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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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大房夫人張氏出自清貴書香世家,她的院落自不比府裏別處那般張揚,處處隻以清雅舒適為要。府裏的管事奴仆雖個個自視甚高,卻認不得那些古舊的擺設多是幾百年傳下的老物件,隻以為不過是幾本破書幾片爛瓦罷了,若不是大夫人如今還主著中饋管著闔府之事,現在外麵指不定都在傳大夫人舉止行事如何寒酸呢!
都說大夫人自幼讀書,堪堪學成了女中諸葛,胸中自有滿腹謀劃算計,卻偏偏一時敵不過王夫人這樣的渾人,更何況後麵還躲著一個老奸巨猾的活祖宗!單為了一個孝字,如今一家子老小還窩在偏僻的東院委屈著,當家主子住的地方,進門就看見老大一個髒兮兮的馬棚,迎麵就聞到一股子屎尿味,這一遭遭的還有什麽體麵。
王熙鳳放下掀簾子的手,臉青著說道,“雖說在我們王家,老太太也更喜歡隔房的二叔一些,可到底是王子騰更加有本事,人家在外麵給老太太掙了老大的體麵,老太太因此偏疼一些本就無可厚非。便是那樣,我與弟弟爹娘他們仍是在正房主院裏麵住著。你家倒好,襲爵的長子愣是被趕去和牛馬做了鄰居,你也能忍得了這個委屈?”
賈璉抽抽嘴角,打趣的說道,“所以,我現在可不是盼著哪日能將你迎進門來,也叫我見識見識你這脂粉堆裏的英雄能使出何種手段,叫二叔那一家子能乖乖把榮禧堂給讓出來?”
“嘁,就是我現在還沒嫁進來,難道就沒法子來攪一攪榮國府這趟渾水了?”王熙鳳鄙視地橫了賈璉一眼,說道,“我可告訴你,以後若我嫁進來,是萬萬不敢住這榮國府的。若真進來了,隻上頭那兩重婆婆,還有一個拎不清的親姑媽,每日裏也不用做別的事了,不是晨昏就是定省,然後再陪著一群婆婆媽媽在內宅鬥來鬥去,就算是最後大獲全勝了,也把個大好的年華全都浪費了,傻子才會照著劇本演戲呢?”
賈璉聽了,皺眉將耳旁這話細細咀嚼一番,然後便很有些氣弱的言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既嫁進來卻又不願住這裏,難道還指望我將來能考上個頭名狀元,求聖上賜一座狀元府不成?”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住在馬棚裏?”王熙鳳轉了轉眼珠子,得意的笑道,“反正姑娘有的是錢,到時候我蓋上個十七八個莊子園子,何愁到時沒地去住?”
賈璉還想搞明白問清楚,就聽外麵婆子唱著地方到了,恭請主子下轎移步的話,無奈隻得先咳嗽一聲吩咐道,“知道了,嬤嬤們且把閑雜人等權都趕了出去,琮弟年幼不經事,仔細驚了小孩兒的魂,隻把慣常服侍我的那些人留下,其餘皆分派到院外守門子便可。”
外麵的管事婆子聽了吩咐,答應一聲,且行且退就吆喝著清了場子。等外麵沒了動靜,賈璉一行才打起簾子進了東廂房不提。
進了門到了自家的地盤,賈璉立馬散了架子似地歪在地炕上,嘴裏繼續不依不饒的問道,“你快與我說說剛才究竟是何道理,你一口篤定不住進榮國府裏,好吧,就算這裏沒準哪天就抄了家,你不住進來難道是想著嫁到別家去?”
