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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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聽見自西方傳來一聲清涼卻悠長的鳥鳴,隻瞬息過後,便見西邊天盡一點銀青色的光輝在視野中顯露出來,那是一隻體型類似鶴鷸一般的大鳥,遍體生著美麗的青色羽毛,天光之下閃爍著寒涼的冷光,連帶尖銳的喙與爪,呈現著一種清冷、金屬一般的銀灰色。它繞著樓飛舞了兩圈,最終是擇中了嵐滄館一側一棵尚未抽發新葉的梧桐。

    他有短暫的驚異,最終卻隻是笑一笑,輕輕向它伸出手來道。

    “你……也跟過來了啊。”

    青鸞自是不會回答他的,那雙黑瑪瑙一般的眼睛柔和地望著他,發出了一聲順從一般的清鳴,卻再度振翅離枝,往東北麵的長明院去了。卻並不下落,隻是在上空盤旋幾許,不時鳴叫,像召喚,又似提醒。

    他望著那一點遊離的青色光影,終是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風息過境,斑駁光影細碎剝離。

    風過,樹搖,流雲舞,館間已無人。

    數隻蒼白失色的翎蝶乘著微風越過朱簷高牆,輕盈地在長明院的院庭當中落地重聚,卻在第一隻翎蝶凝實的瞬間,便覺出了問題。

    然而化形的進程是不可逆轉與拆分的,一旦開始勢必終結,任何可能的幹擾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他雖知確實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卻也確信青鸞的指引不會有什麽問題。

    待最後一隻翎蝶重新歸於他的發梢的同時,視野重新明晰,沒有看到任何建築的痕跡,而是舉目無盡的櫻樹組成的花的密林。那個瞬間,留在長明院中練習的祭,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什麽……“闖入”了她的領域,以她沒能及時預料的方式,憑空出現一般呈現在她的感知裏。

    確定位置十分輕易,但她已經沒有餘力出言提醒,單是維持這樣一個簡單的心法就令她覺得十分艱難,像是小孩子捧著一隻過重的瓷罐,堪堪維持在不會鬆手墜地的情狀,忽然闖入的外來者就像是突然有人為這隻瓷罐注滿了水,但她要維持的不僅僅是“水”的重量,更是確保了“水”被裝在“瓷罐”裏——依舊留在她的領域,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住,領域崩壞隻是瞬息。

    亂風……從四麵八方而來,她聽見了那個聲音,那是崩壞的序曲。

    “幻術嗎……”洛歐斐的指尖輕輕觸及一棵櫻樹的枝幹,雖有近似真實的粗糲感,卻在觸碰前能輕易地感受到某種斥力——對於造物的界限保持掌控還很低。

    太粗糙了,他輕聲感歎一聲,抬眼已然看見有無法目視的鋒銳的刃從四麵八方襲來。

    眼神微凝,幾乎不需要思索,之前書卷上所見的一句咒語,已經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裏。

    lizarstisrilwinorslbeafrkt.凜冬靜默。

    

    《幻森?王緘》第九章第四節。

    他並未念出口,卻在思緒所及的瞬間,腳下冰霜覆蓋而起,像是白色的絨毯,飛速延伸開來,遍及整個無盡的領域,嚴寒駕臨。

    那寒意像是刀鋒直入肺腑,瞬間將正在試圖重新掌控領域的祭的氣息凝凍而起,連帶即將撕碎領域的亂風,都被寒意阻絕開去。

    那幾乎不像是魔法……如同命令,連風和空間也為之止步,王的權力。

    他抬起手來,輕輕地、在某片被薄霜凍凝在半空中的花瓣上彈了一下,叮地一聲,仿佛玉器。然

    而這一彈的效果絕不隻是這樣輕微地一響那麽簡單,那一聲隻是前奏,薄冰破碎的聲音很快接連,最終奏響了一曲並不那麽美妙的小令,每一片將落的花瓣和盛綻的花朵都自行炸裂開來,隨之引起了連鎖反應,目光所及的每一寸都有冰霜炸裂,它們以迅疾的速度,將整個領域完全分解。

    他冷眼看著領域崩塌,每一次破碎後凜冬靜默所造成的寒意都會衰減一分,滿耳的破碎聲中,寒意也隨之消弭,他卻忽地聽到一聲,並不是由薄冰炸裂造成的破碎聲音,隨後便是一聲輕咳,連帶著新鮮的血的氣息。

    領域破碎之後,麵前仍是一方重闕堆疊的庭院,身後則是一棵切實存在的巨大而古老的櫻樹,濃密花蔭直刺雲霄,數人都合抱不來的粗壯主幹上縛著一道足有孩童拳頭粗細的紅索,穿著頭顱大小的沉重的銀鈴。

    而那一聲輕咳連帶血氣,被巨樹的枝幹遮蔽,一時並未見得分明。

    他扶著枝幹繞行,地麵上軟覆著花的狼藉,他看見一脈衣角,是淡淡的牙白色襦裙,邊角裏並無火焰徽飾,隻有銀色絲線繡出的隱秘紋形。他加緊前行兩步,便見到是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女孩像是受到什麽衝擊一般倒地,正有些吃力地試圖坐起,而掩在麵前的廣袖上,輕易得見斑駁血跡,連帶她的身邊,也有著破碎的某種玉器。

