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你做了敵人來襲的夢,然後你就照著夢裏的情形去查看了？”

    席媽媽的表情與語氣非常清楚地表明了她對這個說法的不滿意。

    一旁的九月也露出了不理解的神情。

    萊狄歐斯握著九月的手緊了緊,他給自己做好了最後的心理建設後，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

    席媽媽微微皺起眉，看著自己的兒子，心下思量了一下,對他點點頭道：“你隻管放心說,我會聽到最後。”

    母親的話讓他因緊張而起的輕度耳鳴症狀減輕了不少,萊狄歐斯感激地看了母親一眼,又側過頭看了看九月，然後才垂下頭，語氣沉重地開口。

    “m.e.1025年5月26日淩晨3時7分,位於艾斯文歐特星團最外側的隸屬於比玖伊特星的人造衛星k-02被入侵者襲擊，經過一夜之後被徹底侵占。借由k-02這個缺口，敵人迅速對比玖伊特展開攻擊，三天後，m.e.1025年5月30日，比玖伊特星最終淪陷，大部分土地陷入戰火，建築化為廢墟。”

    席媽媽和九月一臉驚疑地看著他。

    “你……在說什麽？”

    九月也忍不住開了口：“今天是……m.e.1025年6月1日了啊，萊狄。”

    他的伴侶大概是因為過於動搖，不自覺地叫了他的昵稱，不過這個小細節，在這個時候，房間裏的三個人都沒有察覺。

    萊狄歐斯仍然低著頭，頜首道：“對，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你不會是想說，剛才你說的那些，是你的夢裏發生的？”九月不知為何壓低了聲音問。

    萊狄歐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看起來似乎無視了九月的問題，停頓了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順著自己已經定好的思路往下說。

    “在戰爭發生前兩個月，我收到了祖父的郵件，他要求我相親，不是建議，更像是命令。然後就如同母親所了解的我的性格那樣，我反抗了。”

    說完這句話，萊狄歐斯抬頭看向母親。

    “但是我的抗拒沒有任何效果，所有人都無視我的意願，不論是祖父，父親母親，還是二伯和小姑姑。”

    席媽媽看著兒子的眼神，總覺得在說這句話時，他的眼裏帶了些許控訴。回想起自己在當初設想過萊狄歐斯一旦對相親有所抗拒之後自己打算采取的行動，雖然實際上她並沒有做，但不知為何此刻心裏卻感到了愧疚。

    萊狄歐斯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九月，“對不起，九月，我要老實地告訴你，我原本真的一點都不想相親，一點都不想結婚，至少不想這麽早結婚，不想通過人為的方式去邂逅自己未來的伴侶。”

    九月看著他搖頭，“你沒有必要道歉，我理解。”

    其實當初第一次見麵時，九月就對萊狄歐斯那麽順從的做法感到了驚訝與違和。即便是在四百年前自己熟知的年代，也很少人願意通過相親這種方式尋找人生伴侶。20歲結婚實在是太早了，這個年齡也許戀愛經驗都沒幾次，突然就被剝奪自由戀愛的權利，要去跟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結婚，在九月看來完全就是非常不合理的要求。雖然萊狄歐斯當時以祖父的身體狀況為理由解釋了他的選擇，但是在九月的心裏，仍然留下了一些微弱的不協調的感覺。

    今天聽了席媽媽的話，再聽萊狄歐斯本人這樣說，他才終於感到釋懷。果然是不願意的，果然抗拒才是合理的反應。

    萊狄歐斯對心胸寬大的伴侶道了聲謝，轉回頭，繼續說道：“我對相親非常的抗拒，加上祖父的態度過於堅決，我沒有去想為什麽他要這樣做，隻是對他的專|製感到不可理喻，父親與母親的勸說也讓我覺得自己被孤立了，沒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沒有一個人尊重我的意願。在那種情況下，我最終采取了極端的做法。”

    原本流暢的講述停了下來，萊狄歐斯緊皺著眉，臉上露出了自我嫌惡與懊悔的表情。

    然後他說：“我離家出走了。”

    “夢裏的你？”九月問。

    萊狄歐斯回過神，點頭道：“夢裏的我。”

    席媽媽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意外，她似乎從沒想過向來沉穩理智的兒子會做出這麽大的反彈舉動。但是仔細想想，她又覺得萊狄歐斯似乎真有可能做出這種事。這個想法讓她心裏一驚，突然慶幸現實裏沒有把兒子逼到這個地步。

    萊狄歐斯沒有什麽力氣，他坐得離母親有些遠，沒辦法伸出手安撫她，而母親眼中透露出的些許愧疚更是讓他心裏揪痛，他根本受不起母親的歉意，需要愧疚與懺悔的人，是自己才對。

    “夢裏的我離家出走了，”萊狄歐斯不敢繼續看母親的神情，撇開視線後繼續開口，“在畢業前2個星期。”

    “咦？”九月沒忍住驚訝的聲音。

    萊狄歐斯苦笑著點頭，“是的，我擅自辦理了休學，大概是出於抗議報複的心理吧……總之在夢裏，我放棄了努力了十年、還差一點就能到手的證書和中尉軍銜，拋下了家人，開著自己的個人小型飛梭，隨便挑了個偏遠星球，就離開了比玖伊特。”

