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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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常躍吊兒郎當,但他其實還是有底線的。

    盡管昨晚喝了酒,又和豐鶴話了家常,但他第二天竟然起得很早。

    豐鶴一夜輾轉反側沒有睡好,到淩晨才剛剛入睡,就被他在六點多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從床上拽起來。

    豐鶴打著哈切從衛生間鑽出來,眼睛底下倆黑眼圈,看上去更像熊貓了:“兄弟,我說你今兒怎麽突然轉性兒了?”

    常躍一改這幾天背心大褲衩的浪蕩本色,換上了雪白的襯衣,甚至衣領的扣子,都被他一絲不苟地係到了第一顆。

    “尊重對手,起碼要在他死的時候,穿得嚴肅一點。”常躍對著穿衣鏡,說出了自己的人生格言。

    他們住在海邊,去市區花了不少功夫,不過兩人都想看今天的盤麵情況,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開盤前趕到了。

    期貨是九點開盤,這天不到八點半的時候,期貨公司裏就擠滿了人。

    “這兒每天人都這麽多?”常躍問旁邊的人。

    那人回答:“哪兒能啊,今天有大事兒!”

    常躍:“哦?”

    其實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那人接著說:“今天橡膠9810不知道要怎麽樣,大家都等著看呢!”

    常躍昨天沒有給秦揚平倉的指令。因為他們現在已經沒錢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存在繼續拉高的可能性。

    常躍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那你看多還是看空?”

    那人也沒覺得他多嘴,回答說:“我昨天就賣空了,而且是在漲停板上放空的。我看昨天的申買已經不多了,今天多方肯定會敗。”

    這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這個期貨公司裏大多數人都是昨天一起做空的,雖然現在是浮虧,但是都看好今天多方敗退。

    豐鶴糾結了一晚上,本來心態稍好一些,一聽他們這麽說,馬上又按耐不住了。不過臨開盤隻有幾分鍾,他再後悔也晚了,是死是活,馬上就要見分曉。

    “算了!”豐鶴大手一揮,“就當花錢聽響了,以後好歹也是寫進教科書的案例,這一把值了!”

    常躍對這種泄氣的說法不屑一顧。

    他也不是沒進過教科書,可像這種花幾個億就為進教科書的做法,他實在不敢苟同。

    “你怎麽這麽沒出息?”他鄙夷地對豐鶴說。

    這胖子本來是為了疏導他,結果被無情地倒打一耙,正想發怒,盤麵上卻顯示已經開盤。

    從此生死由天,哪兒還有功夫打嘴仗?

    昨天秦揚的多單將天然橡膠9810價格封在了20000以上,這段時間9810的價格已與國際橡膠價格差了太多,所以國際價格也失去了參考價值,沒人理會。

    今天,9810開盤上衝了一個點,正當滿屋子的人哀歎自己的浮虧,籌謀著要跟進做多的時候,緊接著,天膠價格一個俯衝,馬上掉了下去。

    “怎麽辦啊!”豐鶴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好像是自己從天台上掉下去了似的。

    雖然他覺得這次投機很危險,但是因為看到常躍成竹在胸,他心底裏也會幻想是不是會大勝而歸。

    然而他卻沒想到,現實的痛擊來得如此迅速而深刻,那直線跳水般的價格,讓他的心一抽一抽地。

    “才五分鍾。”常躍指了指手表,“就算是要死,也還沒死透呢。”

    期貨走勢從來瞬息萬變,他這麽說也不算錯,但這時候聽起來,總有些死鴨子嘴硬的架勢。

    但其他人可不聽他的,他算是哪兒根蔥啊?

    見到多方失勢,馬上有烏泱烏泱一大堆人跑去跟進做空。眾人的意誌空前地團結,都說要讓炒作9810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他們口中的罪魁禍首,就站在他們中間。

    常躍背靠在牆上,點了一根煙。

    “哎,我說你要不要讓秦揚平……”豐鶴的話沒說完,就看見屏幕上9810的價格突然向上了一下,買單變大。

    他的話拐了一個彎:“……你還有錢?”

    常躍吐出一口煙,神情在煙霧的籠罩中看起來有點失真:“不是我還有錢,是空方有人平倉了。”

    就在刹那間,豐鶴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話的意思,隻見9810的價格很快又回到了20000的高位,申買急劇變大。

    “什麽情況?!”正打算跟進做空的人,一下子都蒙了,多方的持倉已經那麽多了!怎麽可能還有錢?!

    豐鶴這時候才稍微理解了一些眼前的情況,但他還沒來得及問常躍話,就見他將煙掐熄,快步走出期貨公司。

    豐鶴趕緊追出去。

    他就看見常躍腳步急促,邊走邊撥電話,但是電話那頭過了很長時間才接通。

    豐鶴還以為他要和誰報喜,卻沒想到常躍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劈頭就對那邊說:“平倉!我叫你現在平倉!”