    他心知不妙,上前想要將她扶起,那女孩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的眼睛。

    瞬間風過,卻並未拂去這一秒的凝定。

    祭心知自己的心法應是被什麽人破去了——用的還不是東域的魔法,完全不遵循術式拆解的思路,直接以最簡單的方法把她的領域拆了個幹淨。這也證明,那人的境界,遠遠超過了自己。

    一秒封凍的寒氣,連帶領域破碎的反震,一口逆血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從喉間湧上,即便已經吐盡,口中仍是腥鹹的甜意。就在她思量著要不要用一個治愈符試試有沒有作用的時候,她聽見了腳步聲,極輕極快。她有點兒訝異地抬頭,卻正好迎向了一雙如若深潭止水的堇青色眼睛。

    那是……足稱精致的相貌,令她有那麽一個瞬間想起在無盡的夢境的領域那個精致如人偶的少女,麵前的這個人卻並不一樣,他的美感並沒有帶著那般詭譎的意味,極為真實卻也無以言喻,仿若神賜般。

    蒼白的膚色、明晰的五官、鍍著銀輝的白色長發以及她能夠確定不是屬於東域的衣著,連帶那一件披在身上,紋著和他的眼睛同色的火焰徽飾的世家袍服,足夠讓她徹底確定麵前這個人不是楠焱家族的人,甚至不是東域的人。67.356

    她試圖坐起來,卻從身體深處翻湧上來一種無法凝聚力氣的空虛,那個人似乎也是一怔,旋即蹲下身來,將她細小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潤白的魔光隨之盤旋,沒有一句咒語,那光芒卻像是自己有著意識,沿著她的肌膚潛伏到她的每一寸骨血中去。

    他的手很涼……但是魔法中卻帶著無法忽視的溫和暖意,以驚人的效率消去了驟生的空虛。

    “沒事嗎?”他隨口問了一句,女孩卻隻是呆呆地看著他,他旋即反應過來,雖說楠焱的族長和夫人甚至長老使用溫塞爾古語都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想要這樣小的一個孩子也精通外族的言語,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還好吧?”他換了東方語,又重新問了一遍。祭這次是聽懂了,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撇到袖子上零星的血跡,召出一線水流清理幹淨,向著麵前的這位陌生人行了一禮。

    洛歐斐不由注意,祭的年齡至多不過六歲,和茜娜的年紀相仿,說不定還要更小些,然而眉眼之間全無孩童的懵懂好奇。他又掃一眼地上已然碎裂開來的玉片,她即咳血,便是遭了反噬,也就是說方才的魔法確實是她施展的,這樣小的孩子……

    先知嗎?他的心中隨之有了推論。

    如憐所說,長明院為宗祠所在,也不是誰都能隨便進來的,這樣小的孩子獨自在這裏練魔法,附近卻沒有大人,也就是說她原居此地的可能性極大。

    長老的孩子?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先知已經足夠能令一個偌大世家重視,更遑論是長老的血脈了。

    “你是住在這裏嗎?”他輕輕問了一句,“用不用送你回去?”

    祭搖一搖頭,“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的。”

    既然有其他世家來訪,不用想也知道釋與憐此刻都不可能全然無事地安居於華安庭內,她現下裏去尋,不過又是給他們添麻煩罷了,想到這裏,他便覺得心煩,低一低頭,不再說話了。

    在洛歐斐看來祭是有幾分沮喪的,當下也差不多猜到了原因,卻又沒來由地想起茜娜來……自母親去世後,父親專心於身為世家族長以及學院院長的工作,幾日不見回家也是常事,而自己也開始了在學院的學習,因著監督生之職同樣事務繁多,茜娜經常性地獨自一人留在空蕩的星邸裏,由兩個女仆照顧起居。

    就連這次的出訪……也因著她的年幼不能攜同,最終是在來前送回了依達法拉之城,送到了他們的外祖母維莎希婭?依達法拉那裏。

    她是不是也會經常有這樣的表情?抱著布偶獨自站在窗前望著西恩特永無邊際的密林,模糊地回想著許久未見的家人的身影。 ㊣:㊣\\、//㊣

    “抱歉。”他輕聲說,伸手撫了撫她暗紫色的長發,那一瞬恍惚幾許,似乎……有點眼熟?

    “為什麽要道歉?”祭並沒有躲,卻抬起頭來問他。

    “沒什麽,”他淡淡地道,蹲下來看著這個女孩如同晶體般澄澈的紫色眼睛,“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祭,”她有一瞬的遲疑,“楠焱祭。”

    他點一點頭,那瞬間的遲疑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為什麽要遲疑?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被什麽人提起過。

    “你呢?”祭反問他,“也可以告訴我嗎?”

    “洛歐斐?達伊洛,”他輕笑著回答,“如你所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