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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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麻臉漢子叫葛成光,早年和威龍鏢局有些來往,與他哥哥蘇長旭交情頗深,後來聽說到北邊做起了無本買賣。

    照他的說法,他們四個是受了蘇長旭所托,特地尋蘇少廷來了。沿著獨龍江順流向下,一無所獲,才準備打道回府,卻沒想到在高黎鎮撞個正著。

    賀連越屁都不信!

    蘇少廷是小娘生的,自幼和哥哥不親,文不成武不就,偏還受老爺子寵愛。蘇長旭打從知道老爺子準備把威龍鏢局的產業賣掉一半,給蘇少廷捐個官身後,那是日日夜夜恨不得把這個弟弟弄死,都快成心病了。

    就算是老爺子病榻上以死相逼,讓他把小兒子找回來,他敷衍一番也就罷了,怎麽可能親自北上去請葛成光,又大費周章把獨龍江上上下下搜尋一遍?

    賀連越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人心的。他思來想去,隻能是蘇長旭怕他沒死妥當,找人補刀來了!

    “沒想到哥哥竟待我這樣好,我往日真是錯怪他了。”賀連越淚眼婆娑,做出一副感動流涕的樣子。當然,他也沒忽略葛成光幾人眸中一閃而過的尷尬,“不知這幾位是?”

    葛成光向他一一介紹。

    留一撇小胡子的高瘦男子是無量劍派弟子陶慶友,人稱“打草驚蛇”,腰負一把草莖劍,纏鬥起來潛行似蛇,如蛆附骨。剩下兩個是苗族人,同母孿生,長相一般無二,一個叫寶翁,擅長追蹤,一個叫金翁,擅長種毒。

    蘇少廷的母親是苗女。他出生時,便被母親種上了驅蟲辟邪的苗香。這幾人能追到獨龍江,想必就是靠了苗人寶翁的特殊方法,一路循香而來。隻是他長久浸在江水裏,香氣減淡,才誤導他們找到了下遊去。

    賀連越一顆七竅玲瓏心千回百轉,麵上卻是分毫不顯。

    他餘光掃到一旁獨立不語的年輕僧人,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無他,這大和尚長得實在好。饒是他這樣眼高於頂的,初初一睇,竟也覺得雙目刺痛,仿佛烈日迎頭,照得整個人暈暈晃晃。

    賀連越想,定是他那光頭太耀眼的緣故。

    因他一直盯著和尚瞧,葛成光便笑道:“這位小師父,是我們在瘴林中遇見的。若非他仗義相助,咱們恐怕早就死在裏邊了。”

    和尚雙手合十,道:“小僧懸心,見過施主。”

    他手無寸鐵,一身簡樸的沙黃僧袍,貌似毫無殺傷力。然而賀連越一眼便看出,這人雙目明澈,足履輕盈,內力簡直強到匪夷所思。要不是係統已經關閉,賀連越肯定會懷疑對方也是開外掛的宿主。

    他自認三流菜鳥,那是和其他宿主比。事實上,光靠身上這點《九陰真經》和梯雲縱,就完全可以讓他在主角副本以外的地方橫著走了。但眼前這個大和尚,估計實力和他不分伯仲。

    不,他現在身上還受著傷,不一定是這和尚的對手。

    天龍前傳裏除了逍遙派一幹掛逼,什麽時候還出了這等人物?

    賀連越的疑惑並未寫在臉上。他向懸心還了一禮,客客氣氣地問:“不知師父往哪裏去?”

    懸心道:“大理天龍寺。”

    賀連越笑眯眯地說:“哦,天龍寺啊。那就是往東行了。正好我這幾位朋友,也是往東邊去的,不如師父同他們一起上路,也好有個伴兒。”

    總而言之,得先把這個長得像bug的和尚支開。讓他跟著馬幫走,又不算害他。

    懸心一張俊臉,平平淡淡的無甚表情,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賀連越上下相看,左右端倪,居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暗忖:這人莫不是修禪修成麵癱了吧?

    隔了半晌,懸心才頷首道:“那便勞煩諸位施主了。”向著秦四海等人雙掌合十,微微鞠躬。

    秦四海忙道不敢不敢,虛扶了他一把。

    賀連越這才鬆了口氣,我道是他心機深沉,原來是反應遲鈍。

    -

    秦四海臨走前,帶著初三又來跟賀連越告別一次。

    他笑道:“剛才匆忙得狠,竟將一樁要緊事忘了,還好因緣巧合,沒得錯過。”說罷,將初三往前一推,“這孩子至今隻有個小名,六月初三生的,就叫初三。人說天地君親師,從師不從父,勞請蘇公子賜個大名吧。”

    賀連越想了想,道:“天下之大,莫過於海,你四海叔胸懷四海,已將最大的都納了。你若要青出於藍勝於藍,非得想個比‘海’更大的名頭不可。”

    內陸之人,連海都沒見過。四海、四海,也不過是從書上摳下來的話,哪裏曉得什麽東西,會比海還大?

    初三歪著腦袋,眉毛耷拉,為難道:“師父,我想不出來。”突然,他眼招子一亮,脫口道:“是不是天呀?”海之外還有陸,可天之外就沒有旁的了。

    賀連越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敲了一記,笑道:“不對,是德。天地縱橫,萬物芻狗,古往今來,還有什麽勝得過一個‘德’字?”

