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萊狄歐斯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一下子都明亮了起來。那些緊緊纏繞在心底，時不時就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的黑暗好像正一絲一縷地緩緩鬆開,萊狄歐斯不知道那些慢慢消散的黑色影子究竟是自己的罪惡感，還是上一世最後的經曆留下的心理陰影，總之,他能感受到有一片陰霾正漸漸浮現在光照之下，然後一點點散去。

    就仿佛從噩夢中醒來,驀然發現天已經亮了，暗夜已經過去。雖然身體和心裏還殘留著夢中的驚慌恐懼,但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原來將一切說出來，能夠讓自己感覺這樣的輕鬆，這樣的如釋重負。即使自己狡猾地用所謂的做夢掩飾了往事的真實存在，即使自己仍然膽小懦弱地有所保留,沒敢將真正的事實告訴母親，但能夠將那些沉重的過去說出口，對於他的內心，竟然是這麽大的一種救贖嗎？

    萊狄歐斯撐住上揚的唇角，努力抑製住內心強烈的想哭的衝動，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這一刻，他才感覺自己成長了，真正地成長了。也許現在，他可以做到承認自己假借夢的名義說出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承認自己的的確確犯下的過錯。

    不過，夢這個說辭是他剛剛才使用的，這個時候突然又改口實在不是好選擇，幾分鍾內推翻自己說過的話，反而會讓人懷疑。而且現在，也不知道母親對於夢這個說法的接受度如何。

    這樣想著，萊狄歐斯睜開雙眼，看向母親。在他被母親探詢之後，這是第一次，他的目光顯得如此的坦然。

    席媽媽沒有在看他，而是微微低著頭，右手食指放在唇瓣之間，無意識地含抿著。

    這是母親陷入思考時不自覺的習慣動作。父親曾經說過，當母親做出這樣的動作的時候，是聽不到外界的聲音的，但是最好不要去與她說話，否則被打斷思考的艾芙洛·琉卡·席上將可是很可怕的。

    萊狄歐斯不敢見識父親所說的可怕情況，隻好將目光轉向坐在自己身旁，一直無聲地給予自己安慰的伴侶。

    九月正看著他，雙眼微微瞪大著，裏麵有著被自己適才描述的內容所嚇到而產生的動搖痕跡，但是透過那份驚訝，萊狄歐斯能在對方的眼眸裏找到淡淡的安心與心疼。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升起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似乎很接近以前回想起往事時的揪痛，但又沒有那麽劇烈。

    那是一種輕微而柔和的疼痛，不會讓他感到難過和痛苦，卻怎麽都無法忽略。

    萊狄歐斯看著九月，雖然不明白心裏的感覺該如何去理解，但他能模糊地意識到，這種感覺隻會在自己注視著九月的時候產生。

    九月也看著他，沒有說話。萊狄歐斯知道這個青年非常的聰明，他曾經不止一次猜對了自己的想法，對於氣氛和狀況的把握也相當準確。現在對方的緘默不語，也是因為敏銳地察覺到此時不該發出聲音吧。

    好像心裏對這個了不起的青年越來越喜歡了，萊狄歐斯輕輕眯起了眼睛，眼神越發柔和了起來。

    不過就在他剛剛打算用大一點的力氣握緊對方的手，試圖借肢體語言表達心裏的感情時，母親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萊狄。”她非常鎮定地喚起兒子的名字。

    萊狄歐斯從感情的波動中回過神，抬頭迎向母親再次變得有些銳利的清明目光。

    “你的意思是，你剛才所描述的那些……”席媽媽頓了頓，似乎想選擇一個比較合適的形容詞，但是她最終放棄了，跳過了這句，“這些都是你夢裏經曆過的事情，對嗎？”

    萊狄歐斯肯定地點頭。

    席媽媽也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懷疑，而是繼續問道：“為什麽你會認為這個夢可能會變成現實？我是說，你怎麽會覺得夢裏的那些事情會真的發生？”

    在剛才短暫的思考應對探詢的對策的過程中，母親會這樣問，也在萊狄歐斯的預想之中。此時他沒有慌，而是稍微側了側腦袋，做出一副在回想的姿態，道：“我從夢裏醒來之後，一時間分不清楚哪一邊是現實，因為夢境太過真實，我甚至還記得粒子炮逼近時的高熱。”

    九月握住他的手突然一緊。

    萊狄歐斯有些詫異地看向他，隨即又意識到伴侶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這一次負傷。這一次九月眼中的心疼表達得非常明確，萊狄歐斯再次體會到那種奇妙的陌生感覺，他看著青年微微皺起的眉心，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

    然後他移開視線，繼續說道：“就在我還有些混亂的時候，我聽到了光腦的報時聲，打開它之後，不知怎麽想的，我有點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郵箱。”

    席媽媽挑起一側柳眉，她似乎猜得到兒子接下來的話。

    “我看到了一封未讀郵件，”萊狄歐斯說，“寄件人是祖父。”

    九月看了看席媽媽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是讓你相親的郵件？”