“我也想,可也得有人敢娶?”王熙鳳打發奶娘婆子留到外麵,懷裏抱著琮哥兒向炕邊走,嘴裏回話道,“你隻去外麵打聽打聽,誰人不說王家大房裏的鳳姑娘是多少年不出的胭脂虎,不說我身懷多少手腕才幹,單盯著我那些厲害的賺錢手段。心裏嫉妒嘴巴也就不幹淨,逢人隻說,瞧這家的姑娘,那一腔暴脾氣,不愧是托身為武將家的千金,將來必是要在內宅裏橫刀跨馬,把個公婆夫婿打殺了幹淨建功立業的。虧得那老王家有先見之明,早早的就把姑娘給定了出去,免得將來再留成了老姑娘成了京裏的笑柄。”
“你比我強。”賈璉抓過一個靠枕墊在背後,仰躺著繼續說道,“至少輕輕鬆鬆就混了個內宅裏的將軍,我可就慘了,四書五經八股策論真就不是人能寫的,若不是這世界除了讀書就沒別的出路,我早把那一屋子書給燒了幹淨。”
將賈琮放在床上自已玩,王熙鳳坐到賈璉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認真的說道,“你別與我渾扯些別的,我剛才說的那些可都是認真的,我真不想將來住在榮國府裏?非是我不願意孝敬你這世的爹娘,隻不過不想活的太糟心而已。你隻細想想這其間的好處,若是將來結婚咱們真的住在了別處,一是離父母遠了,平白能少多少是非口角,二來還能隔三差五的將爹娘接出來住,不用日日對著老太太與二房膩膩歪歪的嘴臉,爹娘恐怕還能因此多活幾年也不一定?”
“如此,恐怕要費許多的功夫。”賈璉將話聽進了心,翻來覆去仔細琢磨著道,“古人家庭觀念慎重,沒有爹娘尚還健在,卻要承繼家業的嫡長子分府另居的道理。”
“誰要你分府了,隻不過是住的遠了而已。”王熙鳳惱恨賈璉的不開竅,點著他的腦門引導道,“如今你們大房就這麽點人,住在這院裏就嫌擠了,若是我再嫁進來,將來再添丁進口,咱們可就真要住在馬棚裏了。你娘現在掌著家,還能委屈了自個的兒子?那婚房必是要寬敞大氣的,無奈榮國府就這麽點地方,你們就是另外選址建房也不過是無奈之舉。”
“記得以前看《紅樓夢》,那裏麵的鳳辣子好像一家子都是跟著二房過活,難保祖母到時候不會在西院隨便收拾個院子?”賈璉心有憂慮道,“再說,我前頭還有賈珠呢,李紈的爹現還在四處尋摸青年才俊,等他們定妥娶親才能輪到咱們,著急什麽?到時現想辦法也還來得及?”
“我著急,也不瞧瞧你們二房的賢德妃著不著急。照今日的情形,她日後勢必是要進宮搏出身的,到時候一應的打點應酬,那銀子還不得流水似地。要是你娘敢露出一點不願這個錢的意思,二房隻消扮一扮可憐,再加上賈母從旁偏袒,你娘也隻能打落牙齒活血吞。這銀子還不算什麽,怕隻怕那賈元春的性子,被咱們這樣長長久久的蝴蝶著,還有沒有福氣熬到做妃子很難說,若是哪一日在禦前惹下禍,直接弄了個抄家滅族之罪,到時可就真無力回天了。”
“真真是兩輩子的商家本色,還沒進門呢就開始算計起夫家的銀子了。”賈璉取笑她道,“不過你這話倒提醒了我,將來還有一座用銀子堆砌的大觀園呢!一想到將來等我繼承了榮國府,接手的不是金子銀子,不是古玩器具,很有可能是一摞摞的當票借據,真是恨不得早早離了這個爛攤子。”
“我稀罕你們賈家的銀子,姑娘可有的是賺錢的手段。”王熙鳳聞言眼裏全是□裸的藐視,“我隻怕將來樹倒猢猻散,權勢一夕傾塌。這裏又不是後來的資本主義社會,有錢的才是老大,這裏是封建社會,講究的是皇權士大夫,沒有權,再有錢也隻等被欺負的份。你還是乖乖的給我讀書科舉,入朝為官的為妙?”
