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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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通判府內院的牆頭,兩條白影輕輕掠過。月上柳梢頭,如弦如鉤。兩人同時足尖點地,踩在一根柳樹枝前後。涼風習習,這根一指粗細的樹枝上站了兩個大男人,居然晃都沒晃一下。

    賀連越和楚留香都在心中為對方叫了聲好,卻又被激起了幾分好勝心。你看我,我看你,唇角帶笑,相接的視線仿佛有花火啪啪炸響。

    “楚兄真是輕功過人啊。”

    “哪裏哪裏……”

    這兩個白衣人深夜潛行,在通判府內院閑庭若步。賀連越鼻尖一動,道:“有人來了。”楚留香凝神聽了一會兒,笑道:“是兩個女人。”賀連越不甘示弱,挑眉道:“還有煙熏柴炭味,是後廚的丫鬟。”

    君子遠庖廚,楚留香這點倒是不清楚了。

    賀連越縱身躍到長廊的梁上,朝他招了招手。楚留香微微一笑,將扇子□□腰間,跟著跳了上去。

    果然沒一會兒,垂花門外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兩個姿色稀鬆平常的婢女,捧著食盒走過。其中一個臉龐黝黑,雙耳招風,埋怨道:“……真把自己當正經夫人了,矜貴得很,倒要老爺放下身段哄她。”另一個長了幾點雀斑,捂嘴幸災樂禍道:“老爺剛失竊了寶貝,正急得團轉,恨不得一天都宿在衙門裏。她若還像以前那般耍性子,誰搭理她?”

    “你說這飛賊也是厲害,眾目睽睽之下,怎麽能把寶貝偷走呢?”招風耳的丫鬟竊竊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莫不是鬧鬼了吧?”

    另一個搖頭道:“聽俺娘說,鬼是抓不住東西的。這鬼難道還能認字留條子?”

    “那天究竟是怎麽樣個情景,你快跟我說說。”

    “這我如何曉得?”

    那丫鬟掩唇一笑,拿胳膊肘捅她一下,曖昧道:“你是不曉得,那你大力哥呢?他那日不是被調去當值了嗎?難道他什麽都不告訴你?”

    她臉蛋一紅,啐了同伴一口,嬌羞道:“你胡說什麽,我跟他……我隻把他當哥哥。”

    這兩人推推搡搡,話間都是小女兒的春閨秋怨,哪個婢女和小廝有了私情。賀連越支棱著長腿,在梁上待得不耐,轉眼一瞧楚留香,倒是抱臂聽得津津有味。

    總算聊到了重點。

    “聽大力哥說,那天老爺把所有的護衛都調到了書房,還招募了一批江湖人士,連幾家鏢局的鏢頭都請來了。七十多人,裏裏外外,把書房圍得蒼蠅都飛不進來。”

    賀連越豎起了耳朵,抱著橫梁,垂下個腦袋。要是這兩個婢女抬起頭,就能看見一顆頭掛在頂上,白衣飄晃,保準嚇得暈過去。楚留香見他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不由多了幾分感激。

    那婢女繼續道:“老爺的白玉觀音用密匣子裝著,放在書房密室裏,密室外守了許多人,書房外也守著人。老爺呢,每隔一炷香的時間,就去看一次寶貝。前半夜都好好的,後半夜三更左右,書房外的人忽然聽到老爺大喊‘不見了,不見了’——那寶貝就從密室不翼而飛了。大家夥兒都跑去追那飛賊,搜遍了整個宅子,連飛賊的影子都沒找到。”

    招風耳丫鬟驚叫道:“這還不是鬧鬼是什麽?”

    “噓,這話我隻跟你說,你別往外傳。”

    “這是自然……”

    兩人漸漸走遠,背影消失在廊後,留下賀連越和楚留香麵麵相覷。

    楚留香奇怪道:“如果這丫鬟說的是真的,那此人的武功確實神鬼莫測。”從完全封閉的密室偷走寶物,並且一點兒沒引起看守者注意,這絕不是普通的飛賊能做到的。

    賀連越摸摸下巴,問道:“要換做是楚兄你去偷這寶貝,會用什麽法子?”

    “當然是聲東擊西,先引開外麵的人。”楚留香問道,“莫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賀連越笑道:“論盜術我哪比得上楚兄?大概也隻有些放火下藥的三流套路可用了。”

    “除非……”

    “除非……”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相視一笑,知道對方也是同樣的想法——“監守自盜。”

    楚留香用扇柄撐著下頜,斟酌道:“不過梁通判完全沒有理由這麽做啊,這白玉觀音本來就是他的,他無緣無故偷自己的東西幹嘛?”

    “咱們畢竟不知內情,萬一是上頭有人看中了這寶貝,向梁大人索要,但梁大人不願意交出去呢。”賀連越從橫梁上翻下來,“是與不是,去密室一探便知。”

    楚留香打趣道:“不錯,隻要作案的不是鬼魂,總能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

    白玉觀音失竊後,通判府的江湖人士和護院都被派了出去,裏麵的守衛倒是十分鬆懈。賀連越與楚留香二人如入無人之境,不多時便從書房臨湖的窗戶翻了進去。

    兩人在多寶格上一通亂找,半天才尋到那個密室的入口。

    牆上掛了一幅仕女圖,那凸起的入口竟然藏在仕女的右眼處,尋常人一眼看去,隻會覺得這仕女眸如點漆,十分靈動鮮活。楚留香感慨道:“看來這位通判大人,有不少見不得光的東西啊。”

    賀連越卻道:“如若真是做戲,那這位梁大人的犧牲也忒大了些。”自此之後,連普通的婢女都知道了他書房有個密室,這密室的作用就等於基本作廢了。而且看益州城裏的陣仗,他確實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要是監守自盜,白玉觀音必定還藏在府中,他敢這麽大膽放鬆守衛嗎?

