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隱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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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站在盤月巷口,隻有風卷枯葉打旋兒飄過,誰也沒有說話,像是極沉重。
“什麽意思?”舟玄哲率先回過神來,極是尖銳地問了一句,“茗國國主……要死了嗎?”
“這個病……對二階以上的魔法師,或者一些頂尖的魔法勢力都是不足致死的。”晴的目光不由向著洛歐斐瞟了瞟,旋即歎了口氣,“可茗國一脈世代無魔力,是人盡皆知的。”
“這是大事,”滄舒瑞幾乎是強迫自己開口,“現下動蕩,上代隻有這兩個女兒,國主白懷纖年方十八,她之後唯一得繼國主之位的便是剛才那孩子——她那麽小,有些勢力隻稍微用點手段,就能直接把茗國收編自家名下了。”
沒有人說話,包括祭也模糊地感覺到,滄舒瑞話裏的“有些勢力”絕不僅僅指所謂黑噬,同時也包括了周邊的這三個世家。
關於茗國,三大世家是有著一些不成文的規定的,譬如茗國之外國家千年來如何爭戰,三族,尤其是楠焱都要在暗中保下茗國這一點方寸之地,同時,三族本身,以及三族支係,附屬家族絕不能通過聯姻之類手段染指這最後一線墨唯血脈,他們的純粹即是茗國永無歸屬的中立。乃至於茗國三族,都是絕不可能沾染世家極其附屬家族的。
“世家一定會管的。”滄舒晴心情複雜地道了一句,也算是回應了滄舒瑞的提醒,但她的心裏已經生出了些微無力感,她隻是作為“眼”而外駐在滄舒的族人,涉及到格局變動的大事,她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分量去做出什麽幹涉,而真正能做主的人……她有點兒悲哀地看了祭一眼,她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先走,別在這裏凍著。”這般沉默裏,卻是洛歐斐極其不容抗拒地道了一句,拉著祭便往前方國主府映亮的大道行去。晴望著乖順地跟在他身後的楠焱祭,微微地歎了口氣。
卻是在一行人都轉到燈下的之後,舟玄哲往燈輝華耀的府邸重門處望了一眼,略有些不可置信,旋即對幾人輕聲說了一句。
“是沐家的。”
“什麽?”晴不解。
“國主今天要接待的貴客,是沐家的人。”
幾人步伐不由得一滯,終究是滄舒瑞轉頭確認,那侍立在國主府門前佩刀的侍從們,除卻茗國國主府本身的侍從,還有著其他地方來的人,他們的刀柄和刀鞘上,都有著沐家的家紋。
茗國三族之沐。
比之上代國主之夫所出的白家以及一直因著那劇毒而出名的羽家,沐家著實是很沒有存在感的一家。
“即便是沐家家主親至,在國主府也擺不出這般陣仗吧?”舟玄哲疑惑著,言辭裏兼帶嘲諷。
“這便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了,”滄舒瑞想是因著此事煩心,極是生硬地道了一句,“事涉三族,不要說是滄舒了,便是世家去管,也是絕不會好聽的。”
幾人倒是都認同這般說法,再不停留,便順著大道走了。從這邊再繞回滄舒別館,需經夜會,尚不比琴會結束後梅鎮祀會那般熱鬧盛大,卻也是在晚間早時熱鬧紛攘的。洛歐斐遠觀一眼,不由皺了皺眉頭,隨之便俯身將祭抱了起來,一行人穿梭於人流之中,也不得不感歎一句魔力的布散之低,滿街大抵萬數人裏,有著些微魔力反應的捆一起也不過三五個,而且沒一個是四階往上的——此間還是琴會期間,帶著些魔力的琴師都匯集此地了。
正值琴會籌備,街邊茶樓酒坊處處可見琴師模樣的人,並不局限於東域,背後通常背著裹得嚴實的古琴,三兩相聚,漫無目的地飲酒談天,或抱怨或期待著什麽。其餘則大部分是觀者,更是四麵八方的來人都有,連帶著洛歐斐這般衣裝,都絲毫不覺顯眼了。
祭倒是十分驚歎的,她自生來還未見過這般壯觀的人潮,她生長的華安庭就不必說了,第一咒術世家楠焱家族的禁庭,便是將侍婢侍從什麽的全數算上也是決計超不過三十人的,長明院雖好些,但到底也是敬祖之地,清淨非常。此前她見過人最多的一回,便也就是幾年前的儀式了。
街市不乏客棧旅店,多數都已掛出客滿的招牌,建築風格也是各異,有著類似重闕或者國主府那般朱漆黛瓦,也有精秀雅致的木居,洛歐斐視線微轉,便見著鬧市之後略顯偏遠處,一座明顯有著北方風格的石鑄小樓,雖未掛出客滿的招牌,卻從樓前侍立的四名著裝統一的站姿筆直的侍從得以看出大抵是有著什麽高門貴族豪邁包下了,本沒有多看的意思,卻不由被自簷角一麵垂下的暗藍旗幟吸引住了目光,那之上有著一個雪白的紋形,似乎是花,又像是冰淩。
