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馬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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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四海畢竟是老江湖,這些年走南闖北見的人不少。賀連越雖然形容狼狽,但身上穿的都是綾羅綢緞,而且一雙眼睛直往鍋樁瞟,對他們馬上的貨物視若無睹。他便知此人沒什麽歹心。

    他當下招呼了初三過來,“咱們還有些鹹肉、臘鴨、幹菇,你拿來讓客人嚐嚐鮮。”

    初三嘟囔道:“那是四嬸特意給您備的。”

    秦四海摁著他的後腦勺,往下一栽,沉聲斥道:“你這孩子!我平日怎麽教你的,忘啦?”

    初三悶悶地答:“出門靠朋友。”說完就低頭跑走了,從馬背上取來個油紙裹了幾層的包袱。

    他黑黑的小臉漲紅了,站定在賀連越麵前,半晌才憋出兩個字:“你吃。”

    賀連越也不跟他客氣,拆開油紙,揀起一塊鴨鎖骨,吃得津津有味。初三兩手背在身後,看得眼睛都直了。

    “吃不吃?”賀連越舉起一個鴨頭,笑吟吟地問他。

    初三猛吸了一下口水,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吃,那是鍋頭招待您的。”

    “我不白吃你東西。”賀連越吐出一根骨頭,心滿意足地用舌頭卷走唇齒間所有油水。他從身上解下一個玉佩,拋給初三。

    初三下意識接在手裏,一眼看仔細了,卻立時像攥著塊燒紅的熱炭,神色慌張起來,道:“我、我不能要。”一麵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秦四海。

    秦四海走過來,將那玉摳起,微一掂量,便知是水頭足的好東西。他客客氣氣地捧著玉佩,說:“隻是些不值錢的吃食,怎勞您如此破費?”

    賀連越笑道:“見這小友可愛罷了,壓歲辟邪的小玩意兒,有什麽破不破費的。”

    秦四海堅持不收,道:“鄉下小子命賤,壓不住這金啊玉的。”

    誘之以利方案失敗。賀連越無法,隻好悻悻收回,兩手交錯間,眼珠子卻轉了一轉,扭頭問初三道:“那我的武功,你學不學?”

    秦四海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就憑賀連越先前露的那一手輕功,就比街頭武館的武師不知高出多少倍,如果初三能得了他的青眼,自然是再好不過!

    初三一臉懵懂道:“什麽是武功?”

    “武功嘛,就是……”賀連越苦惱摸摸下巴,靈機一動,拾起地上一片落葉,注入內勁。他有意將聲勢做得浩大些,便激鼓起衣袂,整個人無風自動,隨手一揚,把那片樹葉射了出去。

    輕飄飄的樹葉,受了他內力驅使,如離弦之箭一般,破空而去。

    初三隻聽一聲尖銳的風嘯,那樹葉便貼著自己的耳朵,“唰”的一下,飛梭過去。他訝然張大嘴巴,轉臉一看,隻見那片樹葉死死卡進粗壯的樹幹中,僅剩下一點葉柄露在外麵。

    這手飛葉摘花的巧勁,便是賀連越也十分得意,堪稱行走江湖裝逼之大殺招,更不消說初三與秦四海了。兩人半晌都沒說上話來,目光中俱是駭然。再看賀連越的眼神,便不再是原來看貴客的,而是看神仙一般。

    秦四海話音發顫,壓著初三的頭,道:“還不快叫師父。”

    初三卻緊抿雙唇,一言不發。秦四海厲斥道:“你啞巴了,說話!”初三望著賀連越,圓滾的雙目漸漸泛上淚花,咬牙道:“我不學您的武功。”後退兩步,長跪在地,用力磕了兩個響頭,道:“隻求您救一救順子。”

    賀連越不明就裏,道:“順子是誰?”

    秦四海虎目濕潤,又惱又憐,用力捶了兩下他的肩,罵道:“傻孩子!”歎息著把事情原委同賀連越說了。

    賀連越笑道:“這有什麽難的,起來帶路吧。”隻消能施恩給他們,幫什麽不是幫。

    初三抬起一張髒兮兮的小臉,眸中盡是喜悅,連聲道:“好,好,我這就帶您去。”

    聽說賀連越要救順子,馬幫其他人也浩浩蕩蕩地跟著。此時,順子的後蹄已陷進泥裏三尺多深,盡管堪達帶著兩個人不停刨土,可還是沒有它下陷得快。

    順子發出陣陣嗚咽,前腿拚命向上劃伸,可還是越來越力不從心。

    “找兩根粗一點的木頭,架成十字,用麻繩連在它身上。”賀連越心裏有了底,便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他氣定神閑的模樣,也令秦四海等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很快,一個簡陋的“杠杆”就初具雛形。

    賀連越道:“來四個人,抬住四個角,兩個人把土坡鏟平,我在前邊牽韁繩。”

    堪達沒看過他露的那一手武功,見他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樣,半信半疑道:“就算十個漢子在前頭拉馬也嫌太沉,恐怕要十五人才夠用。你一個人怎麽成?”

