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夜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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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以烈焰,慰予淩寒。
當以深雪,撫爾灼痛。
當以刀鋒,療汝血肉。
雪白長睫之下野獸的凶戾不帶感情地注視著少年完全癱軟下去的身體,隨後輕輕開闔,便像是有水從不可目視的泉眼深處湧出,複將那雙眼眸浸潤成柔潤的湖泊。
他轉過頭,並不意外地看著那一張張或是震驚或是畏懼的麵容,而他就像來時一般,從容平淡地走回窗下,祭站在那裏安靜地望著他。
在這裏的基本都是東域的魔法師,對西方的列陣以及魔法體係大抵都不了解,饒是如此每個人也都能輕易地看出,他所用的絕不是什麽仁慈而柔和的魔法。
“六環,完全封禁,唯時列陣?”隻有舟玄雁牢牢地盯著他,極力咬字清楚。
他轉頭看她,沒有對這一句廢話做出任何點評。
“你在衝擊一階?”她又問了一句,眾人隨之震驚。
自然,這裏的眾人,是不包括晴與楠焱祭的,滄舒晴努力想要裝出吃驚的樣子,心裏卻在發笑,而發笑之餘那一點避免不了的苦澀,別扭地梗在那裏。
滿屋中尚未有任何一人達到的高度,所有魔法師終其一生追逐的高度,這個人在五年之前就已經做到了。
而且她確信,那個年齡,這裏的所有人都還沒到三階。
洛歐斐對於舟玄雁的質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也沒覺得有多好笑——即便是在達伊洛曆代所出的德蘭之王中,十二歲成為一階也足稱是一個頂級的記錄,更遑論尋常人類了。哪怕他承認他現在已是一階也沒用,這些人或多或少同世家有瓜葛,不到十八歲的一階,不用想都知道是出自世家。
於是他沉默著,算是默認。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那個叫舟玄哲的小子狠狠地抽了一口涼氣。
“大概今天傍晚的時候就能醒過來了吧。”他轉頭看了那昏癱在床上的少年一眼,很隨意地說了一句,然後便牽起祭,十分從容地從房門出去了,隻留滿屋子人無言怔愣。
舟玄哲也未久留,舟玄雁便隨著他一道走了。屋中尚還清醒的隻有這三位滄舒族人,以及有些茫然的楠焱軼。
“所以,我這算是……班門弄斧?”滄舒瑞深感無奈地苦笑著,他清楚地知道,至少自己現在毫無衝擊一階的把握。
“瑞先生……”清芷低低地喚他,似是安慰,而滄舒晴唯有苦笑,最終沒有說出那個殘忍的事實再打擊他們一次。
當暮色將茗國的街巷全數鍍上一層熾熱而炫目的金紅色時,守在東偏房的小侍女跑去書房向滄舒清芷匯報,說是那位被晴小姐撿回來的少年已經醒了。
麵對一眾擠進屋內的陌生人,十五六歲的少年有點茫然,他竭力想要坐的端正些好使自己看起來心存感激,但哪怕隻是指尖最微末的彎曲都能牽動他全身連鎖一般無法觸碰的劇痛。
洛歐斐隻掃了一眼,就大概知道現狀,一點銀光準確彈落到少年的手邊,是一隻精致的細頸銀質小瓶,他並未說話,隻是示意他服下。
少年艱難地挪動手指把其中的內容物灌進嘴裏,甚至都沒問是什麽,一點驚人的冰涼從唇舌間飛速擴展到全身,疼痛仍舊存在,但已經控製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十分乖順地坐好,向著一眾隻看著便知不凡的陌生人欠身道謝,開口說。
“我叫夜闌。”
“夜姓?”滄舒晴立時質疑,“夜傅——他是你什麽人?”
少年的眼眸微微閃爍了一下,低著頭有點不太情願地道了一句。
“他是我的老師。”
祭尚不解,但看舟玄家的二人似乎已經明白,清芷亦微微地點了點頭,想是知道。
“……你們是?”他有些遲疑地問著,似乎心有不安。
“這裏是滄舒家宅,”立在滄舒清芷身後的滄舒瑞注視著少年,“這位是滄舒家的少小姐,滄舒清芷。”
夜闌似乎噎住了,眼裏閃著震驚的光芒,待到他回過神幾乎是要跳下床來,卻被清芷單手製止了——比起三階魔法師,普通人類脆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了。
他用了些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終了還是極禮貌地欠身。
“多謝滄舒少城主相救。”
“救你的不是我,”清芷餘光看向了晴和洛歐斐,然而兩人似乎都沒有在聽,隻極低聲地同身邊的孩子說著什麽,便也隻好自己繼續往下問了,“——我隻問你,你這傷是怎麽來的?”
