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歸來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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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西戎那邊不大安生。”

    江承光說完這句話便撂下了手中的折子,目光輕飄飄地從兩位得力愛將上掃過,便閉目不言。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處事方式,並且得心應手:在真正將自己的意思說出口前,弄清那群臣下的真實想法。江承光認為他對下麵兩個人已經足夠了解,而他們也回答也不出他的所料。

    “這幫蠻夷,幾年沒被收拾又皮癢了?哼!”李伯欣嘴裏罵罵咧咧了幾句,還不滿地拍了下大腿,目光毫不避諱看向皇帝,“臣願為聖上出戰,必定給那西戎一個好看!”

    這是在給誰撒氣呢?個倚老賣老的老東西!江承光心下不滿,睜開眼睛,盯著霍參將瞧。果然霍兆知情解意,利索跪下,沉穩道:

    “區區西戎何勞將軍費心,微臣亦願為聖上分憂。”

    江承光看向李伯欣。

    李伯欣則斜眼向霍參將,冷哼一聲道:“怎麽?現下毛頭小子都敢和我搶軍功了?叫你指揮軍隊,誰能放心?”

    霍參將不卑不亢道:“某的確不如將軍多矣。”他話鋒一轉,“但某至少不會在開戰之前就將敵人視為‘戰功’輕狂,將軍,怕是過於自信了吧?”

    “區區西戎也叫你怕成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東西!”李伯欣怒道,“西戎算什麽?我帶兵趕得他們屁滾尿流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個地方躲躲藏藏呢?”

    霍參將亦是被激起了怒氣,反唇相譏道:“常言道莫欺少年窮,將軍倒是勇猛,可是這等粗言穢語是該在聖上麵前說的嗎?”

    眼看他們兩人要吵起來,江承光咳嗽一聲道:“兩位愛卿說得都有理……”他頓了頓,才說道最關鍵的部分,“揚威大將軍是軍中的旗幟,沒了將軍肯定是不行的。可是將軍是不是該給年輕人點兒機會?”他笑笑,對李伯欣的難看麵色恍若未覺,“一個小小的西戎,也還傷不著大夏的根基,拿來練兵卻是好的——霍參將。”

    “臣在!”霍兆連忙下拜。

    江承光眉宇一肅道:“命你帶兵六千,逐個擊破西戎各部,衛我國土!”

    “臣必不負所托。”霍兆大聲回道,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豪邁,而一旁的李伯欣總算沒當場發作。

    等到兩人都退下,江承光才微笑向屏風後道:“果然不出相國所料。”

    鍾相忙誠惶誠恐道:“都是聖上聖明,微臣不敢貪功。”他那一把夾雜些許白色的美髯顫顫巍巍的。江承光含笑道:“相國也太謙虛了。按朕原本的意思,乃是‘奇正相合’,令揚威將軍領一路為正,參將又領一側路為奇。一者借奇正製勝,二者亦可對揚威將軍有所約束,以免其勢力膨脹。可是究竟不如相國淡化矛盾,製止揚威將軍出京來得好!”

    “臣為右相,自當為聖上分憂。”鍾相說得正氣凜然,他又道,“其實臣一直是這個想法,無論西戎抑或南蠻,都不值當聖上傾力一戰。我大夏泱泱,和它們計較反而顯得太過認真了,沒得抬舉了他們。著一擅長兵法的心腹將領帶幾千人,雖不能和西戎打起大戰,要給他們教訓也是盡夠了。隻要以分個擊破之法對付西戎,六千人絕對夠用。況且還能為大夏練兵練將,以免武器入庫軍心鬆弛,也算是一舉多得。”

    江承光感慨道:“懂我者鍾右相也。”又想起之前詢問蘇左相時,蘇修古的態度。左相希望以戰促和,避免無辜傷亡,因此必須啟用最令西戎膽寒的李伯欣李將軍,哪怕兩人已經鬧翻卻仍要以大局為重——已經鬧翻?江承光心中一突,麵色卻逐漸陰沉下來。

    鍾相見此,也不再多話,找了個由頭便告退了。

    ——————

    將近冬日的時候,霍參將於點兵台上承旨,帶領六千精兵,發誓不破西戎不歸還,決然而去。在這一次不算太大的軍事行動中,揚威大將軍李伯欣沒有受到任何的任用。盡管尚能用“殺雞焉用牛刀”來解釋,然而明眼人都察覺出來,這位聖上和大將軍的關係,已經不如以往的親密了。

