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回 不堪邪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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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旬的腦海裏,不斷回放著師父步履蹣跚消失在破敗的歸心殿門內一幕,這畫麵將他的心撕扯得生疼。
當一個從來堅強又獨立的人遭遇巨大打擊,明明軟弱卻還不願尋求幫助、繼續逞強的時候,總會戲劇性地令人動容。
師父回去一個人會做些什麽呢?寫字?打坐?他受了那麽大的打擊,會不會再出點什麽事?
作為一個孝順又忠誠的徒弟,原本無欲無求的心境,被師父的境況擾亂得一塌糊塗,破天荒地不小心接連打翻了許多東西,他隱隱覺得,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
最近還是勤往歸心殿跑著點兒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六旬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另外一個弟子山客來看望師父。
從外觀看,直接反應了師父心境的歸心殿,不比早上強多少,但也絕不比早上差,還是覆滿冰淩。
不知師父此刻在做什麽呢?
越雲澤每日要花許多時間打坐,在入靜中思考,在入靜中休息,在入靜中提升。兩弟子生怕打擾師父,在門外躬身等了許久也不見師父出來。
以越雲澤的功力,別說門外有人,就是六界之中隨處有什麽事,他也能立刻知曉,如無重要事宜,他是不會讓弟子在門外守候太久的,因此兩人覺得有些蹊蹺。
他們齊齊凝神感知。
薄薄的一扇門裏,隱約能感到師父微弱而不規律的真氣,還在繼續流失!
兩人大驚,喊了幾聲“師父”,不見有人應答,一對視,片刻都不敢耽誤地破門衝了進去!
就算是虛驚一場,受什麽處罰也認了!
果不其然,隻見他們的師父麵色紙樣蒼白、發絲淩亂,伏在冰冷的地麵上一動不動,已經失去知覺。
看姿勢和殿內淩亂的樣子,似乎是經過較為劇烈的掙紮,想要站起來,卻最終沒能做到。
他們倆手忙腳亂地將越雲澤扶起:“師父!師父!你醒醒啊!”
越雲澤還是紋絲不動。這可把兩個弟子嚇得魂飛魄散。
山客問:“師兄,師父臉色這麽難看,到底是怎麽了?”
六旬說:“唉,師父為了守護‘天下之心’,耗盡了幾乎所有的真氣!”
“所有的?天呐!”
“是啊,幸虧眾仙及時趕到,拚命輸真氣給他。而且,我私藏了十枚‘益氣金剛丸’,已經盡數給師父服下,當時明明是好起來的,看著已經恢複正常,但不知為何,他眼下還是虛弱成這個樣子!”
“十枚‘益氣金剛丸’!師兄,你每次大考之後得的都沒吃?師兄,你對師父太好了!”
“眼下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兩個弟子心焦如焚。
山客說:“我去通知眾仙!”
六旬說:“我扶師父去休息!”
說著,六旬伸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了。
他心中一凜,忙準備給師父傳輸真氣。
九天之上,屬六天離仙尤韶寒最懂也最關心越雲澤,他們是心照不宣的仙友,即便待在一起一整日,二人之間的交流,也常常僅有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而已,卻並不覺得不自在。
山客飛奔找到正在讀書的尤韶寒,神色慌張、氣喘籲籲的樣子,令尤韶寒預感到雲澤有事,這也是他一直隱隱擔心的。
於是將手中書一扔,率先飛奔至歸心殿,接替下精疲力盡的六旬,片刻不耽誤地催動仙力,為越雲澤療傷,毫不吝嗇地源源不斷傳送真氣給他。
真元之氣,由先天之氣和後天之氣結合而成,乃“性命雙修”所得之氣,人之有生,全賴此氣。
越雲澤已經極度虧空的身體,不知不覺中,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尤韶寒的真氣。其遊走體內,像拳頭一樣一次次衝擊病灶,終於,可以探得他一點鼻息。
眼看著榻上的越雲澤,臉色逐漸緩和,脈息漸趨平穩,尤韶寒方才收了手。示意弟子們出去後,他忍不住低聲責怪道:“雲澤,你是怎麽搞的,不好好休息,又失了這麽多真氣,不要命了?”
越雲澤憔悴地望了一眼尤韶寒,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嘴唇:“韶寒,又廢了你不少......”
“先別說這個,解釋下,究竟發生了何事?‘天下之心’出事後,眾仙合力助你,六旬還喂你服下足足十枚‘益氣金剛丸’,按說你的身子,不至於成眼下這個樣子。”
“我總算是,把邪念,逼出去了......”
