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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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章說到賈母授意大夫人張氏為府中的兩個哥兒辦一場奢華熱鬧的抓周豪宴,果然到了這一日,隻見那八方的親朋,四方的顯貴,舉凡與賈家沾親帶故的人家皆都應邀過來捧場,鮮有推諉不至之說,一時間場麵煊煊赫赫好不熱鬧。

    前麵貴客陸續登門,府裏張王二位夫人難得一齊出麵,於二門處招朋待客、使奴喚婢周旋與各位夫人來客之間。隻老太太帶著幾個小的孫子、孫女躲在西院,與幾個慣常來往的老封君說笑逗悶,隻等吉時一到,便要抱起兩位哥兒到榮禧堂那邊去行抓周之禮。

    自從老國公亡故,府裏已久不見這等排場體麵,外麵雖說仍掛著國公府的牌子,其實誰不知道這裏早變成了一等將軍的府邸。除了如史王這般的姻親,原先那些以國公門第相交的人家,早在府裏守孝的那幾年漸漸疏遠了。

    如今哥兒抓周,雖說也照樣送了貼子過去,都以為不過是走個過場,誰曾想這會子竟都來了,老太太心裏高興,以為這都是寶玉帶來的體麵,隻覺門楣興盛指日可待,心情也愈發覺得暢快,懷裏抱著寶玉也愈發不願鬆手了。

    對麵的史家老太太則是抱著琮哥兒上下觀摩,一麵瞧一麵嘖嘖稱歎,“瞧瞧多俊的哥兒,柳眉鷹眼,杏腮瓊鼻,真真是集齊了父母雙方的長處,端的是好相貌。”

    王子勝夫人李氏站在婆婆王老夫人後麵,也伸著脖子往那邊瞧看,聯想自家女婿的模樣,也跟著讚歎道,“瞧著倒與他哥哥有七分相似,隻是璉兒看著更加英武些罷了,隻這風流的胚子,等琮哥兒長大了莫不是又一個潘安子建不成?”

    “真真便宜了你家的閨女,璉哥兒那樣好的相貌,滿京城裏找不出第二個來,現又有這麽好的兄弟扶持著,等她哪日進了門還不隻剩下享福的命?可惜我命裏也沒個女兒,要不然哪有你的份?”史家大夫人張氏對著李氏調侃道。

    “知道你與璉兒他娘是親姐妹,我是萬萬不敢比的,好在身邊的女兒還算貼心,沒被你這糟心的親戚埋汰死,等哪日你家的哥兒要娶親,但凡求到我這,看我不想法子給你們老史家介紹個母老虎進門?”

    王老太太卻是更加喜歡自家的親外甥寶玉,好不容易以外祖母的名義將哥兒搶到手,心裏稀罕,眼裏誇讚,嘴裏更是不住口的說道,“好一個福哥兒,瞧這滿月似地臉盤,這藕節似地腿腳,誰家能生出這般金童似地哥兒?”

    正和史張氏秘聊些私話的李氏聞言將頭轉到這邊,上前湊趣道,“不愧是咱們王家的姑奶奶,竟都將哥兒姐兒生的這般巧,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將來定是享福的命,珠哥兒讀書好,瞧著將來必是要出仕做官的,如今再加上這寶玉,想想可真讓人心裏愁的慌?”

    “哥兒姐兒生的好,合該高興才是,你這般發愁卻是為何?”史張氏奇怪的問。

    “史家姐姐你想啊,姑奶奶能生出這麽有福氣的哥兒姐兒,我們王家的女兒豈不也跟著水漲船高?以後怕是要一家女百家求,媒婆紛紛踏上門,我可不就得為我家的門檻擔憂嗎?”

    史大太太聽了這番話,笑點著故作愁態的李氏罵道,“真真沒見過這般不知羞的當家太太,都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好巧你竟也是姓王的,可見那些個俗語古話果真都是有些因由的。”

    這邊賈母懷裏沒了寶玉,心裏很是失落了一陣,隨後看到來往忙碌穿梭的丫頭,各家親戚都聚在一處閑話,便打起精神也加入了應酬。

    上座的幾位老太妃都已瞧過兩位哥兒,不偏不倚的誇讚了幾句吉祥話,又送上厚厚的賀禮,可謂是盡夠了禮數。剛才見賈母抱著哥兒不理人,也皆是理解的笑笑並不如何怪罪,這會子大家正湊在一起嘮閑常家話。

    裏麵的南安太妃見賈母這會回過神來,便取笑她道,“老姐姐可算是得了閑了,剛才把我們這些世交的老姐妹幹仍在一邊,你說你這做東道主的可是愧也不愧?”