    楚留香也想到了這層,一麵彎腰進了密室,一麵沉吟道:“就算不是他自己偷的,也多半是內賊所為。”

    眼前的密室相當寬闊,四方形狀,一覽無餘。除了幾排多寶格紅木架,還有幾隻大箱子。現在全部都搬空了,但可以想象不久前定然是滿滿壘著各種珠寶古玩,金銀首飾。密室中間豎著一個石台,賀連越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湊到鼻前輕嗅。

    “這應該就是原本放白玉觀音的地方了。”楚留香說著也伸出了手。

    “等等。”賀連越攔住他,蹙眉搖頭,“別碰,有毒。”

    楚留香驚訝不已:“有毒?”

    “沒錯。”賀連越真氣遊走脈絡,從指尖逼出一縷黑紫之氣,“是一種能穿透皮膚,直接進入人體的毒素,毒性倒是不大,隻會讓中毒之人麻癢難耐。如果我沒有料錯,這個毒應該是有人塗在白玉觀音上的。”

    楚留香揉揉鼻子,笑道:“這可越來越有意思了。”

    賀連越嘖嘖道:“看來咱們猜錯了,這寶貝倒真不是梁通判自己偷的。他恐怕連這東西上麵有毒都不知道。”

    這時,書房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一個略嫌低沉喑啞的女聲問道:“老爺今日還是不在嗎?”門口有人答道:“老爺隻說了晚些時候回來。”那女人道:“我在書房等他。”小廝猶豫道:“這……這恐怕……”

    那女人厲聲道:“怎麽,如今我連書房都不能進了嗎?”

    “夫人您還是回房等吧,老爺一回來,小人馬上就通報您。”

    “回房?”那女人淒涼道,“他還會到我房裏來嗎,怕是連踏都不想踏一步了吧?”

    小廝攔不住她,急得聲線發緊,一連串喊道:“夫人,夫人!”

    在梁夫人闖入書房的前一秒,賀連越從裏麵放下了密室的門,黑漆漆的書房又恢複了原狀。他與楚留香相視兩歎氣,排排坐在箱子上,道:“萬一這夫人一直不走,咱們豈不是要在這裏待上一整晚?”

    楚留香剛想說話,便聽密室的石門“哢”的一下,緩緩啟開。

    賀連越與楚留香不可謂不驚,原來這梁夫人不是衝著丈夫,而是衝著密室來的!兩人左右一望,四周空空蕩蕩,牆壁光滑,根本沒有躲藏之處。還好他們反應敏捷,飛快打開身旁的箱子,一人一個鑽了進去。

    在箱蓋子落下的瞬間,那位梁夫人也走進了密室。

    賀連越輕輕吐出一口氣,凝神聽外邊的動靜。女子身材嬌小,腳步靈巧,可這位梁夫人腳尖落地,腳跟卻不沾地麵,走路如同貓兒一般,顯然不是什麽平常婦人,而是輕功高手。

    要說她和失竊案完全沒有關係,賀連越是不信的。

    梁夫人似搬開了什麽重物,從地下取出了一個匣子。賀連越思索了片刻,暗忖道:原來那石台下麵還有暗格,裏麵藏的,多半就是那尊白玉觀音了。這可真是燈下黑,梁通判翻遍了整個益州城,殊不知寶貝根本就沒離開過密室。

    接著便聽見一陣刺耳的刮擦聲,像是有人拿銳器割摩玉石,一下一下,恨得銘心刻骨,令人頭皮發麻。

    “你們男人,總是喜新厭舊,貪得無厭,忘恩負義。”

    梁夫人幽幽的低泣讓賀連越一下子想起了李秋水。

    果然是天下女人猛於虎啊。他對“桃花”二字,簡直有了心理陰影,唯恐避之不及!

    -

    梁夫人走後,賀連越和楚留香才從箱子裏出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望向重新擺好的石台。學著梁夫人那樣移開石台後,楚留香用帕子裹著,把白玉觀音拿出來。

    兩人一看到白玉觀音的真貌,不由麵麵相覷。

    這尊觀音像的麵容,竟然已經被刀子刮花了,玉質外翻,仿佛人的皮肉被剮了一層。楚留香搖頭道:“這女人也真夠古怪的,拿一尊白玉像出什麽氣?”

    “我聽說梁通判得到這白玉像後,寶貝得很,愛不釋手。看來她應該是不滿丈夫冷落,先給這觀音像抹了□□,讓梁大人手指麻癢,迫使他把觀音像收起來。後來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才使她生出憎恨之心,非要盜走觀音像不可。”

    楚留香不解:“但她是怎麽把觀音像偷出來的?她的武功也不過泛泛而已。”

    “一個通判夫人,居然會武功,這本身就不同尋常了。”賀連越微微一笑,攤開右手,給他看自己掌心的長發,“這根頭發是我從箱子裏發現的。它應該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楚留香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