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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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心握著賀連越一隻手,源源不斷地給他輸內力。賀連越腹中那團火,熄了又起,起了又熄,還不如一直燒著呢。他氣得快要吐血,嘶啞著嗓子,問:“你到底……懂不懂怎麽急救啊?”

    “不懂。”

    賀連越口中腥味上泛,猛地咳嗽起來,扶著胸口,怒瞪了他一眼,“去抓把雪來!”本該是厲喝的一句話,此時他中氣不足,聽起來倒像是懇求。

    懸心往牆上打了一拳,摳下一手冰渣,揉碎了遞給他,“雪。”

    賀連越撐著冰床坐起身,解開自己的長衫。他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剛抽完腰帶,就險些重新倒了下去,扶住了懸心的肩,才勉強重新坐直。

    懸心看著他光潔瘦弱的白背,一條脊梁骨筆直滑下來,在腰後微微地陷下去。

    他脫得隻剩一條褻褲,生生打了個哆嗦,靠著懸心先前輸的內力,才沒直接在冰天雪地裏凍死過去。整個人瘦條瘦條的,橫在懸心膝上,兩條白晃的長腿擱在床邊蕩。

    “別傻愣著啊,趕緊給我降溫,拿雪擦,越用力越好。”一張臉白得不成樣子,嘴唇全是青的。

    懸心左手握著他冰涼的掌心,右手搓了個雪球,沿著他脖子往下擦。

    觸手溫涼,他的肌膚和雪沒什麽兩樣。

    賀連越“嘶”地倒吸涼氣,“輕點,你輕點!”

    懸心有些無措地看著他背上一片破皮的紅痕,不敢再用力。他突然想到了寺裏養的一隻小雞,不知道是從哪跑來的,全身濕透了,那麽小,那麽軟,捏在手心裏,絨絨的一小團,好像稍微使點勁都能掐碎了。

    “對不起。”

    “對不起你個頭啊!”賀連越一聽他道歉,心裏就莫名堵得慌。

    懸心一路向下,從他的胳膊擦到後背,再擦到腰窩和大腿。全部擦完了,他自覺地把賀連越翻了個底朝天。他和賀連越交過手,知道這人武功不錯,卻沒想到他的身體如此病瘦孱弱,一副被掏空的紈絝子弟模樣。

    賀連越忽然說:“和尚,你救了我這一次,就別再有下一次了。”

    懸心手一頓。

    “我生平最討厭欠別人人情。”他嘴唇一抿,“因為人情欠多了,就會變成朋友。”

    懸心問:“朋友不好嗎?”

    “不是不好,但也不是好。”賀連越不習慣拿眼睛對著他的臉,又重新翻了回去,仍舊趴著,目光隻在冰地上遊移。

    “麻煩。”他補充道。

    “不救,死了怎麽辦?”

    “死?”賀連越艱難地抬起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自嘲地一笑,“看見我頭頂上的‘主角光環’沒有?我不會死的。這裏的閻王爺,才沒膽子收我。”他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似累極了,兩手垂下來,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懸心手裏的雪化完了,他探起身子,又去摳了一把。不想賀連越是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活生生暈成了一坨爛泥,連他的腿都抓不住,像條跐溜的軟泥鰍,就這麽直直滑了下去。

    幸好懸心眼疾手快,及時把他撈進懷裏,摟著賀連越的腰,竟覺得有些燙手。

    “阿彌陀佛。”賀連越睜不開眼,嘴角倒是勾了一下,“善哉善哉。”

    “把你放出山的人,可真是造孽,罪過罪過。”賀連越吐出吃進嘴裏的幾根頭發,自己拿手攏了攏。腹中懸心的內力沁開,激得他腳趾都蜷了起來,一波熱,一波冷,還有一波淳厚溫潤之力,在他肚子裏打架。

    說舒服不舒服,說難受倒也沒那麽難受了。

    “你師父那麽厲害,難道沒教你: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不要揣著聖母心走江湖的道理嗎?”賀連越懶懨懨地開口,聲音又啞又輕,比起往日的清越,多了幾分倦怠和沉重,“你以為你救了別人,別人就會感激涕零?大錯特錯。”

    他此刻這副軟了吧唧的模樣,講起歪理來,實在沒什麽說服性。

    而懸心果然也沒抬眼聽。

    賀連越要是不把話說痛快了,比斷手斷腳還難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之恩,拿什麽報?瀑布啊?呸,插刀相報。鬥米恩升米仇,你信不信,你今天救了姓葛那幾人,他們明天還有來求你。一次又一次,最後一次,就是要來索你的命。”

    他停了一會兒,沒聽見頭頂上的動靜,“和尚,你聽沒在聽?”

    隔了片刻,傳來懸心“嗯”的應和聲。

    賀連越這才繼續說下去:“你說我像你師父?那你知道我師父像誰嗎?”他故意又頓住了。

    懸心好半天才領會了他的意思,搖頭回答:“不知道。”

    賀連越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師父吧,像你!一個傻姑娘,明明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劍客,使的一手快劍,迅如閃電,沒人能擋得住她三招,卻敗給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有嬌嬌怯怯的弱女子。”

    他又不往下說了,等著懸心回應。

    懸心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似極無奈的樣子,問:“怎麽敗的?”