    元春從一邊丫鬟那裏捧上時鮮的瓜果送至老太妃們的桌上,代替祖母俏皮的回話道,“自打弟弟落了地,從那時起祖母就瘋魔了,眼裏心裏是再沒了別人,今兒個若不是各位老太妃過來,恐怕老太太的魂這時還沒回呢?”

    “到了咱們這個年紀,誰家府裏沒幾個孫兒孫女?龍有九子,子子不同,對那些略微出息些的小輩,咱們平時偏疼些也是有的,倒沒見哪個偏疼到失了理智的?也不知那寶玉究竟哪裏好了,值得你這般不管不顧的?”北靜太妃左右看著眾位誥命夫人發問道。

    沒等賈母回話,最先開口的南安太妃卻代為答道,“原不怪她,你們隻仔細的瞧瞧那寶玉的眉眼,難道就沒看出什麽名堂?幾十年前,就在這神都城裏,冠絕一時的新任榮國公策馬行街的風采,大家可都忘了不曾?”

    北靜太妃聞言又將寶玉抱過來細看,半晌才說道,“乖乖,我說剛才瞧著怎麽這麽的麵善,原來是隨了他爺爺,由此細想下去,如今兒這樣抓周的日子,可不就是先老國公的生辰?天底下竟有這般巧合之事。”

    “還有比這更離奇的,就是這哥兒生來就從胎裏帶了一塊玉。咱們從前也是見過的,雖說中間經曆了失玉找玉諸多波折,好在最後聽說找了回來,怎麽這會子竟不見你們給哥兒戴上,難道還怕咱們這裏坐著小偷不曾?”

    對於此等問話,賈母心裏老早就有了準備,趕忙把原先預備好的說辭拿出來說道,“早前因家人不慎把哥兒的寶玉給弄丟了,最後幸得高人指點才終於找了回來,臨了人家高人給了幾句箴言,言道府中此前丟玉乃是因家人張揚太過之故,從今而後務以低調為要,將那寶玉鎮與佛前,如此方能保闔家平安。”

    “原是這樣,倒也算得是情有可原。”南安太妃正要再多說幾句,就見前兒有婆子過來催促,說是吉時將至,各府的老爺貴客們都在前麵等著夫人太太帶著哥兒過去。

    賈母聽了首先起身,接著又親自請在座的各位老太妃移步起身,再後來就是史王幾家姻親,喧喧鬧鬧的一起上前麵看哥兒抓周。

    等兩個金童似地哥兒被抱上了桌,四周圍了一圈親朋故舊,一邊男客,一邊女客,在禮官的一記唱喏聲中,抓周之禮才算是正式開始。

    要說大房的賈琮,真真是個倒黴的熊孩子,上有霸王似地親哥,下有神仙下凡的堂弟,從出生起簡直快成了隱形人,平日收獲最多的讚譽也就長得不錯、乖巧安靜八字。爹媽好似把全部好動的因子都給了他的兄弟,到了他這裏就顯得格外可憐起來,仿佛生下來就知道自個將來注定是要生受委屈似的。

    隻見他如今乖巧的坐在桌上,完全無視堆砌在四周的玩物,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當中,大有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的氣節,隻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瞧著四周的賓客,忽明忽滅不知在尋摸些什麽。

    客人先以為他被這許多陌生的臉孔給嚇著了,倒像是要在圍著的人中找相熟的媽媽丫頭,等到他把目光定在賈家二公子身上,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要找親哥哥。

    賈璉見狀忙低下眼瞼,遮住眼底的暗潮洶湧,隻那臉上的笑容越發顯得親善了。包成粽子的賈琮小弟弟卻敏感的打了個戰,縮了縮脖子就開始掉金豆豆,嗚嗚咽咽委屈的愣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見了這副情景,眾賓朋一時啞然,心底都止不住暗想,這孩子平時得受了多少委屈啊!轉眼又瞧見他旁邊那個傳說中的寶玉哥兒,剛剛繃住的神色立時就裂了,救命啊,這孩子在幹嗎?

