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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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連越夢短眠淺,睡了一覺醒來,月亮還沒全墜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地上,借小口裏投進的月光,緩慢地穿針引線。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神智清明了,卻沒有出聲。

    月光下懸心的麵孔,平和靜謐,像極富貴人家供的白玉佛。

    賀連越忽然感覺莫名心安。這個又笨又鈍的和尚,好似能把天地風雨都攔在身外,巋然不動,如同一座磐石陣。呼嘯而過的風雪,落在他身上,便悄然遠了,隻剩下一點可怖的影子,也被他隔絕塵外。

    “和尚。”他開口說,“睡吧。你這要做到什麽時候去?”

    懸心半晌才抬頭,答道:“快了。”

    賀連越從床上踩了鞋子下來,坐到他身邊,奪過他手裏的針線,打了個哈欠,道:“快這個字,和你是一輩子無緣了。我來吧。”說著,指間撚的針便幻影般飛走起來。他專心致誌地低著頭,動作比懸心不知快了幾百倍。

    懸心一臉欲言又止。

    “什麽叫專業人士,看到了沒?”賀連越眯著睡眼,把做好的一大塊鳥羽墊子往他懷裏一扔,“讓你幹活,那是為了鍛煉你。就你這手速,嘖嘖,都不稀得說你,真是看不下去了。”

    懸心道:“寺裏的師兄也這麽說。”

    賀連越不屑地一撇嘴。果然傻和尚到哪都被人欺負。他用手肘捅了下懸心的胳膊,道:“下回再有人跟你說這話,你就告訴他,子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光指使人算什麽本事?”

    “哪個子?”

    “毛子。你讀書少,不知道也正常。”

    “哦。”

    賀連越三兩下幹完了懸心幾個時辰的工作量,把剩下的塞進他手裏,哈欠連天道:“你繼續,我撐不住了。”

    懸心看向他:“可你剛剛說……”

    “我怎麽了?”賀連越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咱們這叫分工合作,切不可混為一談。”

    -

    次日天朗氣清,難得的好天氣。賀連越從洞裏出來,伸了個懶腰,沿著昨天的路去找自己重新埋起來的果子。拿斷劍刨開雪塊,下麵隻留下一堆殘枝敗葉,連根都給人挖得幹幹淨淨。他冷笑兩聲,一晃眼就想明白了。

    雪穀裏一共隻有兩撥人,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他順手打了幾隻鳥回來,蹲在避風處烤火,抬眼問懸心:“和尚,如果有人拿你的命要挾我,我本可以救你而不救,你會怨我嗎?”

    懸心微皺了一下眉,道:“當然不會。”

    “那就好。”賀連越一笑,用樹枝插起烤熟的雀鳥,提在手裏,向葛成光三人寄居的洞穴走去。

    懸心立時站了起來。

    “你坐回去。”賀連越回頭對他說,“這件事不用你管,他們擺明是衝著我來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一股凜冽寒氣,神情更是少有的認真。

    金翁站在洞口,見白雪裏裹著一個人影,急忙進去向葛成光通報:“葛老大,人來了。”

    “一個還是兩個?”葛成光問道。

    金翁說:“就姓蘇的一個人,懸心沒跟來。”

    “你再去探。”

    “是。”

    金翁再跑出去的時候,賀連越已經到了。手裏拎著鳥肉,嬉皮笑臉,像個來串門的鄰居。餓得麵有菜色的金翁,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手裏的肉,隻恨不得馬上撲過去搶來。賀連越笑眯眯地把肉收到身後,說:“這可不是給你的。葛成光在哪?”

    金翁咬牙道:“裏麵請。”

    賀連越跟著他進去,一麵對他們搭建的洞穴指指點點,“你瞧著牆麵割的,一點都不齊整,還有這地麵……這種地方也難為你們住得下去。”

    金翁額上青筋迸出,卻隻能強壓怒氣,斜睨著他手上的肉,一個勁兒咽口水。

    “葛老大,別來無恙啊。”賀連越客客氣氣地作了個揖,送上剛烤好的鳥肉,“一點見麵禮,不成敬意。”

    葛成光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按照他原來的盤算,這人本該勃然大怒才對,怎麽會擺出這副姿態?

    “放心,我沒下毒。”賀連越目光一轉,落在金翁身上,“我又不是這位金翁小兄弟,隨身帶著各種毒蟲毒草。這毒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一不小心,說不定就害到自己人了呢。”

    此話一出,葛成光和金翁兩人都大吃一驚。金翁上前兩步,捏了拳頭,怒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賀連越一聳肩,“沒什麽意思呀,你是不是想多了?還是……”他眼眸一眯,唇角微揚,“在下一時語快,正好戳中了你的心事?”

    葛成光望向金翁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金翁慌忙辯解道:“葛老大,這小子嘴上的功夫你也是清楚的,他這是在挑撥咱們關係啊!你萬萬不可聽他胡說八道。你知道的,我那些毒蟲,早就充作食糧,進了咱們的肚子,我手裏哪還有什麽毒物?”