    經過走廊回聲的放大,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吼。豐鶴從沒見過他這幅樣子,一下子停下腳步。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常躍皺著眉頭聽完,聲音立馬又放大了百倍:“秦揚!我告訴你!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現在就給我平倉!我不管你還能賺多少,現在全部賣出!

    你要是敢不賣,你以後就別在這個市場上混了!”

    豐鶴從沒見過常躍這幅模樣,他身邊的玻璃,因為回音而發出嗡嗡的振動聲。

    常躍說完就掛掉電話,轉頭看見豐鶴,裝模作樣道:“讓你見笑了哈。”

    “你……這麽和他說能行嗎?”不問緣由,豐鶴先擔心起秦揚那二踢腳脾氣來。

    按照慣例,上一個和秦揚這麽叫板的老板,三十分鍾後就進醫院了。

    常躍擺弄著手裏的手機:“怎麽不能行?我走的時候和他說過了。

    如果他關鍵時刻敢不聽我的,以後他做多我做空,他買進我賣出,肯定叫他以後在市場上寸步難行,就算不虧本,也要膈應死他。”

    隻有彼此相似的人,才會知道對方的軟肋在哪兒。常躍拿捏秦揚,就像是蛇打七寸,又狠又準。

    豐鶴隻能甘拜下風。

    常躍一馬當先,兩人回到期貨公司大廳。

    裏麵一片肅穆,9810的價格瘋狂上竄,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絕望。

    他們都知道,現在來不及了,昨天入場做空的,現在不是已經暴倉,就是在暴倉的路上。每個人的身上,都是負債累累。

    “看吧,”常躍眯著眼睛看著屏幕,對豐鶴說,“逼死自己人的,永遠都是自己人。”

    多逼空一旦成功,到了後期,空方平倉的買單隻會助長多方的氣焰。

    昨天晚上,空方應該已經發現自己無法從現貨市場上買到更多的膠,已經做好了今天平倉的準備,一看見價格下降,馬上買入平倉。

    垂死的掙紮最令人心懼,空方的平倉單更不計後果,更來勢洶洶,哪怕是真正的多頭也無法相提並論。

    幾乎就是在數分鍾之間,9810上的交易,馬上就演變成了一場踩踏事件,空頭爭相出逃,比的就是誰比誰跑得快,比得就是誰比誰更無情。

    之後,秦揚終於慢慢吞吞地響應了常躍的指令。

    9810的價格在20000附近,展開了一場真正的力量交換,多空雙方相繼有大單平倉。

    一天下來,從盤麵上就可以看出,這場戰役以多方的勝利告終。

    收盤前最後一個多方的賣單,明顯是秦揚賣出的,有兩萬手,直接將價格打在了跌停板上,看起來像是出清了底倉。

    “多頭是打算明天再趁勝追擊嗎?”有人狐疑著說。

    勝利果實當然是越豐碩越好,空方已經落敗,多方為什麽不趁勝追擊?就算沒錢了,賣出平倉的利潤,還可以繼續將價格拉高啊!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次參與9810炒作的多頭,剛開始看上去所向披靡,到了後期卻後繼乏力。

    就像是個裹腳老太太似的,居然不追了!

    空翻多的眾人皆表示十分失望,不過也有人認為這是多頭的計謀,隻要明天,多頭就會卷土重來,將沒來得及平倉的空頭打到徹底消亡。

    和他們的想法一樣,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豐鶴的心裏,也有幾分失望。

    期貨市場上,根本不存在“窮寇莫追”這一說法。

    絞殺,就是要徹底,不留絲毫餘地。

    但常躍就像是突然慫了似的,居然沒有窮追猛打,還給秦揚下了死命令平倉,就好像身後有什麽怪物追著咬他的屁股似的。

    常躍也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但是並沒有在意,他在角落裏看著9810以跌停板收尾,也沒有再聽別人的討論,揮手叫豐鶴和自己一起走人。

    兩人回去的路就不著急了,一路散著步慢慢走回去。

    舊時的海邊城市,生活節奏還算慢。

    他們路過第三個報亭的時候,豐鶴看見攤子上有過了期的財經報紙,令人聳動的大標題上,寫的就是天膠9810的多空之戰,同時還在譴責投機多頭。

    然而到現在還不到一天,市場就用鐵的事實分出了勝負,現在報紙編輯大概已經急瘋了,說不定正在趕工明天的稿件。

    豐鶴偏頭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明天真的不追了?”

    常躍正低頭觀察地上的地磚。

    這裏的地磚也是花瓣圖案的大菱形,和豐鎮的大概是一個廠出的,當然也有可能隻是模子一樣罷了,常躍對此非常確信。

    武道把車賣了之後,兩人一起從營業部回家的時候,他觀察地磚不知道觀察了多少遍,對它的每一個排列組合都了熟於胸。

    正當他沉思著,要不要追溯一下這家地磚廠進行投資的時候,豐鶴的問題打斷他的思路。

    “不追了。”常躍最後看了一眼地磚,“打掃戰場都是蝦兵蟹將幹的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我們明天就回北京吧。”

    不知道是什麽勾起了他難得的愁緒,常躍突然歸心似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