“既這樣還有什麽怕的,回頭我就叫母親把公中的銀子全都找由頭給出去。”一把將爬到自個身上的琮哥兒扒拉下去,賈璉眯著眼睛壞笑道,“二叔養清客已初具規模,親爹最近也越發愛收藏古董了,這些可都是費錢的玩意,再過兩三年還有我與賈珠的親事,讓母親在這其間運作運作,保準等這婚結完以後,府裏一點現銀也不能剩。”
“其實我倒還有一些別的想頭。”王熙鳳笑眯眯的接話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外人的眼裏,那可是一尊渾身上下用金子打造的金娃娃,有錢得很。更有一個難得的優點,我沒有尋常婦人吝嗇小氣的毛病,怎麽能忍心未來的公婆擠在這麽小小一個院子裏?若條件合適,必是要砸下重金修一個銜山抱水、世外桃源般的園子,若是這園子的名字能叫大觀園就更好了。”
聽了這話,賈璉可算是回過神來,瞧著對麵的熙鳳促狹的樣子,哭笑不得的說道,“你繞了這麽一個大圈子,不過是想將大觀園提前建出來,又怕我不答應,扯出這麽一段話來,真真是辛苦你了。”
王熙鳳連忙收起得意的樣子,裝作逗弄在炕上來回翻滾玩的琮哥兒,無所謂的說道,“我不過是想提前占個地方,人家漢武帝劉徹都能給陳阿嬌建一座金屋,到我這不過是要求你建座園子,而且也說我自已掏錢了,你還這樣推三阻四的?可見你常日所說的那些真心實在經不得推敲?”
“我如何能比的漢武帝,不過是一個出身末流世家的小秀才,無才無名,又人輕言微,就是有心成全卻也沒那本事?”賈璉麵上假裝感慨道。
“又唬我,成日隻騙我要多培養些心腹管事做一番金錢事業,自個萬沒個逍遙自在的理,我可是從翠娘那裏聽過你這些年在家裏的那些豐功偉業,難道都是鬧著玩的不成?”
“翠大娘知道什麽,我如今手底下雖說管著幾個人,卻還都是些不曉事的小夥子,他們的爺爺親爹如今都還在位置上占著,如何能輪的到他們管事?”
“你這話可是還不願意答應的意思?”鳳目瞪得大大的,且還斜著眼角看人,滿臉的威脅也是明晃晃的。
“建,怎麽會不建,女王大人既然有令,就算前方有刀山火海也下得,何況區區一個園子?”賈璉立馬整了整臉色正經回道,“不過我今日巴巴把你請過來,可不是討論那沒影的園子,也不獨為一解相思,卻還有別的正經事情。”
“何事?”
“我打算過了這個年後,打點行裝去淮揚姑姑家,便想問問你,可要與我一同南下去瞧瞧未來的林妹妹?”
“怎麽,林妹妹終於也要降世了?”王熙鳳一臉興味的問道,“去年聽你們府上回報說賈敏頭胎竟生了個男孩,我就料到還有今日。不說林妹妹上頭平白多了位哥哥,將來可憐的等級直接就下了一個檔次,倘若以後林如海與賈敏再能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那所謂的木石前緣還能不能依劇上演?”
“姑媽的身子恐怕不能好了?”賈璉凝眉疑慮的說道,“前頭姑媽懷表弟,要不是我從旁偷偷相助斷不會孕育的如此順利,這會一年未過就又揣上了,本來身子就不怎麽好還懷的這樣急,原是好身子也該拖垮了,何況像姑媽那般早就虛空了一半的身子?”
“所以你這才千裏迢迢是要救命去?”王熙鳳聞言回話道,“你還真當自個是活人命的醫仙扁鵲,對著將死之症都能手到擒來不成?”
“好歹能讓姑媽多活幾年。”賈璉感歎道,“再說我過去也不光隻為了這事,你這輩子好命不用去下場考試,不明白我對著那滿篇聖人之言時有多捉急,林如海其人怎麽說也是皇帝欽點的探,無論哪個版本都說其是有大本事真才幹的,我不找他探討一番考試秘笈又找誰去?”