    似乎並沒有任何關聯的,宮中懷著身孕的鍾芳媛,因為溫文知禮而得到了晉封。她由正五品芳媛躍居正四品貴姬,一下子被抬舉成了新晉嬪妃中的第一人。

    在鍾家與霍家,家主都選擇了堅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身後,而朝臣中依舊親附李氏的也並不少。在這種時刻,越荷原是會憂心如焚地聽著消息的。然而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越荷對於這些消息竟是一無所知。因為,傅卿玉病逝了。

    在病榻上掙紮了數月後終究沒能贏過太醫的斷言,那個笑容和煦性子剔透的女子在一個月光很好的夜晚極為安詳地去了。她被追封為慧妃,諡號則定為“和”字。

    楚懷蘭眼眶紅紅,跪在前來吊唁的妃嬪末位一言不發。越荷的位置比她前了數個身位,隻消楚懷蘭抬頭便能看見她。在和慧妃病逝之前,一直以來照顧她,“恭勤謹慎”的理芳容,亦得到了她的提攜回報,晉封為婉容。一時間在宮中傳為美談,但這背後有多少人羨慕,有多少人不屑,卻是不得而知了。

    然而於楚懷蘭,她知曉越荷照顧傅卿玉的細心周到,也記得自己的探望一次次被推拒。或許她沒法子像越荷那樣細心,但她對堂姐的心隻多不少,為何偏偏——楚懷蘭攥緊了手。

    和慧妃之死,在宮中總算是一件大事。太後親自為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抄了《南華經》陪葬,皇帝撫摸著她的棺槨追思感慨,親寫祭文天下發行,讚美她的人品如月一般皎潔,表達自己對於這位前朝公主的尊敬緬懷。江承光還特意下旨,將傅卿玉的名字改回“傅卿月”。“卿實堪配”,他這樣對人們說道。然而,真正被和慧妃之死帶走了至親之人的,卻是病倒了的傅北。

    皇帝順理成章地留他在宮中養病了。他人在曲台,越荷也未曾見過。因此那日,在臨華殿前遇見傅北之時,越荷幾乎是大吃一驚。

    他消瘦了,徹徹底底的消瘦了。麵上還有掩不去的病容,但是身姿卻依然挺拔如鬆。一對鳳目,望向人時總是澄澈而溫煦,隻是此刻摻雜著些許鬱氣。他向越荷拱拱手:“婉容。”

    越荷側身避開,又回他一禮:“巡撫。”她問道,“巡撫剛從臨華殿出來?”

    “是。”他淡淡笑道,“去看了看和慧妃生前的地方。”

    此刻兩人正立在臨華殿的中庭,四麵雖有灌木花草卻是低矮,也不能藏人。因此不自覺地,就有幾分放鬆了,清楚有一二句話過界了也不妨事。冬日的第一場雪剛剛停下,越荷的宮人抱著她濕了的鬥篷匆匆回去換了。越荷收著傘,輕聲勸慰道:“和慧妃……必然也希望巡撫早日養好身子。”

    “莫再叫巡撫了。”他道,“江寧那邊總不能沒人看著,我病得日子久了些,聖上已經派了新的巡撫過去。”他笑一笑,“現在不過是個白身。”

    身為不被皇帝喜歡的前朝皇子,需要付出多少算計和心力才能得到那點位置,來使用自己的才力?越荷不清楚,但她知道那絕不會是與傅北表現出的淡然相襯的輕鬆。她覆下睫毛:

    “傅公子。”

    這聲稱呼於她有些怪異,有些新奇,別扭之中無端生出太過親密的不安。越荷張了張口,又不知如何改口了。雪地很寧靜,傅北目光是一貫的溫和,他的確有著君子的品格,因此不自覺間就令人信賴。他道:“我對不住阿姐。她把自己關在這裏,是為了我能出去。可是我又回來了。”

    越荷微微別開目光:“我以為,和慧妃是希望公子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出是公子當時想要的,歸則是公子此刻想要的。既然都是公子的心願,那娘娘沒有不願的道理。”

    傅北失笑:“是,你說得有理,是我著相了。隻是——”他看向越荷,神色中帶著莫名的悲哀,“李月河,你又為何要回來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