楠焱祭顯然注意到了洛歐斐的留意,便也隨之看了過去,她自然能認出那不是東域,至少不是她所熟知的東域的勢力,但洛歐斐的注視也不過數秒,隨之便像是不以為意一般繼續穿過人潮往前了。
卻在此間,街邊茶樓裏衝出一個紅衣的少女,似是極著急一般往街對麵衝去,隻錯肩而過的瞬間相撞,少女退了一步急急道歉,身形一轉,在人潮裏三轉兩轉便消失不見了。她始終低著頭,無論是祭還是洛歐斐,都沒能看見她的臉。
洛歐斐平淡地注視著少女消失的地方,然後抬起那隻閑下來的左手。楠焱祭這才發覺他左手的食指之上戴著一枚模樣簡單的銀戒指,隻一圈淺刻的藤蔓紋樣,連帶十三片纖細的葉子,算不上古舊,卻也定是有些年頭了。
而此時,這枚戒指的邊角裏泛著燒灼一般的紅光,像是剛在火上炙烤過一樣。
“怎麽了?”祭好奇地問了一句。
“沒什麽,”洛歐斐看著那戒指上的灼紅消失殆盡,重新垂下手,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
“隻是碰見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而已。”
待到鬧市喧囂漸漸息止,幾經轉向,兜兜轉轉終是再度回到了滄舒別邸的門前,除卻侍立在外的滄舒家侍從之外,舟玄哲那位梳著高髻著了黑衣的女護衛舟玄雁也靜默在風裏,蓄長的鬢發如墨如雲,飄帶似的拂在風中。
舟玄哲微有詫異,卻隻當是天色晚,舟玄雁要迎他回舟玄家的別館,於是也沒多問。誰知卻是舟玄雁先開了口,聲音是慣常的清冷,沒有絲毫的掩飾之意。
“宗家那邊新得的消息到了——今次琴會數百名參與者之中,並無青陽若歌之名。”
聞者皆驚。
“這不可能!”舟玄哲幾乎是喊了出來,他以舟玄嫡子的身份卻要參與琴會,未嚐沒有阻止青陽若歌的意圖在內。
“名帖是不會錯的,”舟玄雁語氣毫無起伏,“明早便要在梅鎮張榜了,第一輪選試同樣是在明天,榜上無名者不得入內——自然,三族與舟玄滄舒這般有大勢力作保的參與者是不會在最末輪前公布的,但青陽絕不在此列,茗國也絕無徇私的膽子。為防萬一,家族也看過內榜了,不要說是青陽若歌了,連半個姓青陽的參與者都不曾有。”
舟玄哲還想說什麽,卻被舟玄雁一句話製止。
“時間太晚了,我們不便再在滄舒府上叨擾了,三公子。”
舟玄哲像是猛地噎住了,卻終究再沒說話,與舟玄雁一道,上了那輛等在道邊繪著舟玄家紋的輦車,車前的獨角獸毛色斑駁,泛著模糊混亂的黑褐灰棕。
滄舒晴無言地看了滄舒瑞一眼,覺得他的麵色更難看了,至少她知道這位瑞先生對滄舒家的名譽是極看重的,清芷折了名聲來茗國的琴會,要對付的正主青陽若歌卻始終無跡可循,以她之能拿下琴會魁首自是沒有問題的,但這隻能是令滄舒家的名聲上更添一抹濃黑罷了。
待進了別邸大門,晴才轉頭望著洛歐斐和楠焱祭,終是道了一句。
“少族長與大小姐便先去休息吧……我……需得同長姐談一談。”
洛歐斐點了點頭,麵上倒是無半點關切之色,引著祭便往後堂走了,他們住的本就極近,也方便著照應。祭隻握著他的手,仍舊是那般並不冰涼,卻也比常人失了些熱量的溫度,隔著皮膚依稀可查那極是細小的魔力火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強大。
“是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吧。”祭以陳述的語氣輕輕問著,她尚理解不了全部,卻多少能夠覺察出氣氛不同。
“我想是的。”洛歐斐目視前方,不帶傾向地說著,“若是這麽不管不顧下去,東域便要亂了。”
“那——”
“——你不會有事的,”他說,祭同時感覺到自己握著的那隻手緊了緊。
“隻要我在這,你就不會有事的。”
祭微微有些怔愣地看他,卻終是忍著鼻尖眼角的酸澀垂著眼眸笑了笑,她想說謝謝,卻終究不能夠。
真是奇怪啊,或許是因著她降生之後,甚少聽到過承諾,麵前這位同她初遇至今尚不過七日,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承諾,她都近乎是無條件地相信著。
仿若命運。
他自庭中站定,取出那隻帶了些古意的八角金色懷表,就著月光看了看時間,後又收好。
“還算不得太晚,還要學一會兒溫塞爾古語嗎?”他低下頭來問她,額前一點散開的銀白的發沐著月光垂滑,似是那銀輝延伸在他的發上,是至柔至華的弧度。
“好啊。”她揉了揉眼睛,開心地應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