少年像是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皺著眉頭極力地回想著,兼帶一點兒迷惑不解的神色。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地說,“我隻是像往常一樣送東西去了,然後就被什麽攻擊了……人或者動物,或是別的什麽。”他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我隻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很嚴重的傷,然後就沒有了。”
“送東西?”舟玄哲的語調裏有著疑惑,少年似乎是被驚醒了一般在衣袍中翻找,最後從袖中尋出了一隻淡青色錦緞縫製的錦囊,開口處被錦帶紮的嚴嚴實實,一時倒也看不出裏麵裝著什麽。
他掙紮著挪到床外搖晃著站了起來,淡青色的錦囊死死攥在他的手裏,未及他人攙扶,他已是極努力地拜了下去。
“多謝眾位貴人相救——改日必當登門拜謝,天色已晚,在下還有要事,便不叨擾了。”
“再往那裏去一趟你是會沒命的,”滄舒瑞注視著少年,表情嚴肅,“沒有誰救你回來是為了看著你再死一回。”
少年目光躲閃地看了滄舒瑞一眼,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東西是要送到哪去的?”舟玄哲衝著夜闌手裏的錦囊揚了揚下巴,算作示意。那錦囊看著比常佩的樣式大些,卻也是決計裝不下什麽大物件兒的。夜闌似是不想說,卻架不住一屋子人的疑惑,最後不太情願地嘟噥了一句。
“——盤月巷。”
滄舒晴在今日早些時候已經說過了,夜闌便是她自那裏撿回來的,倒算不得是新消息。那條巷子連通著茗國一片別地大族所購置的別邸,滄舒別館與之距離也並不是多遠,他這樣說,便是要給那一片的什麽大家族送東西去了。
倒是站在屋角的舟玄雁嘴唇微微地動了動,帶著近乎是陳述的語氣問了一句。
“國主府?”
夜闌像是隻受驚的兔子一般幾乎要跳起來,抬頭便對上那女人的眼鏡,刀鋒般銳利的緋色蔭翳之下,是一雙看不見任何感情和波瀾的墨黑色眼瞳。
“是給國主府的人,不是‘國主府’。”他像是怕被誤會一般著重強調了一下,卻在舟玄雁絲毫不見撼動的注視下再度垂下了眼眸。
“那就好辦了。”舟玄哲也懶得再費口舌,幾步上前從夜闌手中將錦囊抽走,“左右離這裏也沒有多遠,我就去看一看好了。”
待到夜闌反應過來時錦囊已經離手,他想要拿回,卻發現這個與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少年麵上並沒有什麽頑劣的痕跡,隻是極輕易地做了一個決定一般。
“三公子?”舟玄雁依舊是那般毫無波瀾起伏的聲音,就這樣問了一句。
舟玄哲的脖子微微縮了縮,終究還是道了一句,“總強過沒有魔力的普通人吧。”
“可是——”夜闌提了提聲音想要反駁。
“那我也一起去好了,總歸能多些了解的。”滄舒晴的語氣極是輕快,讓人不由懷疑她並不是對羽家的毒或是國主府什麽的有所好奇,隻是單純地白天沒玩夠想再去夜遊而已。
“瑞先生陪晴一起,”清芷望著滄舒瑞,簡單地道了一句,滄舒瑞微微躬身以示聽從。
“那雁姐留在這裏保護清芷吧。”舟玄哲眼帶擔憂地看了一眼滄舒清芷,轉眼望著麵無表情的舟玄雁,語氣裏帶了些懇求。
舟玄雁的麵上看不出情緒有什麽起伏,隻掃了屋中幾人一眼,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
“我也去,”洛歐斐牽著祭,極是平淡地發聲,迎著眾人轉來的目光隻不鹹不淡地解釋了一句,“我對他們的毒很有興趣。”
舟玄雁輕輕蹙眉,似乎想說什麽,然而滄舒清芷已經點頭,起身複又吩咐了一句。
“差人將夜公子送回去吧。”
夜闌望著這一眾大人物陸陸續續離散,似乎並不如何看重此事一般,隻得低低向一旁的舟玄哲道了一句。
“盤月巷裏有一扇國主府的小門——隻從那裏,敲一敲便會有人答了,隻從那裏——多謝。”
他沒來得及再說什麽,滄舒瑞便過來要將他帶走了,隻到門口的時候洛歐斐沒有看著他,卻說了一句。
“等到效力過了,你大概有些時間直不起身走不了路。”
夜闌一愣,卻也足夠反應這個估計隻年長自己一兩歲的少年所言應是現在依舊流竄在自己每一寸骨血深處的疼痛,想來他給自己的應當是什麽麻痹感官的藥物,令他一時還得以撐得住。
由此,也足夠他反應,真正出手救自己的,怕就是這個長得過分好看精致,幾乎沒有什麽真實感的異域少年。
他再度深深拜下,便隨著滄舒瑞一道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