“邪念?”
“我一直以為,玄天的話...就是天神的...旨意,但沒想到...玄天他原來是,是我自己...心中的邪念,就如同...心魔......”
大口喘息。
天神上一次露麵,還是數千前試圖摔碎逆天行的時候。那時,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但他周身散發的無可比擬的真氣,堅定地彰顯著他的身份和權威。
當時他曾提到,可能將以特殊的方式,與仙界最高領袖單獨聯絡。
越雲澤一直以為,自己從有意識以來,一入定便可聽到的這個特殊聲音,就是天神的指引。
“雲澤,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個錯誤?”
越雲澤垂首道:“是,很大的錯誤。”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錯信玄天的事。”
越雲澤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們常常教導弟子,意念本不可滅,不能反常理,不要硬碰硬,而要對其置之不理,難道你忘了?”
越雲澤又垂了頭,不置可否。
尤韶寒又說:“修行,不正是一場正與邪的較量麽?每個人,其實都或多或少懷有邪念,就像大自然中時常有微風。隻是,修仙之人能夠做到置之不理,順其自然,它來了,慢慢地也就去了。一次將邪念逼出體外,並不代表以後邪念不會來,又何必為此耗費半條命出去?”
其實尤韶寒說的句句在理,但對於雲澤這種完美主義者來說,邪念存在於自己心中一刻,都是無法容忍的。他對自己有著極高的要求:“若不采取些措施,我又如何能為人師表?”
“好好好,你別講話了,我已經叫人去取丹藥了。”尤韶寒說著,扶越雲澤躺下,“眼下你需要休息,哪兒都不許去,什麽也不許做,你的門生我幫你看著。”
越雲澤也不言謝,隻點點頭。
“對了,這個還給你。”
尤韶寒拿出代表越雲澤九天雲仙身份的白玉祥雲德佩,想要重新給他掛在腰間。
越雲澤立即推開他的手:“我這個樣子,已不配坐鎮九重天......”
“什麽話?你若不配,這祥雲德佩,天下便無人敢接,你想讓仙界失去主心骨麽?”
尤韶寒還是執意給他掛了上去。
越雲澤把手按在他的手上:“一重罪,我心有邪念;二重罪,你看不出來,我已.....功力漸減麽?”
尤韶寒與他對視片刻:“感覺到了。”
“九仙議會眼看就要到了,就算你把它,給我掛上,你以為,到時候,我還能守得住這德佩麽?”
尤韶寒深深為越雲澤感到擔憂,以雲澤眼下的身子狀況,馬上即將到來的九仙議會,他可真的是夠嗆啊!
“是因為,動了情?”
越雲澤鄭重又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尤韶寒遲疑著不敢說出:“是為了.....許姑娘?”
“我以為自己心無所向,心無所終,誰知......”越雲澤慚愧地垂下眼簾,“我愧對先師的教誨,愧對仙界五千......”
“雲澤,我等雖有仙術在身,卻終究是血肉之軀。何況,許姑娘那麽有勇氣和擔當,對你又情深義重,的確值得被疼愛。”
蒼鬱慘死紫雲殘劍中的那一幕,又令越雲澤痛苦地皺起眉心。
親眼看著在乎自己、自己也在乎的人灰飛煙滅,那種痛苦是刻骨銘心的。
尤韶寒勸慰他道:“我們修仙之人,並非要修得六親不認,而是要更加懂得知恩圖報。再說,有時候,情感來得潤物細無聲,也不是那麽容易察覺的。你從來都不知情為何物,因此不懂得抵抗,這不能怪你。既然在生死關頭,你們都願意為對方犧牲自己,想必這確是一份真感情。”
“是我將她卷入風波,卻在她為天下鞠躬盡瘁之後,害她失了性命,我的罪孽何其深重?”
尤韶寒拍了拍他的肩:“雲澤,你不要太自責。第一,驛馬印在她身上,這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整件事情並不是因你而起;第二,關於玄天,你也是受害者,之前你並不知情;第三,你並非貪生怕死,你也已做好準備,不惜舍身赴死,隻是被她搶先了一步。”
“你不要再替我開脫了。”
“我不是在強詞奪理,為你開脫,我所說句句屬實。修行至今,對生死應該看開了。她與一般的修行之人不同,她的仙力得來全不費工夫,清晨的功力已高於昨晚,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而她此番受此大難,來日方能修成正果。倒是你,雲澤,你要想好,未來的路,究竟要去往何方。”
越雲澤垂下眼簾。
他早已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