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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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極短暫的某個瞬間……燭光跳蕩之下的劍鋒處閃過一抹凜寒,之後便無聲寂滅下去,如一柄普通的舊劍一般,再無聲息。
祭不由得茫然,明明記憶裏是一柄新鑄的鋒銳的劍,具象而來卻成了這個樣子,是哪裏出了問題嗎?
赤鬼卻似乎並不意外似的,前行幾步,將劍從地麵上拔起,祭不由得又是一愣,劍身……原來隻有這麽短嗎,印象裏所見的長劍,而今卻不過是一柄略略顯長的短劍而已。未及她再問,赤鬼已回身自床幃處扯下一麵紅色紗帷,將已經顯出殘破的劍形細細包裹起來,複又交給了楠焱祭。那劍的重量雖不似重劍過分,卻也著實不輕,足令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一時站立不穩,赤鬼伸手扶她一把,並未過多言語。
“暫時先這樣擱置——你尚運用不了,便也先不叫它融在你的血肉裏了,你隻記一件事,尋常不用時要以紅帷細細包好,不要令其染上汙穢,雖然是顯得有些殘破了,劍身卻仍是鋒利,如非必要,暫時便不要隨便拿出來把玩了。”
祭一知半解地聽著,末了點一點頭,赤鬼隨之起身言及,“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祭微怔,終究點頭。
“想是不到時候,華安庭內尚無人來接你,過長宓院路遠僻靜,反不如直接從長明院出入華安庭來得快些,你年歲甚小,距及笄尚有年歲,更遑論出閣了,族規自是不拘你。”他笑一笑,攜了祭便步出祠堂正門去。祭一手牽了他的袖袍——因著方才的魔法尚還能觸碰些許——另一手抱了懷中短劍,與他一道往庭中行去,虧是天晚祠堂內無人,不然見了這般模樣定是會驚出聲音,總歸是無甚奇異,繞過庭中古櫻再往前走了片刻,便見朱門高聳,已是家族樓邸邊界之地。
步出重門,除卻簷下一雙相距甚遠的紗燈,便再無其餘光明,祭好奇地伸著脖子想要遠望,卻終是漆黑不現。
赤鬼知其心意,微微抬一抬手指,便有無數細碎的光點自微末處浮現,緩緩將歸路點明——祭原也見過此類情景,卻從未有這般繁華綺麗。
“這是什麽?”祭鬆開了赤鬼的袖袍,伸手攏住幾點光明,它們不甚明顯地閃爍著,安寧靜謐。
“燈蟲,”赤鬼遠望無數光點密布成一條光的長河,清淺吐息,“與翎蝶類似,卻既非造物也非生靈,可以算作是魔力的餘燼自然生成的小東西,自然也喜歡強大的魔力。如果魔力足夠強大,不難吸引它們群聚。”
祭正驚歎,便聽到遠處似有水聲傳來,隻是這般距離,縱有燈蟲照明,也再看不見什麽東西。
“那是冰溪,”赤鬼不鹹不淡地答,“自東極之地引出一脈寒水,雖名為溪,卻也是一條水量頗大的河川,隻是大部分都在地下匯作暗流罷了。然後……一直向西流淌,匯向幻森……不對,現在已經叫西恩特了是嗎,那裏曾是德蘭的王都所在之地。”
“那麽……這水是因為德蘭?”祭稍稍驚異。
“這個嘛……”赤鬼眯一眯眼睛,赤色長睫火焰一般流光熠熠,“誰知道呢?”