    賈赦夫婦還沒從小兒子娘娘腔似地抽泣中緩過神來,就已經被一旁的寶玉侄兒從丟臉的深淵中救了回來,王夫人更是連嘲笑的嘴臉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自家兒子迎麵當頭一擊。

    瞧著寶玉把抓在手裏的胭脂盒打開,笑嘻嘻的將自個塗得滿身滿臉,賈政當即黑著臉怒聲斥道,“塗脂抹粉,將來無疑酒色之徒耳!”說完也不等抓周結束,便憤而甩袖離席。

    王夫人想要上前將人拉住,卻劈頭蓋臉的遭了一頓訓斥,在一眾親友跟前丟了好大的臉麵,無奈隻得扒著桌子對著自家乖乖兒子好言相勸,想要哄他再抓一次,開口剛說幾句,就見那小子回身又抓起一盒水粉殷勤地遞到母親麵前。

    這種極為尷尬的氣氛,眾人也不知要將眼光究竟看向哪裏,桌上兩個娃兒,這一個吃胭脂,一個掉豆豆,怎麽都不按正常的程序走啊!此刻凡在場之人無不在心裏吐槽,你說你們諾大一個公爵府邸,抓周之前也不知道先來個演習什麽的,憋得他們好難受啊有沒有!

    正在這等鴉雀無聲之際,堂中卻突然響起一陣噴笑之聲,眾人尋聲望去,就見一俊俏的少年撐著桌子笑得前仰後合。這聲笑就如起了個頭,引得一眾賓朋無不莞爾,有那豪爽的更是爆笑如雷。

    張氏輕易幾步,掐著賈璉腰間的軟肉低聲罵道,“你個討債的冤家,你弟弟遭了委屈,你這做哥哥的不說想辦法解了這困局,反而還帶頭笑話自家兄弟,你給為娘說說這究竟是何道理?”

    賈璉猛的冷呼一聲,帶笑的俊顏蒙上了一層扭曲的神色,痛的呲牙道,“親娘饒命,求快快放手,我這就讓弟弟去抓了東西,保準把丟掉的顏麵給您老找回來。”

    張氏冷哼一聲放了手,退後幾步又回到賈赦身邊,刀子似的眼依然冷颼颼的往大兒子那邊戳,期間威脅之意當真是不言而喻。

    王熙鳳隨後替補到賈璉身邊,憋著笑說道,“還是快把你兄弟想辦法弄下來吧,再這樣哭下去,傷了身子不要緊,萬一留下了什麽心理陰影,以後哭的可就是你了。”

    賈璉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衫走到抓周的大圓桌前,冷笑的瞪著還在掉淚的某娃子,心說,誰不會用眼神下刀子,能嚇到天真無邪的奶娃子才算是真本事!

    隻這一眼,就叫剛剛還默默無語兩眼淚的哭包嗆氣打了個哭嗝,琮哥兒憋紅了臉,想不明白今兒母親怎麽沒像往日那般過來給他來個愛的抱抱,卻反而站在一邊看他受哥哥的欺負。愈發覺得委屈的小人,小嘴一癟想要再來個嚎啕大哭試試,終於不敵某人凶神惡煞的眼神,把偌大的嗓門生生咽到了喉嚨裏。

    見某人識時務,賈璉當即溫和了臉,春風和煦的盯著桌上的一本《論語》瞧看,小賈琮撅撅嘴,胖爪子卻伸向了那本書;賈璉又挑挑眉,轉而盯向一塊玉雕的小官印,不出半刻,就見那胖爪子的主人又不甘不願的將那枚官印抓在了手中。

    唱禮的那個老大叔見狀,自覺終於派上了用場,隻聽他用洪亮的嗓音激動的唱道,“赦老爹之子琮哥兒,左手抓聖賢書,右手掌官家印,將來必登金鑾禦殿,披紫蟒朝服,入閣拜相。”

