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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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病已淚如雨下,不住地搖著頭,而許平君淚水漸幹,換上了往日那般溫柔似水的笑顏,“你還要替我守護著我們的奭兒,不可以像我這般撒手。”許平君怕劉病已真的說到做到,如果說在自己走後,而又未有人能溫暖他這顆心之時的空檔,能讓他振奮的怕也隻有他們倆人的劉奭了。

    “好,好,好,你放心……”看著越來越虛弱還為自己想著日後的許平君,劉病已又怎會再拂了她的意。

    “好,病已,從今後,你便不必再為我費心,不必再為我與朝臣為敵,你便可安心謀你的天下,謀大漢江山……”眼中有著無盡的不舍,雙眸含淚,卻動也不動地望著劉病已,仿佛這一眼便要將他的模樣深刻於骨子中。

    劉病已將許平君深深擁在懷中,靜靜地感受著她微弱的氣息,劉病已很清楚,從今隻怕再難如此,他將她緊緊護在懷裏,她的臉頰貼著劉病已的胸膛,淚水浸透衣襟,卻誰也沒有離開彼此的懷抱。

    良久,許平君才道,“病已,我隻能陪你到此,我……”話未完,手已從劉病已的背部滑落,劉病已依然一動不動,緊緊抱著她溫度漸漸消減的身體,淚水慢慢停留於眼眶之中,不再順著臉頰而下,再抬頭時,窗外天已昏黃,劉病已終於鬆開已經冰冷的許平君,輕輕地讓她躺於床榻上,替她蓋好被子,似乎她隻是沉睡罷了。

    “平君,在南園等我。”起身時在許平君耳邊輕輕留下這一句話,直起已有些僵硬的身體,閉眼深深呼吸後,劉病已從容推開房門,對著門外一眾人道,“皇後已病逝,素備壽衣與身後事。”吩咐後,劉病已揮手讓禦醫入內,自己也轉身再朝許平君走去。

    雖說許平君已病了好些日子,可走得也著實突然了些,一時間,哪裏會有這些東西,此時再趕製顯然已來不及,想詢問陛下是否可至宮外采買,可誰都知,劉病已心情不好,哪敢打擾,幸得上官幽朦開口,“頌挽,將我備好的給皇後送來。”在昭帝離開後,上官幽朦便已為自己準備了這些身後物件,此語除了解了宮女的燃眉之急,也驚到了霍成君。

    “我不過是為不時之需,進去看看吧。”上官幽朦入內,隻見劉病已與來時不同,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冷眼看著跪於房內落淚之人,不言也不語,上官幽朦走近劉病已的身旁,隻覺身邊有股寒氣,“病已,傷心便哭出來,莫要憋壞了身子。”上官幽朦想,劉病已如今的心情,最能理解的莫過於自己,但他該比自己來得更為傷心,自己與昭帝的感情未有這般深,加之昭帝臨走前已臥病許久,心中亦有準備,可劉病已不是。

    “平君未走遠,會放不下的。”所以,當他起身那一刻,再未落過一滴淚,當他起身那一刻,那顆心又回歸了冰冷。

    霍成君走近床榻,望著已經失了顏色的人兒,第一次覺著原來生死離自己這般近,第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就這樣躺下不再起來,“平君,我答應你,安心去吧。”眼合上,淚水溢出眼眶,一路流至脖頸處。

    房外霍光、邴吉等外臣守在門外,聽得房內太監哀聲宣告“皇後娘娘薨逝!”而後隻聽房內宮娥哀嚎之聲愈盛,處劉病已與上官幽朦外,其餘皆伏跪於地上,此時,頌挽也已取壽衣而回,正欲遞給上官幽朦,卻被劉病已接過,“都退下。”這最後一身衣裳,劉病已要親自為她換上。

    上官幽朦點頭後,帶著一幹人等離開了內房,至外廳,逃不了霍光與邴吉的相問,上官幽朦在猶豫繼續後,隻道,“皇後走得突然,哀家也不知為何,一切待陛下定奪。”語畢餘光瞥了淳於衍一眼,隻見她額頭上有著細小的汗珠,還有一旁的禦醫亦是如此,上官幽朦不再多言,有的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而自己即便有心卻也無力。

    許平君走後,看似一切都很平靜,劉病已以皇後之禮將她安葬自不必說,諡號“恭哀皇後”。

    劉病已看著穿好衣裳的許平君被人安靜地抬入棺槨之中,看著棺蓋越移越籠,縫隙越來越小,劉病已多想阻止棺蓋繼續前行,可他始終握緊雙拳,看著許平君的身體,許平君的麵龐一點一點消失於自己視線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就像她臨終那樣,定定地看著這張陪伴了自己五年的麵龐,過往一切,一顰一笑在腦海中迅速翻湧,直到聽到棺蓋與棺身閉合時的重重響聲,才切斷了往事回憶,這一刻後,再也見不到她的麵龐,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隻能活於自己的心間。