“即如是,那便回南吧。”王熙鳳斟酌之後言道,“正好家父家母也早有回南之意,我在從旁分掰分掰,想來也就直接點頭應下了。”
主意裁決完王熙鳳便起身踱步到緊閉的窗扇前,隔著窗縫向外麵瞧望,感懷道,“江南啊,隻不知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瘦西湖,便是有,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那一個!”
這話剛感歎完,就聽外麵有丫頭喊道,“太太,您回來了。”
“聽說鳳丫頭帶著琮哥兒到了這邊,現下在裏麵可還好嗎?”
“姑娘來了有好一會了,現有小少爺的奶嬤嬤們在裏麵招待著,太太可是要進去瞧瞧?”
“我是陪著親家太太過來小憩的,這會子不得空便就不過去了。你們在這千萬守好了門戶,萬不可叫那起子莽撞的小子們一時不慎闖了進來。等我與王家姐姐敘完了舊話,再陪著親家太太過來接人不遲。”
張夫人吩咐完便立即轉道去了正房,跟在後麵的管事嬤嬤隨後也交代丫鬟們幾句,令她們好茶好水的招待著,勿要怠慢了貴客。
等一行人進了內室,卻見史王兩府的大夫人早就使人抬了牌桌過來,旁邊還有朱姨娘代為主人伺候著,這會子見張氏進來,都向她招手笑道,“才說怎麽還不來,可巧就進來了,還不麻利的快些,隻叫我們坐等著你這佛爺不成?”
張夫人聞言笑坐下說道,“我不過稍晚了你們幾步而已,瞧瞧你們這就把牌桌給抬了出來,真真一點到別人家做客的矜持也沒有,我都替你們羞躁得慌。”
“我們躁什麽,我們又沒有一個兒子在抓周宴上掉金豆豆。”說著還嘖嘖兩聲,才又繼續道,“可憐見得,也不知平日都遭了何種虐待竟委屈成那樣,那做父母的也都是狠心的,也不知替兒子出麵將那一眾暗裏的小鬼都給解決了,現成看兒子被小人們欺負。”
“你們都給我積點口德吧,我這心裏正亂著,不見你們安慰倒罷了,偏還來招我。虧咱們平日裏處的那樣好,如今瞧來竟都是些虛情假意,算我一場情誼全白付了。”
聽了這種不陰不陽的酸話,對麵的王史兩位夫人相對一視,就見那邊的史夫人張氏笑盈盈地站起身,走到張氏身邊好聲好氣的勸說道,“妹子這可是生氣了?先不說咱們是同姓的姐妹,對你我萬沒有壞心的理,就說你這王家的姐妹,她家的女兒將來可是還要在你的手底下討生活的,如何就敢得罪了你?不過是大家坐在一起逗悶子取樂,你若不愛聽我們不說也就罷了,幹嗎還對姐妹們甩臉子,能顯得你的胸襟大度不成,沒的讓人笑話。還不快露出你那一口扇貝似地小白牙,扯個笑臉出來,好讓姐妹們舒舒心,也能厚著臉繼續留下來。”
張氏聽了果真露齒一笑,無奈道,“罷罷,有你這從皇宮裏走過一遭的能人,叫我如何就說得過你,更何況我生來就是個笨嘴拙舌的,還是早早的認輸為妙。”
史張氏見勸好了她,便又回到座位上,盯著自個的牌麵有口無心的繼續說道,“依我說,哥兒今日綿軟成這樣必是被底下的奴才轄製的緣故,趁著主子哪日沒注意哥兒,或挑三唆四的在哥兒屋裏作耗,威逼轄製著主子,或仗著哥兒如今年幼懵懂,口不能言,盡幹些中飽私囊怠慢主子的混賬事。如咱們這樣當家作主的,哪個不是從大家府裏曆練出來的,誰不明白這裏麵的彎彎道道?”