    唱聲一起一落,除了尚在場的王夫人,眾賈家男人女眷皆齊齊長舒一口氣,心裏皆暗道,“總算還扳回一些麵子,若不然今日榮國府可真要成了滿京城的笑柄了。”

    等撤了抓周的桌子,擺上了流水的宴席,再唱上了堂會,往下就不關他們小孩兒的事了。爺們忙著推杯換盞,娘兒也忙著討論台上的角是好是賴,又有元春拉著一眾小姐妹去後廳擺了宴,氣氛總算重新又熱鬧了起來。

    王熙鳳自剛才散場起就一直抱著小賈琮哄,這會子姑娘都要去後麵玩耍,奶娘丫鬟便要伸手過來要抱,這小祖宗也不知犯了什麽邪,死活扒在表姑娘身上不撒手了。

    憑帶他的奶娘們如何哄,如何勸,使了百種手段也不中用,臨了還是王熙鳳揮揮手,說道,“算了,我不去玩就是了。論理琮兒也是我的弟弟,我這個做姐姐的看他一會又有何妨?就是這裏人多煩亂,不得清淨,你們且代我尋個安靜的院子歇歇。”

    這時也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一平頭正臉的丫頭,掂著嗓子清清脆脆說道,“表姑娘安好,奴婢是東院那邊伺候夫人的丫頭,姑娘若不嫌棄,直接喚我蓮心即可。剛剛太太那裏傳話,說這邊閑置的客房雖多,卻大都是為今日登門的女眷所準備,老太太那邊雖好現在也不得空,又說哥兒也累了小半天了,不如乘早抱回東邊她的院子,那裏炭火正旺,也有服侍的奶娘丫鬟,且也比這裏清靜,哥兒也能睡個午覺。”

    王熙鳳抱著琮哥兒,斟酌半刻便說道,“既是如此,有勞蓮心姐姐在前帶路,我即時便命人套上車馬,咱們這就趕過去如何?”

    那叫蓮心的丫頭聞言福了一禮,轉身走在前麵帶路,一邊走還一邊說道,“咱們且從後門出去,那裏早就有馬車候著,很不用再勞表姑娘興師動眾。夫人還說,等待會宴會散了,正要拉著舅太太去東院小聚,也正好順路將姑娘接回家去。”

    說著三轉兩轉,走過一條小路,又穿過了一個月洞,就見前麵顯出個黑黝黝的小門來。守門的小廝見著來人,也不問話,就直接把門扇打開,想是之前應該得了主子的吩咐才如此行事。

    等王熙鳳掀開車簾,見到端坐在裏麵的賈璉,心裏也就了然了。賈璉笑吟吟的接過親親小弟,扶著熙鳳做好後,一聲令下,馬車便隨之顛簸起來。

    “我說好好的,怎麽非要去東院,原來一切都是你在搞鬼。”王熙鳳氣哼哼地說道,“也虧琮小弟這麽小竟知道配合你,我現在可是對你們倆兄弟平日究竟是如何相處的感到好奇的緊?”

    說來也真稀奇,熙鳳這話剛落,那小胖琮似乎感到身邊的姐姐散發的善意,掙紮著從賈璉懷裏伸出小胖爪子,亮亮的眼睛裏全是求漂亮姐姐抱抱的期待。

    賈璉翹著嘴角把胖爪子抓回來,慢條斯理的說道,“他好歹也是我兄弟,智商怎麽也得比什麽貓啊狗啊強些才行,若是連這點小事也做不成,還是不要再浪費奶水的好?”

    瞄了一眼咿呀呀吐著口水的寶寶,王熙鳳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吐槽道,“既是比尋常小兒都要聰慧些,怎麽現在都一歲了他還不會說話?”

    傷心於自個竟被漂亮的姐姐拒絕抱抱,現在又被人懷疑他聰明睿智的腦瓜,憤憤的把手指咬在嘴中,邊留口水邊含糊指責道,“壞哥哥!”

    王熙鳳聞言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的不錯,壞哥哥。”咳咳,最後三個字請加上重音。

    作者有話要說:打分的在哪裏?快拉出來溜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