    萊狄歐斯點頭，“內容與我在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祖父的神情和語氣，以及他說的話，全都分毫不差。”

    席媽媽再次沉默起來。

    九月的臉上還有些疑惑，萊狄歐斯看著他，笑了笑說：“在此之前，席家從來沒有要求20歲結婚的先例，別說強迫相親，長輩幹涉戀愛婚姻的事都從未有過。我不認為這是我臆想出來從而反映在夢裏的，更何況眼前還擺著一封與我在夢裏見過的完全一樣的影像郵件。”

    “所以你覺得，你做的是一個預知夢？”席媽媽看著他的眼睛問。

    萊狄歐斯苦笑道：“我沒辦法認為那隻是個巧合。如果祖父的郵件是巧合，那麽其他的事情呢？會不會也那麽巧合就發生了？我甚至沒有辦法去確認，也不知道要確認什麽、怎麽確認。比玖伊特星僅僅三天就淪陷什麽的，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吧？這簡直太過荒謬，如果我告訴維托，他一定隻會哈哈大笑說我睡昏了頭。”

    想起那個大塊頭爽朗而不拘小節的性格，隻與對方見過寥寥數麵的九月不知為何非常同意萊狄歐斯的這個看法。而在他抿嘴默默表示同意時，他眼角瞥到席媽媽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席媽媽鬆開搭在一起的雙腿，換了個姿勢，向後靠在了沙發上，“你覺得既然發生了一件事，是按照夢裏的劇本發展的，那麽其他劇情也有可能照著那個劇本進行，那麽這個可能性你無法確定有多大。”

    萊狄歐斯有些沉重地點頭，他口中雖然仍然說著“夢”這個詞，但是在他心裏，早已當作自己是在講述事實，“夢”這個詞被他在腦中自動轉換為了“前世”，所以仿佛放下了一切戒備的他，此刻非常自然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害怕夢裏的一切都是現實；害怕如果我做出與夢裏一樣的選擇，那麽命運就會沿著那道軌跡發展；害怕再次體會自己害死了祖父，在絲毫不知家人曾與敵人殊死戰鬥的情況下徹底死別的罪惡與痛苦。”

    萊狄歐斯的聲音漸漸顫抖了起來，他有些艱難地說完這段話，然後再次閉上了雙眼。

    他話語中無法掩飾的苦澀打動了席媽媽與九月，兩個人都動容地看著他，不自覺地想象著如果是自己經曆了那樣的遭遇……然後同時感到全身一陣發寒。

    九月雖然失去了全部的親人，但是父母逝世時他還小，對於親人的死亡沒有太清晰的認識和印象。而養父的辭世更是發生在他沉睡的數百年裏，醒來後才被告知自己早已沒了家人，也許是因為時間隔得太遠，對於在幾百年前就離開人世的養父，九月沒能感受到太大的悲傷。他哭過，不過那種傷感裏有多少是因為自己孤零零地處於完全陌生的時代，就連九月自己也分不清楚。

    這種情況下，別說是由於自己的過錯而導致祖父死亡的罪惡感，就連突然失去親人的悲慟，九月也無法感同身受。那該是多麽絕望的感情，他這樣想著，對於這個從來表現得十分冷靜堅強，此刻坐在懸浮躺椅上努力恢複平靜的男人，打從心底感到了一股疼惜。

    九月看著萊狄歐斯緊閉雙眸的側臉，心裏不可自抑地浮現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他希望這個男人能夠遠離那些悲哀與傷痛，不管對方身上背負了什麽，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與對方一同分擔。

    甚至，他有了一種想要保護對方的衝動。

    是因為萊狄歐斯此刻看起來太脆弱了嗎，九月不可思議地想，自己居然會想要保護一個雙s，即使自己現在是個雙a，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異還是很大，根本沒有自己保護對方的餘地嘛。

    萊狄歐斯不知道自己的伴侶心裏起了什麽波瀾，他迅速平複了自己的情緒，重新睜開雙眼，看向正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母親。

    “父親……你祖父的病情，也是你在夢裏知道的？”席媽媽的聲音與她的眼神一樣溫柔，此時她身上完全找不到剛才的銳利，剩下的隻有一個母親的柔軟包容。

    萊狄歐斯感覺自己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他長長地籲了口氣，點頭道：“比玖伊特星軍部上將的病逝被媒體大幅報道，整個星團都知道了。我也是那時才知道祖父那個專|製要求的原因。”

    “所以你才會這麽順從，連一點點抗議都沒有嗎……”

    席媽媽覺得眼睛有些酸。兒子講述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但是神奇的是自己一點懷疑都沒有，因為這一切聽起來真的非常合情合理，兒子所做的那些突兀的舉動也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她很快就將之前覺得不知該如何聯係的東西都串聯了起來。

    然後，她臉上的柔和漸漸地轉變為了陰沉。

    作者有話要說：標題非常明確地表現出了作者腦細胞死傷慘重的狀態

    我沒用，今天沒能日碼一萬，明天繼續努力(┳＿┳)...(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