覺好笑,“這麽多年,他對你避而不見,不理不睬,也是對你好?你懷孕八月,他逼你墮胎,也是對你好?你在顧家受盡冷落,獨自淒惶,他袖手旁觀,也是對你好?好了,過去的不說了,就說現如今,他設下陷阱,給你安一個雇凶殺人的罪名,也是對你好?你哥哥使勁手段,意圖為你脫罪,他卻處處掣肘,也是對你好……”
“不……”我的話被一個尖利的聲音打斷,原本平靜的冰冷的郭文霞,忽然失控起來,她圓睜著雙目,死死的看著我——她的眼睛原本圓而大,眼仁很黑,像最水靈的葡萄,此刻卻透著灰白的氣息,那是絕望而不甘的帶著死亡的氣息,“你不了解他,他就是對我好,不管他做了什麽,他的心裏,總是對我好就是了。”
她像在呐喊,是要用最大的力量,來讓自己相信這個謊言。這個她自編的,並依賴它度過那漫漫苦澀歲月的謊言。
我搖搖頭,可憐的女人,愛而不得的痛,可是世界上最深切的痛?
我身子前傾,湊近她,她花白的頭顱,就在我的眼下。因為近距離的審視,所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其實她的頭發,除了白了的一半,剩下的,也根根花了,再無烏絲。一個原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官家小姐,有著最好的容貌,最好的家世,可是,卻無法得到從小就種植在她心裏的愛情。這是怎樣的不甘?所以,她才要不擇手段的去爭取。然而事與願違,這些年來,她越是爭取,她愛的人,就離她離得越遠。於是,她便自欺欺人,依舊相信他對她好,依舊相信不管她做了什麽,他總不會怪她。
他是真不怪她嗎?
是,他是真不怪她,他隻是要她死,哪怕不死,也要在這牢籠裏,囚了剩餘的人生。
她其實早已在一廂情願的愛情裏,囚了剩餘的人生。
隻是,那時還有一個信念,一個他依舊對她最好的信念,可現在,在這牢裏的日日夜夜,她可是想明白了?
她當然應該想明白了,否則,何以她的頭發,會都白了?
若不是心死,有誰,會在這短短時間裏,白了頭。
我心裏泛起一絲溫熱,那是我們之間,最後殘餘的情分。
時間如死水,似已凝滯。
郭文霞又恢複了冰冷平靜。她耷拉著眼皮,斜靠著牆,全身上下,再無一點生的氣息。
我默默的又坐了一會,終還是起身,打算離開。
在我到門口的時候,她的聲音,卻再度響起,疲憊的乏力的聲音,啞啞的,卻能撞擊人的耳膜。
“這個局,真不是你設?”她再度向我確認,還是不肯相信啊,不肯相信。那個對她最好的人,那個她用盡一生的情感去愛的人,真會這麽狠心嗎?真會嗎?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緩緩轉身,漠然的看著她。
她嘴角一牽,扯出一個悲涼的笑,臉上的紋路,愈發的深。
“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我搖頭,我無意替她做任何事。哪怕我費盡心思去對付顏朝,我也隻是為了我自己!
“我給了你生命,我也讓你活到成年,所以,不管怎麽說,你總是欠我一份恩情,如果你肯替我做了這件事,我們之間,就兩清,再無任何關聯。”
我心裏微微一動,替她做一件事,還她一份生養之恩,似乎是個不錯的買賣。
“你說說看。”
“替我殺了穆子謙。”她咬著牙。
“不殺穆子秋了?”我問。
“不,他既然給我安了這樣一個罪名,我總得讓這個罪名成為事實才好。何況,這些日子來我也想明白了,真正的痛,不是死,而是絕望的活著。我要讓他們父女倆,能得至愛,卻無法得到永久的陪伴。這樣的痛苦,不會比一廂情願的單戀更輕。”說這話時,那個灰敗的女人,竟有了一種奇怪的活力!
我指尖微動,血液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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