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紛言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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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寒風吹進極東的時候,外界早已是嚴寒之地了,那一層無形的壁障隔絕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寒涼,將整個極東維持在一個較為溫暖的環境。千百年來受盡血肉與魔力滋養的櫻樹仍舊不依不饒地頂著一樹繁花,盡管詭異,多年下來卻也總會習慣,而且即便它們不再那麽畏懼寒冬,在如此不適合它們繁盛的環境下,花瓣上也顯而易見地多染了些慘淡的白色,就連殘花似乎也比春夏時多了許多。
已是十一月間,即便是族裏最愛美的小姐們也再難穿的住那些輕羅雲衫,大部分人魔力有限,總不可能全浪費在維持體溫上麵。
自楠焱祭第一次入長明院習靈祈術至今已有三個月餘,她屢屢無奈著想要無視的事情卻愈發明顯了——自頭一夜在堂前遇見赤鬼之後,這家夥的行動就越來越明目張膽起來,似乎那棵櫻樹已然劃定不住他的活動範圍,祭屢次在課程間隙時向外望去總會發現他不知坐在哪棟樓閣的簷角狀似無聊地遠望著家族全景,又或是在蘭若接送她時看見樹下一群不大的孩子們玩鬧,而他坐在慣常的那根樹枝上卷起一陣亂風讓無人的秋千詭異地輕搖,嚇得一幫孩子們吱哇亂叫。
也難怪瓔珞這樣怕他……實在是太惡劣了。最過分的是每每他發現祭在觀望,他都狀似無辜地遠遠招呼,無人知道華安庭的大小姐為何總是望著無人的地方,眼角微微抽搐。
他們之間的言語並未因此增多幾句,祭的來去都是匆忙的,僅僅隻字片言她了解有限,他確實愛玩,不過或許隻是無聊也難說。
那一日似乎是極尋常一般,蘭若將祭送至了崇靈閣後便離開了,隻是祭在崇靈閣中轉了一圈,也未曾見到半個人影。不僅是殷如,連瓔珞和娉婷也不在,就連寒煙和碧雲也未在閣中,祭不覺奇怪,趴在二樓窗上方見祠堂庭前樹下似乎聚了不少孩子,雖然看不真切,她卻莫名覺得很有必要去一趟。
但當她到了庭中,卻見到瀲水台下的樓梯旁娉婷不住地揉著眼淚,祭忽覺不妙,一把扯過娉婷。
“是出了什麽事嗎?”
娉婷驚得一抖,抬頭見是祭,如逢救星一般,眼淚卻不住地湧了出來。
“哎……你先別哭啊,到底怎麽了?”
“是楠焱韻。”娉婷咬著嘴唇低聲嘟噥著。
楠焱韻?祭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來是儀式上那個正四院出身的女孩,生著一副極張狂的性子,天賦卻是平庸,按理說當是掀不起什麽風浪來的。
娉婷跺了跺腳,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母親說楠焱蘊安深恨大長老令她女兒在儀式上掉了麵子,又令她受了責罰,想盡辦法想要尋些事端,可大長老位高權重,那裏是她能有所非議的。結果是昨日傍晚,大長老所率部分正四院在長明院安置下月的事務,三長老的人卻突然進去了,說是天寒生變,三長老染了寒疾,大長老當時就有些急了,推了族務直往辰垣樓去了。可今早正四院的族人再來時,發現大長老昨晚根本沒有回崇靈閣。”
祭微微一驚,“她在三長老那裏……?”
“我不知道,母親也是聽說的。”娉婷不住地抹著眼淚,“雖是生了閑話,可到底有正事要做,不多時大家就都散了,唯有楠焱韻像是得了囑咐一般,直接就從崇靈閣前將瓔珞拉走了。”她咬一咬嘴唇,聲音低了許多,“她欺辱我是慣常了的,瓔珞看見她來就叫我先走了,可她卻被尋到了。”
祭心下更驚,“他們拉她走做什麽。”
“我不敢過去,瓔珞也不讓我去,”娉婷垂淚搖著祭的手,“祭……你能幫幫瓔珞嗎?”