“吃。”李氏滿臉喜色的伸手拿過牌,略有不解的說道,“既是這樣憊懶無德、下賤可惡的小人,張妹子又管著家,怎麽會令他們服侍自個的兒子?”
“說是掌家的太太,卻總也有不趁心之處。幾輩子的家生子兒,體麵是越生越大,但凡有個積古的老人到老太太跟前說上一遭,她們的兒子女兒,兒媳婦孫媳婦,哪個不得給個體麵的差事?前兒老太太心疼哥兒,張嘴賞了個奶娘過來,為著孝順我也得歡天喜地的應下。縱她不是個好的,見天的貪嘴耍滑,我也得忍著把她當成祖宗一般供上,你們當賢德的好名聲這麽易得不成?”
“瞧這話裏抱怨的,當眼下的姐妹隻有你一個掌家不成?剛才還聽你們老太太說府裏打算還要新進些人呢,可見老太太也是知道家生子兒不禁用,這才要從外麵買些好的進來。”李氏嘲笑道,“妹子可要記得趁機尋她們個錯處,就此把她們打發了了事,若是隻顧虛麵硬撐著體麵繼續犯糊塗,將來吃了那些刁奴的苦處,可別怪咱們沒提醒你?”
“你怎知我就不想了?也得我們老太太能答應才行。我但凡在她老人家跟前稍微提一提,人家就回我一句,‘咱們這樣的人家,素日裏隻有往裏麵買人的,萬沒有往外發賣人的道理。’,生怕別人知道我們府裏打發人就此窮了似地,我能如何?繼續硬撐罷了。”
史張氏聽了也深有感慨的說道,“這便是掌家的難處了,除了將這滿腔的酸楚往自個肚裏咽,就算咱們把苦水往別處倒去也得有人信才是,外人又不知內情,隻瞧見了咱們如何風光體麵,權柄滔天,威風赫赫,誰還會細想這其中竟也有苦楚?”
這邊剛感慨完就瞧見旁邊的李氏沒心沒肺專心打牌的狂樣,忍不住酸她道,“不是誰都有本事生一個八麵玲瓏的好女兒,不過豆蔻之年就能為母排憂解難,處處打點周旋,難為她小小年紀竟能將事情辦得周周全全,妥妥帖帖,不出丁點錯處!隻可憐那一片孝心,反落得個專權跋扈,潑辣張狂的壞名聲。我若是那個為娘的,斷不會令自個女兒陷入如此尷尬之地。”
“好好地,怎麽又扯到我這邊了?”李氏有些委屈不明的說道,“我女兒哪裏不好,你這樣爛嘴的排揎她。不過是比別人多樣本事,怪我為娘的不能護著她,瞅著我家黃白金銀的一箱箱的抬進來,就有人嫉妒了,竟要黑心壞我女兒名聲。”
“你可別錯怪了好人,都是看著鳳丫頭長大的,憐惜她還不及,誰又有心去排揎她。不過是有意借此提醒你幾句,到底是女兒家的名聲要緊。”史張氏緩下語氣耐心勸道,“你也該學學你家的姑奶奶,你瞧人家的女兒,出入行走那個端莊氣派,一應太太奶奶們但凡見了沒有不誇不說好的,反觀我那熙鳳侄女兒,盡隻說些性情爽利行事厲害的場麵話,卻也都不是誇人的言語。”
“我稀罕那些恭維話,我隻得那實在的好處,她家女兒名聲好如何,將來婚事上未必就比鳳兒如意。若說各家的本事,論才學,你們見過誰家的女兒能將論語孔孟三國四書並如《資治通鑒》這樣的史書當趣味小說讀的?論持家的本事,鳳兒更是能將京城大半的閨秀甩出幾條街去。”話裏話外皆帶著幾分炫耀得意,李氏覷了張氏一眼,才又謹慎的說道,“要說我這裏卻還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卻不知親家母敢不敢應承?”
耳聽李氏話裏有話,張氏雖心有納罕,麵上卻隻不動聲色,開口言道,“這話有玄機,你既說有大喜,又何來應承之說?”
