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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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繞在交互重簷樓閣間的風過的久了,便也沒有了初始的凜厲,隻細微地晃在簷下一串青銅風鈴懸著的流蘇間,低低地奏著短歌。
初到滄舒的頭個下午,祭向洛歐斐又簡單地學了一點兒溫塞爾古語,便坐在窗前望著重簷之後的庭院去了——一隻用薄紙紮的、塗抹的花花綠綠的紙鳶在半空裏飄蕩著,大抵是有風的緣故,飛的不是很好。
楠焱彌同晴一道在午間來過,向著兩人大致上說了一下滄舒家族現下的情形,並轉達了滄舒清芷決定動身前往茗國以助楠焱的決定,想是情緒上已經無礙了。因著眾多緣故終是定在了傍晚前去,隻求不顯眼便夠了,滄舒家在茗國境內同楠焱一樣有著別邸,倒是不需擔心落腳的問題。
大致上的情況祭差不多是知曉了,再細的,她大概也無處聽取。譬如洛歐斐已自滄舒家的書閣裏尋了些許關於茗國典故的典籍來看,語言雖是通順,但細細考量起來總是會有些問題的,至少看上去顯得不是很輕鬆。她現下裏無事可做,隻目光隨著紙鳶飄蕩。
滄舒家共有四女,其中最長和最幼為嫡,中間兩位則是庶出,全無魔力,自幼長在深閨,倒也萬事不必關心。除卻年末故去的幺女、也是清芷同母親妹的清蕁,最年幼的清薔現下裏也將滿十六歲,已到了清芷應為操心婚嫁的年齡,隻是到底無魔力,可選餘地大些,盡可隨意。現下裏還有閑心在後園放紙鳶的,自然不會是清芷,更不會是滄舒家管束嚴格的仆役,隻能是清芷的兩個異母妹妹。
上代家主的兩位夫人,現在都還在著,正妻言氏是南檀瑞城的高門之女,隻惜小女兒去後一直以淚洗麵精神恍惚,為防著她在世家前失儀,清芷便沒有請出相見。側室的出身楠焱彌沒有提,隻極簡單地道了一句討前代喜歡便罷,清芷未曾刁難,但她也是在滄舒家中說不上什麽話的。
直至黃昏時分,萱城燈火漸明,一行人再乘車馬之時,祭也未曾見到滄舒家除滄舒清芷以及滄舒瑞之外的人。晴攜著軼與滄舒清芷一道同去,滄舒瑞亦從,楠焱彌卻是留在了萱城——她自離族在滄舒家待了十多年,隻簡單的掌事,甚至是借世家之力暫控萱城都無甚問題。且正如楠焱釋所言,滄舒家中有一階,卻不露麵亦不掌權,黑噬未必不知曉她是自楠焱來的,同往多有隱患,終是留下了。
輦車駛離萱城南域一路西行,祭透過窗子看見正西方一堵極高的城牆遠遠地矗立著,燈火明麗,極是壯觀。
“那邊是桑熾關了,”晴見著軼同祭一道好奇的神情,隻輕笑著解釋道,“自淩瑰滅後,第二任至尊在此築起萬仞高牆,其間合著至尊的血咒,是敵對之人在此後的七個千年裏都未能攻破的壁壘。”她輕微地停頓了一下,複又低聲地補充了一句,“也有說法,桑熾關便是「極東之壁」的原型。”
祭隻覺得車內的空氣似乎沒來由地涼了一下,像是錯覺,她身旁的的洛歐斐麵上一如既往地無甚表情。
滄舒清芷坐在滄舒晴的身邊,廣袖輕輕地攏著,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動作。滿盛的靜默裏晴亦顯得尷尬些許,沒有再說話,隻安安靜靜地坐著了。
祭見著戍城的守衛從駕車的滄舒瑞手裏接過了滄舒家族的家徽,極是恭敬地躬身,分毫不曾多問便放行。桑熾關便是一道無形的界限,高牆之後瞬間無了萬家燈火,隻依稀裏幾點遠遠的光明。再過後便是水聲,不似冰溪那般渺小的河川,而是一種直匯汪洋的凶猛和無可羈絆。
桑熾關以東,直至「極東之壁」前的地域為城名萱,是觸碰極東之前的最後一個人類聚落,自世家穩定下來至今足有七個千年,萱城一直從屬於楠焱。曆來有族人外駐此地,做著“門戶”上的“眼”。
萱城被稱之為城,卻比一般城池廣大得多,其形南北狹長,北抵達坦納為「吞噬」所毀的舊址,南達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的領土霧森,是溝通著東方三大世家的要地。而萱城以西,過了桑熾關便已經算作茗——那個以商貿起家,卻以琴藝聞名大半個世界的東域小國,它是數個千年前東南製約國淩瑰的餘燼,昔年繁盛而今早已破碎不留形跡,闌珊斑駁,詠唱舊日稀疏落寞。
那個名為淩瑰的國家很早以前就已經不存在了,在覆蓋她靈柩的泥土上,已有三個國家安穩矗立,其一便是同為製約國,亦是同期為「吞噬」所毀的東北製約國達坦納。達坦納的舊址早被「吞噬」侵蝕殆盡,成了無法涉足無法停步的死地,在那場浩劫裏幸存下來的貴族們謹遵著新任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的領導以及他們先知的教誨,南遷至淩瑰尚存生機的殘骸之地重建了那黑色的城庭。餘下的殘地在世家的注目下千年戰爭分割無盡,在青翎7740的如今,暫且被東域稱作南檀與北芸的兩個國家占據。