祭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問,“大長老還沒回來麽?”
娉婷輕輕搖頭。
“那你去辰垣樓尋大長老吧,”她輕輕呼一口氣,“我去瓔珞那邊。”
娉婷自是喜出望外地道謝,轉身便欲往瀲水台去,末了終是轉身,遲疑道,“他們都會魔法了,你……小心。”
祭隻輕輕應了一聲,提起裙裾往堂中去了,她雖年幼,卻也有所概念,大概知道瓔珞為什麽被那幫孩子欺辱。
畢竟全族的人,幾乎都是沒有見過瓔珞的父親的。
這便足令人遐想了,誰能有如此本事馴服殷如那般妖冶且權重的女人,能令她拋卻聖女之職甘為人婦,又是為何不為人所知。這些細碎的閑話祭也聽了不少,無外是詆毀殷如的言辭罷了,誣陷對象下至一牆之隔長寧院掃地的小廝,上至自己的父親,想到這裏祭幾乎要笑出來。
世間從來不乏這樣的人,嚼著他人的傷處,卻甘之如飴。以漫天的閑話打發著無盡的清閑歲月,仿佛若是無閑話可聽可講,就失去了人生的意義一般。祭曾聽寒煙說過,若是在長寧院的牆下尋一僻靜角落,不出半日你就能成為全族消息最靈通的人,來往祠堂的族人們紮堆閑話多選這般不起眼的角落,怨母怨夫怨孩子,某位高位的族人新納了一個侍妾,隔壁家的某個夫人發髻上新帶了一朵怎麽樣的簪花,對院誰家的女兒和哪家的男孩眉來眼去等等等等,都可以成為她們的話題,不談上一天絕不放棄。
直到祭進了前,那堆孩子卻還是起勁地圍觀著,且大多數要比祭大些,以她現在的身高,基本上是什麽也看不見的,她隻聽得見議論,聽得見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辭,聽得見人群嘈雜也掩蓋不掉的、楠焱韻的尖銳的聲線。
祭迅速地摸了摸袖袍中的符紙,看準了貼近櫻樹的一側勉強能擠進去的縫隙,直接一矮身鑽進了人群中,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反手將瓔珞拉到身後,早已備好的熾焰符瞬時發動,噴吐出一股燒灼力不強但聲勢極大的火焰流。
瞬間靜默,離得近的孩子被燎著了發絲和袍角,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楠焱韻低頭勉強避過,剛要抬頭卻聞見了一股怪異的味道,定睛一看才發覺自己的額發竟然被燒去了一半,正欲破口大罵,抬頭便對上了一雙深紫色的眼睛。
她哆嗦了一下,悄悄地退了一步住了口。
祭隻掃一眼已然沒了氣焰的楠焱韻,回身去看瓔珞的情況,全然不顧身後驟起的議論。瓔珞的發髻已經散了,淺櫻色的發絲被幾點蝶花吊穗鬢花淩亂地挽著,麵上由幾痕擦傷,衣袍似是被人粗暴地拽過,淡荷色的披帛被生生扯了一道口子,但是她的神情卻依舊是平靜的,隻餘見祭前來而生就的一點訝異。
“你……怎麽過來了?”她不由問道。
“我怎麽就不能過來?”祭一挑眉,“然後看著你被欺負?”
瓔珞的目光轉瞬陰沉下來,扯過祭護在身後,未及祭反應,便覺得冰冷的水劈頭蓋臉地澆了過來,大有滔滔不絕之勢,瓔珞護著她,抬起一隻胳膊,一麵以廣袖阻隔著撲擊而來的水浪一麵大聲喊道。
“傻瓜!你提前先看一看!這裏麵沒幾個人和你同歲,你確實在族中位高有名,可見過你的才有幾個?他們不會把我怎樣,得意了自己就散了,你若動了手他們也就不會顧忌,你就是天賦再好也抵不過年歲,也沒法同時對抗這麽多人!”