“德蘭的起始,遠在人類得以深究的任何記載之前,在他們還無法穩居王座的年代裏發生過什麽事情承載著什麽回憶,是他們自己也未必清楚的東西。關於這麽一條河川究竟從何開始為何出現,若是想要知道,大概也隻有去問‘水之王’了……”他微微地笑了一下,“那位麽……剛好也是在的,總有一天會見到吧。”
他再不言,隻攜著祭向西行去,朱紫重闕的沿著冰溪的走勢略略向南偏倚,耳邊的水聲,因此不曾斷絕。再向前,眼見著燈火明晰,又是紗燈高懸,朱門敞啟,門邊見著幾個著素白袍服勾墨色雲邊的年輕人侍立門邊,雕塑一般。
祭似乎聽到赤鬼歎了一聲,幾不可聞。
他似是悵然,卻未止步不前,施施然攜祭自門中穿過——他們自是看不到他的,祭也久居內闈,連家族大門都是自生下來後頭一回出得,侍立門邊的寞翎家族族人自然也無人認得,但他們到底也隨了楠焱數年,多少識貨,祭那樣的衣飾穿著,放入上三院都足是頂尖,又是這樣的孩子,他們如何敢攔,隻這樣就放了過去。
華安庭的前庭,祭來的次數也有限,除正對前庭的明雪齋外,隻一處三層樓館,祭依稀記得那是為其他世家來訪之人預留的居地,明雪齋後攜一堵高牆,牆後便是族長極其妻眷住地,言雖如此,但曆任族長以來似楠焱熾那般妻妾成群的畢竟少數,長榮院又被妥善保管,所以真實預留給妻眷的住地事實上隻有正妻所居的坤華堂帶西南角上一座僻靜的馥若軒。
而憐櫻閣是釋為憐啟建,因著憐及笄那年生了重病,萬般調養才好轉過來,經不得濕寒,特建一座高閣作為住地;另一原因也是值得提點的,楠焱憐為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嫡長女楠焱琳琅嫡脈,琳琅一脈世代承族長之位,這一代卻獨出了憐——原生的幼子沒能活過五歲——再加之憐也生了重病經不得勞累,不宜再繼族長之位。而與之定下婚配的楠焱釋卻是極好的人選,同是雙嫡係的瑾瑜一脈之長,擁有十二王劍之一的一階劍術師,也就理所當然地定了下來。但到底,隻論門楣,楠焱釋確實是比憐低之一籌的,那一座樓閣自是他自憐的祖父,上一代族長手中接過楠焱家族的決意,或許也是另一種形式上的“聘禮”也說不定。這些言辭祭稍稍耳聞些許,卻也未曾入心,隻安然在那一座樓閣中久居至今。
明明已經行到明雪齋前,卻連半個守衛也不曾見。明雪齋內燈火尚明,可見楠焱釋還留在這裏,祭未免疑惑,卻見赤鬼依然前行,隻得緊隨。幾步之後,庭中櫻樹間花蔭響動,一道幾無聲息的黑影便飄落下來,隨之落到祭的麵前,祭一驚正要退卻,卻見那人也瞪大了眼睛,按回了腰間幾乎出鞘的黑鞘長劍。
“大小姐?”寞翎曦的聲音裏滿是詫異。
祭見是曦,卻也鬆了口氣,點一點頭算作招呼,原想說點什麽,卻一時無言說起。
盡管已是夜間,寞翎曦的麵上卻無半分倦容,十八九歲的年紀自當如此,也不值驚異。祭知寞翎曦是父親一手帶起的近衛,足稱心腹,偶爾值守也未必有多稀奇,她猶豫地望一眼寞翎曦身後的明雪齋,似乎有點不確定。
寞翎曦似是覺察,旋即笑笑道,“大小姐可是來尋族長的?現下裏並無什麽要緊事務,大小姐可以一去。”
“呃……”祭欲推辭,卻見赤鬼已然行到齋前,似乎等待。
祭無奈,終是隨著寞翎曦一道去了,許是天晚,他已去了發上束冠長簪,如墨一般的黑色長發在身後披散,一襲同是墨色的點銀寬衽軟綢長衣隨著夜風飄搖幾許,帶了幾分虛幻感。
祭尚不知這是因著寞翎曦所學魔法的原因——因其天賦上佳加之楠焱釋的惜才,破例教了他些秘術。多是身法一類,與移動有關,修習久了,整個人都莫名生出幾分飄渺之感。
雖知無事,但寞翎曦終是合著禮矩輕叩門扉,得釋回應,方才開了門。楠焱釋正自齋中一扇描龍盤雲的青玉屏風後轉出,見來人便是一怔——固然有著祭的原因,更是他分明看見祭身後那一點絕豔華盛的赤影,火色發絲合著盤雲騰螭的赤色長袍襯那樣一張足稱素色的臉,驟然現在夜裏自是帶了些驚悚的,但楠焱釋到底與他有幾分相熟,隻無聲地吸了口氣。
赤鬼並不多留,隻輕笑一下,食指覆於唇上,做一個噤聲的手勢,下一秒,整個人便像是被夜風吹散了一般,化為一抹薄紅的煙嵐,無聲彌散。
祭卻沒發覺一般,抱著那柄纏了紅帷的舊劍,頗為費力地向父親行禮問安,釋應過後便讓祭進了齋內,順帶對著寞翎曦道了一句。67.356
“現下裏往閣內跑一趟,去喚蘭若接祭回去。”
“呃。”寞翎曦似是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錯開視線道,“為什麽是我去?”
