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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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行這般問,就是認定謝蘅是喜歡過張雪硯的,否則不可能答應與之定親。

    而謝蘅難以回答,純粹是覺得自己現在與張雪硯井水不犯河水,萬不應在人背後說三道四;可劉景行又是這股子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狠勁兒,這才是真正教她頭疼難做的地方。

    她索性道:“你哪裏都好。他比你不過。”

    一句話既沒讓劉景行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教他再無追問的餘地。

    劉景行苦笑道:“我這掏開了心給你割,你也不肯說句真心話麽?”

    他一正經起來,謝蘅反而更不知該如何應付了。

    “劉雲歇……”

    劉景行瞧出她的無措,這表情並不陌生。五年前他質問謝蘅為甚麽退親時,她也是這副模樣。

    若一個姑娘素來柔弱,遇事無措尚且招人可憐;可倘若這姑娘一向果決利落,展露出這副可欺的柔軟模樣,就不單單是招人疼,而是要人命。

    “行,我不欺負你了成不成?”劉景行當即繳械投降,朝著謝蘅擁過去,“來,教哥哥抱抱。”

    謝蘅麵不改色地說道:“回青,去找找我的刀。”

    劉景行伸向謝蘅的爪子立刻調轉方向,對著門口撒歡兒的九勝一聲長一聲短地喚道:“九勝,九勝,說你呢!過來教我抱抱!”

    “…………”

    她真是服了。

    打發這無賴滾蛋都不成,還得按照之前的約定,請他留下用晚膳。

    席間劉景行看著略顯空蕩蕩的金科房,對謝蘅說:“不是喜歡舞獅麽?我送個白虎金睛的獅頭給你掛上。”

    “……哥哥,吃米飯論口不論粒的,你快點好不好?訴訟司還有好多事要處理,我沒工夫跟你瞎耗。”

    劉景行歎道:“哎,我娘說得真對,越漂亮的姑娘,就越是無情。”

    謝蘅眼角跳個不停,對劉景行是一忍再忍,打官司都沒這麽千辛萬苦過。等到天完全教墨汁浸透,才可算是將人送出了訴訟司的大門。

    九勝教他留在司中,講好隻是暫且借給謝蘅鎮宅,改天還是要領走的,不動聲色地給自己找了個下次上門的理由。

    謝蘅著急將這尊神送出廟,萬事都答應,也沒計較他的小心思。

    臨出門前,劉景行依依不舍,臂彎往門上一撐,低頭借著月光看謝蘅。

    她長得最“無情”,尤其是眼睛,清炯炯的比月亮還亮。

    謝蘅相容秀美,亭亭一立,不說話時還能品咋出三分端莊,應當是從母親處繼承來的——流淌在皇族骨子裏的姿儀;可說話時又完全不一樣,眼神比鹿還靈,世俗斧鑿的痕跡被壓得無影無蹤。

    劉景行到底還是男人,在月光下看自己喜歡的姑娘沒有不動情的道理。

    謝蘅瞧他又快沒個正形了,斥道:“走不走?”

    氣氛僵持了片刻。

    劉景行忽然說:“承纓,我頭疼。”

    他將抹額往下一拉,遮住眼睛,半弓下腰,肩膀哆嗦著倚住門。

    “怎麽突然頭疼起來了?”謝蘅眼瞧著他肩頭發顫,心下有些戰戰兢兢,上前一步架住他的手,“藥呢?甜湯帶了沒有?”

    謝蘅正要擰著頭去喊等在訴訟司外的奴才過來,這廂就聽劉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行斷斷續續地說道:“……是茶裏,教人動了手腳。”

    謝蘅大惑。那茶水她也動過,不見有事。

    “難受……承纓……”

    “究竟哪裏難受?”

    “哪兒都難受。”他捉住謝蘅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揉了兩回占盡便宜,才輕飄飄地說,“你快親親我,舍身救我一救,我會對你負責的。”

    “…………”

    謝蘅臉一下黑了,隔著衣衫尋著他胸膛間的軟肉狠擰了一把,一掌將他推得連退好幾步。劉景行本就蒙著眼,搖搖欲墜,險些摔倒在地。

    謝蘅:“去死罷你!”

    他摘下抹額,捂著發疼的胸口連連抽氣,捱了疼也還在笑,見她怒氣衝衝地扭頭轉進訴訟司,直到消失在視野中才回神。

    今兒算找到比謝蘅更教他歡喜的人了——臉紅的謝蘅。

    ……

    先前劉景行答應好要送訴訟司一麵獅頭,不出三日,果真送到司中來了。

    送獅頭的也是行當人,名喚羅威。他雖長相端正,一路上都是低眉順眼的,像個本分的老實人,不太起眼。

    小夥子一手擒著獅頭,隨回青進了庭院。

    獅頭入宅,有一環叫做“拜神”。因宅邸都有各自鎮宅的神明,神獸入洞府前都要請示。

    拜神也不難,由舞獅人舉獅頭從府門口拜到正房門前,再由謝蘅點睛即可。

    一般送獅頭的人也會舞獅,走一趟可以掙兩份工錢。

    鑼鼓一敲,羅威起獅頭亮相時,謝蘅就站在簷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單一人高舉獅頭,一眨眼一抖頭都遊刃有餘,活靈活現,演憨態是可愛至極,演威武是震懾有加,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淋漓盡致。

    一司的人看他表演,紛紛鼓掌喝彩。

    羅威摘下獅頭,露出沁著薄汗的額頭。他聲音也是刻板非常,帶著一絲絲緊張。

    “請司長點睛。”

    戴上獅頭的羅威跟方才低眉順眼、沉默寡言的羅威簡直判若兩人。

    謝蘅起朱筆,一麵點睛一麵問道:“羅威是麽?也是武老爺的弟子?”