祭一怔,剛想說點什麽,便又是一波水浪從符中噴出,也許質量很差,卻架不住數量多,每一波衝擊都能引起一陣孩子們的歡呼。那些孩子頑劣的像是在進行淹死爬蟲的遊戲,這個年齡原對生死沒有什麽觀念,他們隻是得到了兩隻大些的玩具而已,出手幾乎沒有輕重。饒是有瓔珞保護,祭也多少嗆了幾口水,間隙裏看到瓔珞試圖抽出袖中的符咒,然而符咒早已被水浸透,再起不了作用。祭一驚,一邊躲避著水浪一邊試圖拿出符咒,從袖中摸出的也隻剩下一團濕透的符紙了。她努力地呼吸著,將符紙扔到一邊,一遍一遍地默念起禦風符的咒文來,就像她第一次來長明院的那個下午在辰垣樓所做的一樣。
在東域的魔法體係中,引物的損壞對於魔法師而言是致命的,禦風符是她現下最熟練的可以脫離依憑施展的魔法,眉間一點薄光引動,無形的風在她腳下旋轉著,開始的時候剛剛構築就被迎麵而來的水流劈個粉碎,然而風壁還是頂住了這般攻擊被豎立起來,水浪再也無法滲入,祭已是滿頭大汗。
瓔珞轉頭吐出一口水,抹掉粘了一臉的發絲,接著一愣,驚異地望著隻是站在那裏就被風所拱衛著的楠焱祭。
“你……已經能夠脫離符咒使用魔法了?”
“很有限,”祭勉強地說,“隻能用一種,而且時間很短,你還會什麽攻擊類的魔法嗎?”她站在那裏搖搖欲墜,風壁之外水流衝擊源源不絕。
“咒術已經全部報廢了。”瓔珞將全身上下摸了一遍,麵色很是難看。
“其他的呢?”祭咬著牙維持風壁。
“心法剛剛入門,還用不出攻擊的手段,至於靈祈……”她稍稍遲疑一下,“已是連結之境,但靈祈術不比別的,施用於人幾乎就是必死。”
祭剛想要勸瓔珞別管那麽多,就聽見了風壁破碎的清脆聲響,被阻隔在外的水浪一道湧入,單是衝擊力就足以將她擊傷。
瓔珞還未回頭便已衝向了祭,竟是要再以身體做她的屏障,水浪撲來,祭的腦海瞬間空白。
“需要幫忙嗎?”輕快的聲音銜了一絲戲謔,一隻白皙且極富骨感的手從櫻樹的某根低枝上遞了下來,赤鬼倚在樹上,微笑地看著她。
祭忽然發現時間仿佛被靜止了,麵前的水浪高高揚起,濺起的水珠和波紋近在眼前清晰可見,風壁正在破碎,外麵的孩子們舉著凝水符歡呼,聲音卻被凝固在他們的喉嚨中,瓔珞在自己的懷裏,表情不知是釋然還是稍帶歉意。
她隻覺得喉嚨幹燥到幾乎說不出話來,仰起臉來定定地望著赤鬼,啞聲問道。
“……時間魔法?”
“並不,這是秘術,停滯仲裁。”赤鬼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時間的流動是正常的,我隻是把他們的時間停住了而已。”
“那……我為什麽?”
“因為我們的力量有相似之處,”赤鬼溫和地看著她,“所以我能在儀式上製止你,而你能免疫我相當部分的非定向領域魔法。”
祭張了張嘴,卻再說不出話。
“有些詞對於現在的你還是難以理解的吧,所以我們來說點實際的。”赤鬼看著她,言語輕細。
“你需要幫忙嗎?”
祭遲疑著,轉頭看了一眼正要鑽離人群卻被秘術定住的楠焱韻,看著囂張的表情凝固在一張張這樣或那樣的臉上,看著瓔珞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輕輕點了點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