“平白能得一有山有水有樓有閣的大園子可算得一件大喜事?至於這應承之說,卻是見仁見智了,這天上掉餡餅的事也不是誰家都有福應的。”李氏透著話頭說道,“我隻替妹妹一家委屈的上,爺們好歹是這一府的襲爵長子,卻因老太太處事不公,竟一家老小擠在這窄屋陋室裏麵。若說以前我對妹妹有七分的同情,現在眼見著女兒漸漸大了,說話間就要留不住了,先前笑話妹妹的那三分心思也早就淡了,天底下哪有母親不心疼姑娘的。”
“這話怎麽說,難道我是那虐待兒媳婦的惡婆婆不成?咱們十幾年的交情,我的品行妹妹也是知道的,別說鳳丫頭現在樣樣如意,便是一時有不足之處,我必也會待親生的女兒那般細心教養她。”
李氏索然的扔掉手中的骨牌,黯然道,“對你我自是一萬個放心的,可有句明白話,如妹妹這樣品格齊全的人物在這府裏尚且過的萬般不得意,何況她將來一個新入門的小媳婦?還不得憑著人家萬般揉捏,我隻稍稍想想,這心裏就疼的錐心刺肺一般。”
說著便拿眼瞧向張氏說道,“好妹妹,姐姐今兒湊這麽個喜慶向你求件事,你好歹替璉兒鳳兒他們想想辦法,難道將來真要他們小兩口委屈在這小門小院裏成婚不成?”
“都是做父母的,大家對兒女的心都是一樣的,你隻在旁看著就受不住了,我卻一年三百六十日在這裏熬著,便是將心熬成血淋淋的又有什麽法子?”張氏紅著眼眶言道,“說句和你交心的話,但凡能有丁點的辦法,我也早就照著做了。”
“這剛還喜慶著呢,怎麽這會就紅上眼了,咱們當家做太太的,不如意之事多著呢,要是都像你們這樣哀哀怨怨的,可還要不要人活了?”史張氏一旁極力活絡氣氛道,“都快打起精神來吧,有難事大家聚在一起想法子解決就是了,做什麽喪氣的樣子。”
“瞧我,本是要說件好事的,怎麽就歪道這邊了,還招的妹子想起了傷心事,合該自打嘴巴才是。”說著便抬手向著自個的老臉虛晃了一下,才又正了臉色說道,“老太太偏心咱們沒辦法,可她也隻能作踐到你們身上,與我們王家卻不相幹,我若軒軒揚揚的給我家女兒送座百十畝的大宅子當作璉兒他們以後的住房,你看這可使得?”
“這…”張氏遲疑道,“曆來兩家結親,從沒有要女方出房的道理,說是幾個陪嫁莊子也就罷了,可聽你剛才那話竟有要做婚房的意思。先不說與禮法上不合,隻璉兒將來是要取仕為官這一條,我就萬萬不敢應的?”
“大道理誰都懂,可誰都有個變通之策不是。”李氏仔細解說道,“不能明麵上送房子送地,我給銀子總行吧!我也不瞞妹子,我的嫁妝梯己雖說將來大半都是要給鳳丫頭的,可這回用的卻不是我的私房。前幾年我見鳳兒漸漸知事,便給了她兩個鋪子幾房人,原是想要她曆練一下以備她將來管家好趁手,誰知不過兩年的光景,她竟給我賺了座金山銀山回來,可真算是個意外之喜了。姐姐說說,這雖不是什麽意外橫財,卻也著實招人妒忌,依我還是早早的散掉為妙,可我又不甘心便宜了那起子黑心的小人,所以才想出這暗度陳倉的主意來。”
“你可別再往自個女兒身上貼金了,說了這一大通,連正事的邊還沒摸到,再耽擱下去,那駕車的婆子們可要來催著咱們回家了。”史張氏話裏催促道。
“怨我拖遝了,這就要說正事。”李氏殷切的瞧向張氏言道,“我就是想借著妹妹的名義,給鳳兒修一座宅子,一應牌匾陳設都歸你們做主,我是概不幹涉,地契我也不要,憑你們給了璉兒或是自個收著,隻要將最後的房契交給鳳兒,我這裏便願出五十萬的資銀,可妥當否?”