    賀連越一指狹窄泥濘的山道,反唇相譏:“你覺得這裏容得下十五人?”如不是需要他們帶自己出山,他才不管這馬啊牛的閑事。

    堪達一時語塞。秦四海搭了搭他的肩,寬慰道:“無妨,你且信這位少俠一回。”鍋頭之於馬幫,向來說一不二。堪達這才不言語了。他湊到順子耳邊,嘰裏咕嚕地對它說了一通話,又溫柔地撫摸它的鬃毛。

    順子頓時一掃萎靡,來了精神。

    “一、二、三……”

    眾人一齊使力,從四方抬高木架。借著大家的合力,順子的前肢先脫離了泥潭。此時,賀連越借機發力,灌入內勁,猛地一拽韁繩。兒臂粗的繩子在半空中拋了個半圓弧線,倏地被拉直,因為內部受力,緊緊繃著,竟像是快要斷了一樣。

    順子朝天嘶鳴一聲,後肢使勁蹬了幾下,揚起一大潑淤泥,終於從泥潭裏爬了出來。

    人群中發出雷鳴般歡呼。

    “今日若不是蘇少俠相助,我等真不知如何是好。”秦四海疊聲道謝,“要是少俠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但憑吩咐!”

    賀連越暗忖,就等你這句話呢。

    他抱拳道:“在下本是北人,為奸人所擄,僥幸逃出,卻迷失叢林中,可否請鍋頭捎我一程,到附近的城鎮?”他一路說的都是官話,自稱北人,合情合理。

    蘇少廷家在普洱,但他可沒打算回蘇家。既然蘇家人都以為蘇少廷死了,那是最好不過。更方便他神隱江湖,逍遙自在。

    秦四海聞言麵露難色。

    馬幫的路線都是早定好的,此後他們一路都是高山峻嶺,行經村莊。可賀連越卻要往城鎮去。最近的一個鎮子,是獨龍江下遊的高黎鎮,距此兩百多裏地。

    但賀連越開了口,他們總不能不幫。

    秦四海暗下決心,即便是繞十天遠路,也一定要將他送達,道:“離這兒最近的便是高黎鎮,上通普洱,下至黔貴,少俠如要北上,正經此地。”

    於是一行人改道北行先下獨龍江。

    馬幫向來重義。大家夥兒受了賀連越恩惠,自然沒什麽異議。

    初三聽說賀連越要與他們同行,更是無比雀躍。生怕他吃不慣馬幫的粗糧,每日天不亮,就去給他捕魚捉鳥,采菇摘果。這一派真誠爛漫,便是賀連越也頗有幾分感動。

    他遠非古道熱腸之人,隻是自己奸詐,就愈發喜歡人家赤誠。

    這日,他正盤膝練功,見初三紮了個紅辮子,臉龐黝黑,用芭蕉葉盛著一捧洗淨的桑葚,小心翼翼地擱在他身邊。賀連越一時興起,叫住他問道:“你可還願跟我學武?”

    初三吃了一驚,脖子耳根漲得通紅,喏喏道:“我笨,怕學不會。”

    賀連越微微一笑,道:“有些功夫,聰明人學不會,就要笨人學才好。”

    世上還有這樣的功夫?初三以為是賀連越編來安慰他的。幾經躊躇,終於忍不住誘惑,點了點頭。

    賀連越揀了《九陰真經》裏的大伏魔拳教他。這至剛至硬的拳腳功夫,全靠後天苦修。他自己走得靈巧路子,本也學得不怎樣,但教起初三來還是綽綽有餘。

    初三果真刻苦,日夜勤耕不輟,不過十餘天功夫,便打得似模似樣。

    此時,一行人離高黎鎮也近了。

    “穿過這片林子,便是高黎鎮。隻是這段日子連綿下雨,林子竟起了瘴氣,尋常人進去,不出半天就能暈死。可若要繞道,又得十幾天。”秦四海歎道。

    賀連越修煉了《九陰真經》,自是不懼,便道:“勞煩鍋頭送我這一程,前頭的路,我自己去就好。”秦四海知道他身手非凡,也不攔他,贈了許多幹糧,又給他摹了全整的地圖,才將他送到瘴林口。

    初三淚眼汪汪,道:“師父,我再見不著你了嗎?”

    賀連越摸摸他的頭,道:“那也不是,你將功夫練好了,說不定咱們還有再遇的機會。”初三噙著淚猛點頭,哭道:“我一定好好練功!”

    正依依惜別間,忽聽得瘴林中傳出一聲長嘯。四個形容狼狽、衣衫襤褸的江湖人,並著一個光頭和尚走出來。

    兩幫人打了個照麵,江湖人中走在最前的那一個,青布短衫,麻臉招風耳,手擎青銅雙鐧,見著賀連越,瞪大了眼睛,喊道:“蘇公子,你怎麽在這兒?可教我們好找啊!”

    賀連越擰眉暗叫不好!(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