楠焱釋似覺好笑,然而麵上卻裝作無事一般,“你不願便算了。”說罷作勢要喚人。
“別,”寞翎曦見族長似乎真是無意,趕忙應聲,“我去就是。”未等楠焱釋再出聲,人已不見。
楠焱釋麵上這才生了幾分笑意,似有打趣,又兼得逞的狡黠,帶著些許意味不明的釋然。
再轉身,齋內祭早已安坐,又有侍女呈了溫茶上來,正捧著一隻碧湖青色的薄玉盞小口小口地啜飲,原抱在懷中的那柄舊劍自然也就隨意地置在了案上,被紅帷嚴密裹覆,釋原欲問,便瞥見那紅帷裹纏密密層層,當下便是微微心驚。
再是一想,便覺即使是祭也未必知道什麽,索性不問詳細,隻道,“他帶你入劍塚了?”
正自飲茶的祭便是一頓,放下茶盞後略有猶豫地望著父親,終究輕輕問及。
“父親……也知道那位麽?他是什麽人物?”更多精彩小說閱讀請到書*叢*網:
釋無奈,他頭次見赤鬼後,回身也是問的這個問題,然而它是沒有答案的……或者這一答案連帶其名號,都是宣之於心卻不能付之於口的,每一個能看到他的人,都是用自己的眼睛而非耳朵得到的答案。
“待你再長大些,時間久了自然會知道他的,”釋似是敷衍一般地回答,“並不難猜,卻絕也不易想就是了。”
祭不解,釋卻沒有再多說的意思,隻又問了一遍,“他可是帶你入了劍塚?”
祭點點頭權作肯定,指尖觸了觸案上舊劍,言辭裏似生幾分不解,“隻帶了這個出來。”
“不需心急,”釋望著女兒淡然笑笑,“現下裏不得融合,必然是有道理的,你隻再等一等便是足矣。”
祭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不待釋再問點什麽,齋外又是輕響,已是寞翎曦帶了蘭若回來。蘭若似是走的急了,淺紫藤色的發絲挽著的垂掛髻鬢邊生了幾絲散亂,但仍舊看得出是年歲尚小的女孩兒所梳的發式。束發處左右各點一隻綠髓串珠頭花,一側鬢邊還綴著一隻湖綠流蘇玉蝴蝶,十分清素。
據祭所知,蘭若年齡似乎已到十五,足是及笄的年歲,現下裏隻待年終時回寞翎族中,由位高族人組織族中適齡少女的笄禮,順道論及婚嫁,若有適宜,便自此成家,若是蘭若如此,少不了也是要離開楠焱的。
祭自己這般有些閑散地想著,那邊釋已交代完了什麽,向祭招了招手便要她同蘭若一道回去。祭乖乖應了一聲,伸手就要拿案上的舊劍,楠焱釋眼見著,便蹙了下眉頭,道。
“那劍便不要拿到憐櫻閣去了——你母親不喜這些凶物,見了不會舒心的。”
祭不太情願地縮手,隨即便是無措。
“就先放在明雪齋中吧,暫時你也用不到它,待用時再來取便是。”楠焱釋出言安撫。
祭無異議,便隨著蘭若一道回去了,臨走時曦與蘭若的目光觸之即錯,無以言說。
明雪齋大門合攏,寞翎曦立在堂中,不解地望著楠焱釋的神情,他望向案上的那柄裹覆著紅帷的劍,目光中盡是凝重。
未及他問,便見楠焱釋已然上前,手指在劍上紅帷處一抹一帶,那層密紅帷便隨之開解。劍脊處一脈古意金色,劍柄頂端一顆拇指大小的血石,而劍柄與劍鏜相交處的那顆則稍小,愈是得見更多,楠焱釋的麵色便愈沉凝。
然後他伸手,一息瑩白色的霧氣在指尖聚合拉長成鋒銳的劍形,他舉劍,魔光隱現,起手便是承天十六中的第十三式,沉璧。
這一劍仿有千鈞之重,帶著幾乎將桌案劈碎成粉末的聲勢,向著那柄尚還有一半裹在紅帷中的舊劍,狠狠地劈了下去。更多精彩小說閱讀請到書^叢^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