聽著是這樣一筆巨款,一直冷眼旁觀的史張氏忍不住暗吸一口冷氣,訝然道,“王家妹子好大的手筆,難道就不怕因此把你們王家掏空,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不成?”
“說了本就不是我的私房,又幹他們王家何事?都是我家鳳兒運籌謀算一筆一筆賺回來的,這筆錢就連我都沒有置喙的餘地,何況王家乎?”說著便愈發殷勤的瞧向張氏,一臉期待的問道,“親家姐姐你看如何?”
“這既是鳳丫頭的主意,我也不便百般推脫。”張氏臉色鬆動道,“不過既是我們將來拿地契,就沒有隻讓妹子一人出錢的道理,我這裏也拿出十萬的置地費才算妥當。至於你剛才提到五十萬兩的銀錢,便是修一座皇家園林也盡夠了,工匠之事我是個門外漢,萬幸璉兒從小還念得幾本書,想來胸中自有溝壑,我便將此事一應交給他去籌劃,凡有銀錢帳目往來都叫他細細謄好,到時再交給姐姐過目如何?”
“怨不得大家都道妹子是光風霽月之輩,倒是我先前言語有些個唐突冒昧了。此事就如妹妹所說那樣辦理,兩家都得了臉麵,也不損咱們姐妹情誼,大好!”
“哎呦哎,求你們再不可說此事,若是非要攀談,你們哪日另開一桌,關起門來細細談去,何苦眼饞我這不相幹之人?那可都是白的銀子啊,你們還當著我的麵推推拖拖,是記不得我是個窮人咋地?”反手扔出一張牌,史張氏氣哼哼地道, “一條龍,糊了,快給錢。”
李氏展眼扔掉剛才或得意或哀怨或激動的心情,拍著腦門可惜道,“哎呀,我剛才就不該扔掉那張牌,眼瞅著一條大龍就要成了,半路卻被史家姐姐劫了糊,這牌運果真不能分半點心,咱們再來一局。”
史張氏包起桌上的賭錢,起身抱怨道,“還來什麽來,也不看現在都是什麽時辰了,好好的興頭都被你倆給攪沒了,快接上你家那財神女兒家去吧,省的現在我眼裏招人煩。”
張氏聞言也趕緊起身相送,一邊吩咐伺候在一旁的蓮心去廂房接姑娘,一邊滿帶歉意的說道,“是我這次怠慢了姐姐,等回頭有了空閑,我再專門接姐姐過來鬆散鬆散,到時候也把綸兒一起帶來,好叫他們兄弟一處耍耍,聯絡聯絡彼此的感情。”
見她倆姐妹要說私話,李氏極有眼色的也起了身,搭著心腹的臂膀,意猶未盡的言道,“那我便先行一步,我們姑娘怕是這會等急了,留你們姐倆繼續聊會。”說完便一步三晃的出了房門,瞧那得瑟之極的背影,隻恨得瞧見的人咬地牙根癢癢。
“多謝妹妹的好意,這次本也是要他來的,無奈臨行前卻偏又病了。他身子隨了他爹爹,常年的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就因這,他的兄弟姐妹都疏遠他,我巴不得帶他出來散散心,隻恐他到時沒那個福分!”常常的歎了口濁氣,史張氏又重新打起精神來告辭道。
張氏拍著姐妹的手安慰道,“侄兒現在還小呢,等以後他的年歲再大些,這精氣神自會慢慢的將養過來,且放寬心就是了。”
“但願如此,承妹妹這一番吉言。”說著兩人也漸漸向堂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唉呀呀,好肥的一章,走過路過的朋友,好歹掛出了曬曬,打打分啥地!(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