    他俯身捏了捏初三的小臉,“從今往後,你就叫五德吧。”

    “馬五德,好名字!”秦四海謝過了賀連越,正式向他辭行。跟著懸心和尚一塊兒,身影漸漸隱沒在東邊樹林子裏。

    從頭到尾,賀連越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懸心,見他聽到自己那番“德勝於天”的宏論,居然隻是彈了彈眼皮,連頭都沒抬一下,不由感到十分挫敗。

    憑他這麽有內涵、有技巧的刷好感方式,大和尚難道完全沒有被感動到?這不可能啊!

    賀連越陷入了無邊的沉思,以及對自我認知的懷疑中。

    -

    半個時辰後。

    懸心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腳步,感歎道:“五德,真是好名字。蘇公子的一席話,確實十分在理。以德服人,才堪稱俠之大者。”

    馬五德:“……”

    -

    這廂,賀連越送走了包袱和bug,再看那四人的眼神,便好似餓狼進了羊圈一樣。但他隱藏得深,前後不過是目光閃爍幾下,在外人看來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模樣,

    五人一行走出三四裏地,天色就暗了下來。

    賀連越打了個哈欠,困得眼角都滲出淚來。葛成光便道:“小公子身上沒有功夫,走這麽些路,定是乏了。咱們就在此睡一宿吧。”賀連越忙不迭稱好。

    寶翁和金翁兄弟去拾了些柴火。可是雨過山濕,火堆總也生不起來。

    “廢物。”賀連越嘟囔了一聲,自己在樹下找了塊還算幹燥的地,抱臂合衣躺下,沒一會兒功夫就鼾聲如雷。

    盡管他這抱怨壓低了聲,但在座的都是江湖人士,耳聰目明,如何聽不見?脾氣火爆的金翁立時便要發作,手已掏到了毒蠍口袋,卻被兄弟寶翁強壓下來。

    寶翁向他使了個眼色,搖搖頭,目光指向葛成光。

    意思是,一行人以葛成光為首,全都得聽葛老大的。

    葛成光虛睨一眼蜷縮成團、呼呼大睡的賀連越,眸中精光一閃,啞聲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金翁席地坐下,兩手擱在膝上,哼道:“從長計議什麽?這麽個小東西,咱們一劍捅了,埋進深山裏,不消半年就做了古,誰知道?”

    陶慶友撫著小胡子,一陣冷笑:“你道這麽簡單?那個秦四海雖不算入流高手,卻也是滇南頗有名聲的人物,俠義豪氣,綠林作風,他認識蘇小子,也見過咱們。你說這事怎麽算,萬一傳到老爺子耳朵裏還得了?”

    葛成光也正有這個顧慮,點頭稱是。

    “這樣不行,那也不行,你們倒是拿個章法出來?”金翁氣得不禁提高了聲調。

    寶翁此時剛把火堆生起來,遙見賀連越翻了個身,趕緊捂住弟弟的嘴,罵道:“你呀!聽兩位哥哥的就是了。”

    金翁把臉一悶,道:“我去看火了,你們聊著吧。”起身踱到火堆邊上。

    寶翁代替了他的位置,和另兩人坐成一團,竊竊私語。

    三人談得正酣,倏然聽聞一個聲音在頭頂上炸開,“幾位大俠說什麽呢,湊得這樣近,都快貼臉親上了吧。”猛地扭頭,便見賀連越逆光站在背後一尺處,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葛成光幾人險些嚇得魂飛魄散,仿佛霹靂打到了頭上,毛發一根根豎起來。麵麵相覷,都是一般想法——他幾時到的,怎麽我們一點聲響都聽不見?

    “蘇……蘇小少爺。”

    賀連越把寶翁和陶慶友往兩旁一推,生生擠了個位置,蹲在兩人中間,搓著手烤火,抱怨道:“你們生了火,怎的也不叫我?可凍死我了。”

    陶慶友與寶翁對視了一眼,後者抱歉道:“蘇小少爺,真是對不住,把你忘了。”

    “忘了?”賀連越哼哼唧唧,“你們出來尋我,倒把我忘了?那我還是走了好。”說著便作勢起身要走。

    三人見他還是一團任性的孩子氣,眼中疑惑盡去,不約而同地籲了口氣。陶慶友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咱們幾個給你賠罪了,今兒你睡這兒,我們睡樹上去,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賀連越眼珠子滴溜溜轉,落在他的草莖劍上,笑嘻嘻道,“既要賠罪,那你把這劍借我看看好不好?”

    陶慶友撫著劍身,猶豫道:“這……”

    “哼!我就曉得你們是誆我的。”賀連越臉色驟變,頓時發起橫來,秀眉一豎,“我看哥哥定也不是真心要找我回去,是被爹爹逼迫的!不過借你把劍看看,你也推三阻四,莫非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陶慶友聽他越扯越離譜,心下更厭,道:“好好,你要看便看。隻是看完要還我。”

    “誰稀罕你這把破劍了?我家要什麽劍沒有?”賀連越嘴上罵著,卻喜滋滋把劍拔出來,揮來揮去,耍玩具一般。

    寶翁看陶慶友一副無奈的樣子,不由笑道:“反正蘇小少爺不會武,借他玩玩也……”不打緊這三個字還沒出口,便見眼前火光、劍光、寒光閃成一片,黑皮麵上唰的映過一道白芒。

    他駭然低下頭,隻看見了自己身首異處的半個軀體。

    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圓瞪著銅鈴大眼,滿臉驚恐,死不瞑目。

    賀連越垂著長睫,雪白的劍身上火光躍動,影出他一雙漸漸生冷的眼。

    鮮血順著劍槽淌到泥裏,洇出點點深色。他抬起臉,定睛含笑,嘻道:“我也對不住,一時手滑。”(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