    風陰測測地吹著,欲下不下的雨如同劉病已的心情,他堅持送完許平君最後一程,至杜陵南園,看著棺槨被土掩埋,劉病已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動作,在邴吉帶著憂慮的一聲“陛下”後,劉病已才道:“你們先回,吾還想陪皇後最後一程。”

    邴吉與霍光對視後,霍光點頭,帶著眾人至杜陵之下等待劉病已。

    劉病已在所有人都離開後,自己麵對著空蕩蕩的杜陵,空蕩蕩的墳墓,“平君,我隻能送你至此,此後,再見你便是清明,你我夫妻今一別,已是兩天涯,再見之時唯有來世。平君啊,你可知,若無你相伴,帝王將相,又有何可戀,不過你放心,我會完成這天下大業,然後與你團聚,我唯一不能答應你的就是,你的仇我不會放下也放不下……”不複這幾日的平靜,恨意替代了款款情深,一陣風從兩旁呼嘯而過,好似許平君帶來的話語,可劉病已已轉身離去,隻空留風卷沙土,吹向遠方。

    劉病已離開杜陵後,便尋了上官幽朦,“幽朦,宮中是如何處理重罪之人的?”來勢洶洶,劉病已滿身的戾氣嚇得上官幽朦一驚,探究地打量著他,原來平靜為的是今日。

    “你這樣,平君能安心嗎?若非要找幾個人才能解你心中憂愁,我替你尋來,但此事到此便可結束,莫要連累無辜!”上官幽朦帶著幾分激動,於公於私,她都希望這事可以隨著許平君的入葬煙消雲散。

    “平君那般不爭不搶之人都要害的人可算得上無辜,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當中沒有人故意為之,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切皆是天意?”劉病已大有不罷休的勁頭,而接下來的命令也印證了他的神情,“傳吾旨意,椒房殿、長定宮之人,一律嚴加拷問,凡在皇後生病期間醫治過的大夫、女醫一律打入天牢,必須找出背後主謀之人!”

    隨著劉病已一旨令下,侍衛開始往長定宮抓人,上官幽朦自知再勸無用,同樣內心也在顫抖著,也在悲哀著,大漢是不是又要有一場血雨腥風,而這一切,皆因虛榮二字,這一場風波又會波及何人,又會在何時才能停下,上官幽朦的眉頭緊緊凝起。

    之後的幾日,之間禦林軍,四處抓人,凡與許平君搭邊之人,皆讓他們抓入獄中,一時間,長安城的大牢又熱鬧了起來,獄中遍地哀嚎求饒聲,在嚴刑之下,不少人為了能夠少受折磨,胡謅一人便當成了救命稻草,而那人便由此淪為不幸,至於原先入獄之人,皆聽劉病已之命,為許平君陪葬。

    長城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被冤入獄之人會是自己,生怕好好的一戶家,被某人之言而打散,生怕看不到尚在邊關還未回來的親人,整個長安城被黑雲壓城之時,也被惶恐的氣氛包圍著。

    霍光本想著劉病已出氣後便好了,也就由著他發泄,可哪知越來越離譜同時邴吉與張安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與霍光前來商議,該如何勸阻,若再由著劉病已下去,隻怕大漢危矣,同樣令他們意外的是,陛下竟是如此癡情之人,為了恭哀皇後,竟不惜如此,而他這口氣出的也確實太長了。

    “唉……”霍光長歎一聲,“我大漢江山何時才能安穩?”濃濃的憂愁彌散於幾人臉上,誰想得到,一想溫和的陛下,會為了皇後,大動幹戈,大開殺戒,甚至已無所謂那人是否真涉及皇後之死,隻要有關聯,便難活著出來。

    劉病已則對外麵的聲音充耳不聞,獨坐於長定宮內,一壺濁酒,而今空留一人,一人一酒便是夜至天明,許平君對於劉病已而言,更是知心人兒,正如許平君所言,從今後,劉病已還能與誰毫無芥蒂地講心中之事,驟失的溫暖,劉病已還未找到擊破之法,隻能在此緬懷故人,而外麵那些號叫之聲與他無關,當然他也聽不到有多少人哀怨,有多少人哭喊嘶號。

    上官幽朦與霍成君就在房外透過窗的縫隙,看著裏麵的劉病已,想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忽而,上官幽朦望向霍成君,“成君,你進去勸勸他吧。”帶著一絲希望,卻又帶著幾縷複雜,或許霍成君與劉病已早已注定了這一段剪不斷的緣,可這究竟該喜該悲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