    這次還算聰明,都會提問了。賀連越得意地唇角一翹:“還能是什麽?自然是你們出家人碰不得的那要命東西,情愛唄!我師父在山林裏歎了一輩子氣,連見那男人一麵都不敢。我跟她說,‘我去幫你殺了他好不好?’她反過來要罵我,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什麽道理?”

    “沒有道理。世間最誤人的就是這東西。”賀連越說,“你師父喜歡聰明人,那是當然,天下人人都喜歡聰明的。可偏偏我師父不,她就愛跟蠢人打交道。她要是見了你,指不定多喜歡呢,哭著喊著要收你為徒。”

    懸心隻輕輕“嗯”了一聲。

    他沒聽出其中的諷刺之意,便讓賀連越感覺這個玩笑跟白講了一樣,口舌凝澀,嘴裏好不是滋味,撇撇眉毛,說道:“你這人真沒趣。”

    “嗯。”

    嗯你個頭啊……賀連越用下巴磕他,“我師父和你一樣沒趣。不,比你還沒趣。”

    -

    他進入係統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幫越女劍阿青完成心願。

    本以為阿青的願望,無非是想法設法,從西施那裏奪回範蠡之類。不曾想那個神態端靜,明眸如洗的少女,開口卻是:“我需要一個傳人,你就很好。”

    他莫名其妙跟隨阿青學了三年劍術。她搖頭道:“劍法你已大成了,劍意卻還差得遠,這個我教不了你。”於是又莫名其妙地被趕了出來。

    此時,係統提示他,任務已完成,可根據委托人贈予的積分,到商城選購獎品。

    阿青是個對金錢沒概念的懵懂少女,給出的積分數額著實嚇了他一跳。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武俠係統最大外掛——九陰真經。剩下的積分不夠買下他一直心儀的淩波微步,但拿下一本武當梯雲縱綽綽有餘。

    騎驢找馬嘛,等再接幾個任務,去買淩波微步也不遲。賀連越滿懷樂觀,如是暗忖。

    ——誰知他剛見到第二個任務的發布人,武俠係統就崩潰了!

    他想到此處,不由長長歎息。

    “我師父三年裏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硬說我的話會擾亂她的心神,妨害她練劍。”這對他而言,不啻於酷刑加身,簡直比讓他上刀山下油鍋還難受!

    懸心聽到這裏,卻是微不可察地頷了頷首。

    賀連越餘光瞥到了,頓時惱羞成怒,霍然坐起,“你也覺得她說得對?”

    “嗯。”

    “你們這些人,定力不足,修行不到家,倒來怪我!”他把外衫斜過來一披,倒頭栽了回去。身上爽利了些,精神頭也足了,自己就笑了出來,輕輕踹了和尚一腳。

    懸心挨了一腳,好生無辜的模樣。

    此時兩人待在冰床上,一個正襟危坐,一個斜來扭去,賀連越一條腿掛在懸心膝上,一條腿垂在外麵,右手支撐著腦袋,左手還和懸心握在一起。真是說不出的好笑。

    卻是無意間親近了幾分。

    賀連越敞著衣衫,露出一截比雪還白的胸膛,懶洋洋地問:“我說和尚啊,有件事我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麽在林子裏追上我的?照理說,我做得夠隱秘了吧?”

    懸心說:“看到的。”

    “放屁!我那時候離你最少有一裏地,你看見個鬼啊?”

    “有腳印。”

    “不可能,我輕功比你厲害多了!就算不是踏雪無痕,也差不離。腳印?你特麽拿顯微鏡的看的啊?”

    “拿眼睛看的。”

    賀連越撇嘴,歪歪斜斜地坐起來,兩隻手在他麵前虛晃一下,迅速收攏捏成拳頭,“那你說說,我十個指頭裏有幾個鬥幾個簸箕?”

    懸心想了想,“十個都是鬥。”

    “這都能讓你猜中?”賀連越嘟囔道,“不過俗話說,一鬥窮,二鬥富,三鬥四鬥賣豆腐,五鬥六鬥開當鋪。我這麵相,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命,你猜個十鬥,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還不算太笨。”

    他不甘心,眼珠子骨碌一轉,從耳後削下一小束頭發,攥在手心裏,仍是在他眼前虛虛晃蕩,眨眼間收回,問道:“有本事你再猜,這裏有幾根頭發?”

    “十七根。”

    賀連越狐疑的眼神地在他臉上過了一圈,背過身,自己數了數。

    果然是十七根,分毫不差。

    “見鬼了!難道老子是穿到了修仙文?不對啊,明明是武俠風……”賀連越扭頭看向懸心,試探地問道,“元嬰,金丹,築基?”

    懸心一臉茫然。

    “懸心師父。”他揉了揉臉,擠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先前有得罪的地方,您別見怪。我就冒昧問問,您這一手本事,是哪兒學來的?您有沒有遇到過那種飛來飛去的神仙,誇人靈根清奇的那種,引薦我認識認識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