    羅威如死水的眼睛驟生波瀾,否認道:“羅家獅是文武兼修,與武老爺並非一脈。”

    謝蘅聽他這意思,舞獅還要分派係,這羅氏和武氏舞獅風格大相徑庭,不可同語,一時覺得有趣至極。

    她笑問道:“你的獅頭是甚麽樣兒的?可也去參加賽獅大會麽?”

    “……”羅威沉默了,眉梢往下垂,有好幾分灰心喪氣,“我沒有獅頭。”

    謝蘅挑眉,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大抵也猜出個七八分來——袖子短了一截,衣角處被磨得破破爛爛;鞋子都換不上新的,還要到處跑工,再體麵幹淨都掩飾不住貧窮帶來的寒酸。

    羅威抿緊唇,這姑娘的目光跟火刀子一樣,而他隻是一張輕薄的紙,輕易就能教她捅穿。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別人都說越窮的人自尊心越強,羅威卻知道那是因為還不夠窮。

    當一個人每天都處在饑寒交迫中時,自尊心連個屁都算不上。

    他沒有任何表情,略垂著眼任謝蘅看。

    謝蘅再問道:“沒有獅頭,就不能參加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獅大會麽?”

    羅威點頭。

    謝蘅斟酌了一會兒,繼續問道:“羅威,你想不想跟敝司做一筆生意?”

    羅威抬起眼,有些詫異地看向她。“生意”二字對於他這等短工來說,連邊兒都沾不上。

    “我將這獅頭以一天一文錢的價格租給你,你拿著它去賽獅大會。”

    “小人……小人不明白……”

    他驚看著這手中架著的獅頭,這是現下櫃中最好的一麵獅頭,材質上乘,做工精細,單單一頭就價值百兩。是羅威跟掌櫃千求萬求,才求來送獅頭、行拜神的機會。

    本以為拿過這樣的獅頭,就已然莫大的運氣。沒成想謝蘅竟說出“給你”的話,還準許他去參加賽獅大會。

    謝蘅解釋道:“當然是有條件的。我記得舞獅中有一套展對聯的把戲,是也不是?”

    羅威再忙著點頭,“是叫‘吐彩’。”

    “我想你在大會上為敝司展一副對聯,結五兩銀子,租錢照算。若你有幸拔得頭籌,就結十兩銀子,不算租錢。”

    訴訟司門可羅雀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民間百姓慣來喜歡找接私活的狀師,而不會想著先來訴訟司投狀子。謝蘅要想做出功績,至少得接點兒官司打。

    眼下的賽獅大會正是給訴訟司揚名的好機會。當日姚寧百姓可都會來湊熱鬧。

    羅威聽見謝蘅說十兩,眼睛都直了,那可是他一家整半年的花銷。

    謝蘅見他愣得不回答,問道:“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敝司可就另請高明了。”

    “行!”他從極度興奮中回過神來,忙跪下給謝蘅磕頭,渾身顫抖著說,“多,多謝司長賞識!我一定會好好幹!”

    謝蘅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獅頭,想起這是劉景行的心意,萬一壞了、損了,他肯定又好一番纏人,就叮囑了羅威一句:“仔細小心一些,別弄壞了。”

    “您放心!”

    獅頭對於舞獅人來說,正如劍之於劍客一樣珍貴。

    羅威所在的做獅頭的坊子也同樣接寫對聯。

    謝蘅就讓羅威稍等片刻,回金科房寫了上下聯來交給羅威,並且差回青予他一兩銀子,一兩是用以交納參賽名帖的費用。

    羅威千恩萬謝,捧著銀子架著獅頭,隻覺跟做夢似的。

    待回到家中,就著破窗外漏出來的微光,羅威小心翼翼展開寫著對聯的紙。

    他識字,看得懂,也知道這謝司長字跡比姚寧最有文采的老先生寫得都要好看。

    上下聯雲:

    這般世道,還須蚊帚幾揮,立刻準教黑霧散。

    不是善人,難博龍圖一笑,何時得遇黃河清。

    作者有話要說:  謝蘅:讚助商讚助了嘿。

    劉景行:你開心就好。

    ————

    昨天忘記設存稿箱,我自己刷了好幾遍都沒刷出來,還以為是抽了……

    對不起。明天還是11點30見。

    感謝晉晉的江、23333號的雷!啾咪啾咪!

    忘了注明,對聯來自十殿寶記,第五殿閻羅殿外掛的就是這副,橫批“明鏡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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