    “哦?”賀連越挑眉道,“原來那些毒物都已經吃下了。”他背著手,往前一湊身,意味不明地嘖嘖兩聲,“我聽說有些慢性□□,十天半個月都不會發作,能把人活活折磨死呢。不過金翁小兄弟既是種毒的行家,解毒應該也很厲害吧。看你這活蹦亂跳的樣子,倒是比我還精神幾分,肯定是沒有中毒了。”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葛成光頓時驚覺:不錯,自己自從受傷後,內力凝滯,渾身使不上力氣,金翁也曾受過傷,怎麽就一點事都沒有?

    金翁看看葛成光,又看看賀連越。葛成光顯然已經被隱隱說動,而賀連越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令他恐懼。他含淚切齒道:“葛老大,我和我大哥,跟你多少年的交情了,難道你寧可信他都不信我?”

    “哎呀,你這是做什麽?”賀連越佯裝驚訝,“我可什麽都沒說啊。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滿臉無辜的樣子。

    “夠了!”葛成光大喝一聲,繼而彎腰一陣咳嗽,搖手道,“不要再說了。”他直直盯著賀連越,“蘇公子,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論蠱惑人心,咱們全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可今日你來此,應該不隻是為了說這麽幾句挑撥的話吧?”

    “瞧我這記性。”賀連越作勢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道,“快把正事忘了。”

    葛成光終於露出了一點詭異的微笑。

    “兩位昨晚是不是在東北角發現了一些果子?”

    “不錯。”葛成光點頭道。

    賀連越懊惱地說:“也都怪我不好,沒把東西埋嚴實,竟然讓你們尋了去。”

    葛成光不動聲色道:“本就是無主之物,被我們找到就是我們的,難不成蘇公子還想要回去?”

    “要什麽要?”賀連越一拍大腿,“那東西……那東西有劇毒啊!”

    哈?

    葛成光和金翁目瞪口呆:這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賀連越以袖遮臉,痛心疾首道:“雖然咱們素有舊怨,可我也不忍心這麽害你們。昨天我一發現這果子,便感覺不對。這冰天雪地中,即便有植物,也多半矮小黯淡,但這果子如此鮮紅可愛,肯定不是一般的東西,所以……”

    “所以?”葛成光與金翁異口同聲問道。

    “所以我就帶回去,給和尚試了試。昨天夜裏,和尚就高燒不退,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要不是他內力高強,早就一命嗚呼了!”賀連越歎息道,“我發現這果子被你們挖走後,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要知會你們一句,免得你們平白送了命。”

    金翁狐疑道:“你有這麽好心?”

    “我當然沒有。”賀連越坦然道,“但和尚有。他身中劇毒,還不忘苦苦哀求我來救你們,我也是拿他沒辦法。”

    見兩人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他攤手道:“反正話我已經帶到了,也算是對和尚有個交待。那些果子我自然是不要的,你就算白送我,我也不吃。不過和尚熬過昨晚,早晨扛不住餓,又吃了剩下的一些,倒好像沒什麽事。這說明這果子的毒,吃過一次也就沒大礙了,你們要實在想吃,說不準熬一熬也能過去呢。”

    他說得輕鬆,金翁兩人卻聽得毛骨悚然,連懸心這麽厲害的人物,都送了半條命,哪是一般人“熬一熬”,就能抵得住的?

    賀連越轉身往外走,看樣子是真對那果子毫無留戀。

    待他走出洞穴,背影消失在洞口,金翁與葛成光兩人麵麵相覷,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葛成光從掏出一枚果子,撚在指間,仔細觀察。

    金翁吞了口唾沫,道:“這小子肯定又在騙咱們,好好的果子,哪有什麽毒?”

    “你是用毒的行家,有沒有毒你還看不出來?”葛成光目光閃爍,把果子遞到他眼前,“你說沒毒那肯定是沒毒,要不你吃一顆?”

    金翁頭頂冒冷汗,急忙搖手拒絕:“不不不,大哥,我……我不吃。”

    葛成光冷哼一聲,收回手,沉默半晌,才道:“你去把這些果子送到懸心那裏,算咱們賣他一個人情。那和尚是個木魚腦袋,你若不把話說開,他多半也聽不懂。你直接告訴他,讓他每天從賀連越那裏,給咱們弄些鳥肉來。他心軟,肯定會答應的。”

    “這……這,好吧。”金翁猶豫了片刻,點頭應諾。

    -

    賀連越毫發無損地回來,見懸心站在外麵,目帶憂色,落了一肩積雪,忍不住嘴角一勾。

    “你擔心我?放心。能讓我服軟的人,還沒出生呢。”他替懸心拍了拍雪,“進去吧。”突然想起什麽,抓起一把雪,在他臉上抹了兩把,“你回去就躺著,一動不動,半死不活最好。”

    懸心不解地看著他。

    “反正你聽我的,待會兒馬上就有人帶禮物來給你‘探病’了。”賀連越笑得兩眼發光,“瞧瞧你,武力值高了不起麽?這世上還有一種絕世神功,叫嘴炮*,懂不懂?自古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