    “然後呢？”席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

    萊狄歐斯回想著前世的軌跡，每次想到這個時間點，他都沒辦法麵對心裏的劇烈疼痛。

    “我害怕被找到，所以關閉了光腦，因為不想看到關於自己的尋人啟事，一切通訊和消息都沒去關注。等我終於再次打開光腦，已經是比玖伊特淪陷的那一天。而祖父……”他苦澀地頓住，好半天才能繼續發出聲音，“祖父在我離家之後第三天，由於打擊過大，出現了嚴重衰退跡象的身體迅速惡化，於m.e.1025年4月18日上午10時許，在西賽爾沃軍校醫學院不治逝世。”

    最後一個詞，讓房間裏的空氣一瞬間凝固了起來。

    萊狄歐斯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緊緊咬住牙根，不讓在心裏肆虐的感情噴湧出來。

    他本來決定，要永遠將這些過往全都深深埋在心底那一片無邊的黑暗裏，一直到再次迎來死亡，都不讓它們得見天日。萊狄歐斯很清楚，這不隻是因為死後重生這種事情太過荒誕，更重要的，是因為自己太過膽小。

    他敢於麵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敢於用戰鬥去鞭笞心中永遠無法消除的悔恨與憤怒，敢於用生命去贖罪，但是那是因為，這些看似勇敢堅強的行為，都隻需要他獨自一個人便可以完成。

    如果說要讓他將自己的過錯與罪行攤開在家人麵前，等待家人的審判，萊狄歐斯就感到退縮了。在經曆過失去家人的痛苦之後，他害怕看到家人臉上出現任何一點不愉快的表情，那種害死祖父的內疚感深深地紮在他心裏，讓他越來越膽小，仿佛神經質一般，如果不是他精神力足夠強大，也許會出現精神強迫的症狀。

    被母親用質疑的目光探詢時，萊狄歐斯心裏有那麽一股衝動，很想幹脆將實話全都說出來，不管母親是否相信。上一世的經曆已經隨著他的重生化成了巨大的感情，那些沉痛的感情凝結成塊，重重地壓在心底，漸漸發展成了壓力。本來在成功破壞了敵人的偷襲計劃，讓k-02基地得以免除被攻陷的命運時，那些壓力就都已經消除了大半，然而母親的敏銳卻又使剩下的那部分壓力的重量倏然增加了。

    萊狄歐斯想說出來，不顧一切地說出來。但是說到底，他能夠不顧的也隻有母親和九月是否會相信自己這一點，對於知道了自己上一世的任性作為帶來的後果之後，母親是否會失望，是否會憤怒，是否會無法原諒自己這一點，他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不在乎。

    萊狄歐斯還太年輕，即使重生了一次，也並沒有能夠突然變得比前世成熟許多。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經過深思熟慮，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也許他可以做到徹底接受自己的過去，敢於坦白麵對家人的審判。但是席媽媽的突然襲擊讓他完全沒辦法仔細思考，措手不及的感覺更是讓他慌張害怕，在極短的時間裏他能夠找到的借口，隻有假借夢這個說法，將過去告訴母親。

    如果隻是夢，也許母親就不會太過當真，至少不會認為是自己真的做出了無法挽救的錯事……吧？

    正是帶著這樣矛盾而幼稚的僥幸想法，萊狄歐斯才開始了他的講述。

    客廳裏的沉默顯得很重，似乎沒有人在呼吸。就在萊狄歐斯緊閉著雙眼漸漸感到似乎有些要窒息的時候，席媽媽開了口。

    “之後呢？”

    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萊狄歐斯忍不住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

    迎上的是母親平靜溫和的目光。

    是因為自己用了夢這個說辭，母親如自己僥幸所想的那樣的確沒有當真，所以才沒有表現出厭惡的態度嗎？

    萊狄歐斯心中忐忑，又不敢直接問，隻好咽下卡在喉間的惶惶不安，舔了舔唇後接著說：“之後……我加入了軍隊。那個時候，為了抵禦外敵，整個星團都放低了參軍的要求，我在歐瑟瑪星加入了一支臨時組建的部隊。除了比玖伊特之外，大部分戰場都在宇宙中，我沒有戰鬥機甲駕駛資格證，登不上星艦，最初隻能做做後勤。戰爭一直持續著，沒有停止的跡象，我在後來加入了烏羅波洛斯艦隊，幾乎每天都有戰鬥爆發，敵人的機甲性能比我們的高，數量也確定不了，星團陷入了苦戰。”

    萊狄歐斯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他明明坐在明亮的室內，卻感覺眼前一黑，出現的都是虛空中不斷炸開的爆破光，仿佛一個壞掉的萬筒，永無止境地綻放下去。

    可能是感受到身旁的人的情緒變化，九月下意識地握緊了萊狄歐斯的手。

    手上的力度與溫度讓萊狄歐斯從噩夢般的回憶中醒過神，他輕輕移動眼珠，看了一眼緊緊相係的兩隻手，感覺心裏逐漸平穩下來。

    “最後，在巴斯德小行星帶附近，我的機甲被敵人刺穿，在彈出駕駛艙逃生時，被粒子炮擊中。”

    萊狄歐斯說到自己的死亡倒是很平靜，他無甚所謂地抬起眼，卻看到母親和九月都緊皺眉心看著自己。

    “然後呢？”席媽媽的表情就像是聽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在故事的結尾忍不住為主人公的命運擔憂一樣。

    側過頭看到九月也是相同的表情，萊狄歐斯沐浴在被關心的溫暖中，也懶得去想他們這是相信自己說的是真事，還是單純被故事吸引忍不住當了真，總之他現在感受到的情感毫無疑問是純粹而真摯的。

    於是他終於笑了笑，語調輕鬆地回答道：“然後，我就醒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咦我好話嘮，啊我真的好話嘮。

    那個召喚了神龍的姑娘，你是打算在哪天實現願望來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