其中,在東域之外被稱作摩德羅爾的北芸,是達坦納的延伸之地。一道源於北境冰嶺的冰川融水蜿蜒南行,最終東折到了東域,並在摩德羅爾與達坦納的交接之地延伸出大片大片的根須,而自極東匯出的、那名為冰溪的細小水脈穿過「極東之壁」與暗河糾纏於東域的豐饒之地,先後流過萱城與南檀的領地,之後與北來的河川交匯到一起,衝刷出數條新生路徑,之後便向西南方偏折幾許,拐過霧森的邊角,終了匯入南盡的接天汪洋裏。
就如萱城實質上是楠焱的轄地一般,北芸和南檀實質上亦是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與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的延伸之地,隻是與萱城城主為尊不同,北芸南檀境內尚存王政。而茗國正是被包裹在這三個地域乃至是三個世家的正中,整片糾集起來的地域便被統稱為東域。可以說東域是世上受世家影響最明顯也最安穩的地域沒有之一,三大世家之中兩大從未更替,即便是唯一更替過的杜德絲,那唯一的一次也早到幾乎像是沒更替一樣,至今也有七千餘年的沿襲。同時因著楠焱的勢大,茗國的依附,東域的核心部分幾千年來都鮮少受到戰火波及。曾為淩瑰皇室的墨唯倒也算不上是一人不剩,尚存著異姓的遠支為黎,但沿襲至今哪還有原先的底氣,低調到了不行。而原有的東域八族除卻已成為世家的楠焱及蒲淩,尚存滄舒、舟玄以及青陽,分別常駐於萱城、南檀和北芸。
滄舒至今依附楠焱,萱城城主之位為滄舒家族世襲,除卻最負名望的萱城宗家,南檀的翼城分家與北芸的嵐城分家亦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楠焱維係著與另外兩大世家之間的關係。
而舟玄倚仗於拉比德,擅琴的他們也偶爾會得到拉比德的指點,最具勢力的無疑是距霧森最近的南檀翼城宗家,而舟玄與滄舒之間,每隔幾代也會由著聯姻來維持雙方關係。
譬如——上代滄舒家主滄舒坤的姑母,即是舟玄翼城宗家的老夫人,再比如,現在的滄舒清芷,和等在滄舒家位於茗國的別邸之前的那個少年。
至少滄舒清芷被滄舒瑞扶下輦車的時候,盡管並沒有看見,對方也沒有出聲,她還是沒來由地歎了口氣。自己這門出的,著實不夠隱秘,怕是舟玄在萱城的分家,早早就給已經身在茗國的他們送了消息。
“雖然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問了……但還是問一句,你為什麽在茗國?”清芷向著少年所在的方向,無聲地歎息。
“當然是參加琴會,”少年撇了撇嘴,轉瞬間又換上了極是熟絡的笑意,“好久不見了,清芷。”
滄舒清芷無力地點了點頭。
“……長姐?這是你……熟人?”晴分外小心地低聲問了一句,她卻是看清了,那孩子還沒自己大,明顯比清芷小了兩三歲有餘,個頭差不多才到清芷耳際,顯然是還未長開的孩子,可那話裏的意思,還有清芷的應對都極是明白地顯示著,兩人基本已經熟的不能再熟,連禮節客套都免了。
少年的腰上用淡青色的珠珞穿了一枚翼形的墨玉佩,晴一時恍惚,沒能想起。
這時才聽到後麵滄舒瑞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低聲向著一眾人道了一句。
“這是翼城舟玄家族的三公子……也是少小姐的……未婚夫。”
軼原本隻是跟在晴的身後的,聞言不由得詫異地探出頭來,仔細地打量著宅院門前已經在聊著什麽的二人,滿麵的不可置信。祭默默地嗆了一下,轉頭去看洛歐斐的表情,後者似乎不以為意,又似乎想起了什麽。
滄舒晴的麵上閃過幾分不自然,她到萱城不過三年,總不是時時跟著清芷的,雖然似乎是從彌夫人那裏聽過清芷有個婚約,但也沒想到是這般情狀就是。
清芷與舟玄家的那位少年並未談論太久,畢竟如滄舒家在茗國有別邸一樣,舟玄家也不會沒有,今晚前來不過是因為聽到風信說清芷前來便要招呼一下,實際上是無事的,隻再約下明日時間,便也匆匆地往回走了。
直至舟玄哲邁步離開滄舒大宅門前,祭才頗為驚訝地發現宅門之前燈火的陰影裏居然還站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年歲上看得出長於滄舒清芷些許,卻仍是極年輕的。著了一件墨黑色的短裾袍服,邊角處用暗紫色的絲線紋繡著在夜色裏模糊不清的徽飾,以一根極細的紅色綢帶將漆黑的長發盤成古雅淩厲的高髻,眉眼間掃著刀鋒一般的緋色,勾畫出眼角銳利的形跡。從祭發現她存在的時候她便一直看著同一個地方,祭很是用了一兩秒來反應,才發現她注視著的是洛歐斐。
洛歐斐同樣注視著她,那雙眼睛裏沒了晨間尚存的關切和柔潤,而成了凝止的水,半結的冰,教人無心亦無力去試探些許。
最終是那女人避開了目光,步伐極快卻也極是輕盈地,跟著舟玄哲一道離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