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芷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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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盞內裏一點兒跳蕩的火光灼亮著映明了案頭堆疊的書卷合著那張芷蘭錚錚發亮的五十根琴弦,僅存的帶了溫度的光這樣蜷縮在堂屋裏,徒勞地想要映亮屋中人心頭的陰雲。

    “我已經知道了。”清芷這樣說著,麵上倒是看不出幾分喜抑或怒的痕跡。芷蘭橫臥在她背後的琴案上,琴弦生冷地映著燭火的光。

    滄舒晴不安地交握著雙手,立在清芷身後的滄舒瑞麵色沉凝到幾乎要滴出水來。

    “倒也是有過預料的,”清芷緩緩地說著,“公子若歌參與琴會的風信已經捅得滿天飛了,他若是就仗著留青的勢力大搖大擺地來未免太過愚蠢,也太不把世家放在眼裏了。北芸尚算不得是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的真正附屬國,卻也是守世家極近的,他怎樣也該知道三族中的任何一族都不會坐看他贏下琴會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彌夫人那邊也幫著打問了,別說是茗國了,就連萱城邊境裏也尋不到留青的痕跡。青陽若歌不可能脫離自家勢力孤身入茗,所以他會不會……”晴猶豫地問著,“會不會還沒有到茗國?”

    清芷搖一搖頭,“他五日前就已經從北芸溯城起行,青陽雖難及滄舒舟玄,終也是豢得起獨角獸的,合著腳程,大抵在昨日夜裏或是今日晨間就到了。”

    “長姐的意思是……他已經到了茗國,卻用了假名?”

    “未必是假名,”清芷繼續搖頭,“但至少是能拿得出家世血係的名姓,他誌在奪魁取得茗國,總有著將其繼入青陽的後路。”

    “這……還未告訴長姐呢,”晴看一眼滄舒瑞,低低地道,“合著‘客人’的意思,國主現下裏大抵是染了癆症,應是活不久了。”

    滄舒清芷不由得驚了一驚,轉臉望向身後滄舒瑞,哪怕她已看不見,卻仍將於他的注目當做是最牢靠的倚仗。

    “晴小姐說的不錯,”滄舒瑞彎一彎身,低聲對清芷言道。“青陽若歌之事若是解決不了,再待國主亡故,東域便要全亂套了。”

    晴隻覺得清芷麵上為數不多的一些血色也消失了。

    “若是這樣他還參加什麽琴會,”良久,清芷才堪堪扶住額頭,隻低低地道了一聲,“以他之能若是真能醫好國主之疾,便是直接要求國主嫁與他都不過分。”

    “琴會魁首從來都隻是個噱頭——”滄舒瑞不由地道了一句,“茗國從無這樣的規定說國主夫婿必是琴會魁首,青陽若歌若真參與琴會,不過就是向世人昭告他娶國主理所應當,得茗國也是再合理不過罷了。”

    “以他善名,應是在乎聲譽的。”清芷垂著頭,幾乎沒了力氣,“所以琴會,他是必定會參與的,但問題就在於即便不參與隻要他想依舊能夠娶得國主,即便我勝了他奪得魁首,世人也隻會道滄舒倚仗家勢欺負他們這般尋常人罷了。”

    “倒是沒人說他青陽若歌欺負尋常人了,”晴不由氣結,“他才十七歲呀——已是二階了,這般成績放到世家裏也是足稱耀眼的,怎能和曆年來琴會上的凡俗琴師相比呢!”

    “因著滄舒的背後,是楠焱,是世家。”清芷似是極無奈地抬臉對著晴,即便合著眼也看得出滿心糾結,晴立時怔住了。

    “茗國世代中立永不歸順是世家強求的,千年來多少周邊國家覬覦這塊肥肉都隻能含恨跪在世家腳下,那些關係是拿不上明麵的,左右都是世家的不是啊。”

    晴登時沒轍了。

    “說起十七歲的二階……”清芷細細地斟酌了一下,“我們這裏不是也有一個?若他能醫好茗國國主,青陽若歌便再無什麽理由娶國主了吧?”

    晴微微一怔,旋即搖了搖頭,滿嘴苦澀。

    “不能指望他……他是沒道理要幫楠焱的,更沒道理幫滄舒了。”

    “那他為什麽要來?”滄舒瑞忍不住問,想是今晨被打擊得不輕。

    “這……”晴登時噎住,滄舒家想是對達伊洛並不了解,大抵也就是知道一個達伊洛踞於西恩特統管星空學院成員極少罷了,怕是根本不知道少到現下裏根本就是三個人的地步,若是換了其他隨便哪個世家中人,知道了他的姓氏立時就會推出他是現下掌事的第二十二任院長的獨子,是當世最年輕的一階魔法師了。這樣的他卻來了本不關心的茗國,晴隻猜一猜就覺得怕是為了保護楠焱祭而來的,可這件事便更是說不得——即便是在極東朱紫重闕中也是高居華安庭的楠焱一族族長正妻所出的嫡女,還是已知的唯一的至尊之位繼承人。縱然年幼,僅是這等身份放在東域乃至滄舒族內,都足以與楠焱族長相提並論了,若是泄露出去,不要提是黑噬了,便是其他世家也不會當做沒看到的。

    “瑞先生。”清芷想是看出了晴的為難,便回身輕斥了滄舒瑞一句,滄舒瑞到底是隨著宗家多年的,那一問也隻是衝動罷了,並未想要得到什麽答案。

    “我會尋機會問他的。”晴虛弱地道了一句,“明日便是初選了——青陽若歌真的參與琴會了的話,大概是會出現在那裏的,長姐可有對策?”

    “舟玄與滄舒都自最近的分家尋了人來安排到會場內監視了,若有形貌相似者定是會報上來的。”清芷不由得苦笑幾許,“不過這樣怕也是低估他了——若是名字都能改的話,為什麽不能換一張臉呢?”

    月色漫上道旁草地已然凝結的薄霜,泛著某種清冷的晶瑩。

    一匹赤褐色的駿馬自林間坦途之上疾馳而過,馬背上的少女滿頭青絲束成獨髻,斜簪著一支金縷紅瑪瑙攢珠流蘇簪,冬夜的風呼嘯著自她耳邊刮過,將她並不十分厚實的水紅色流雲紋緞裙吹鼓得如同一朵嬌豔的玫瑰,合著她眼角裏蘊著的倔強和鋒銳,便像是那花下的荊棘。

    少女的騎術十分了得,那匹駿馬如何看來都不是馴服的模樣,她卻任憑那馬跑的顛簸,仍舊穩穩地伏在馬背上——隻是她握著韁繩的右手有些不大自然,細看下食指向拇指側自指尖到指根一線皆是有著如同被火焰燎傷一般慘烈的灼痕,以至於她的左手隻用著三根手指緊握韁繩,而食指還在微微顫抖著。

    她的額間許是因著疼痛都沁出了汗水,卻不出一聲,隻緊緊咬著下唇,向著道路盡頭已然緩慢顯露出來的建築輪廓疾奔而去。

    那是一座重門深掩的大宅院,單從規製上看來足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少女一路策馬,終是在階前翻身跳了下來,以那鸞形鶴舞的青銅門環叩擊著宅門,不多時便有侍從自內啟門,一副不情不願睡眼惺忪的模樣,卻在看見少女的瞬間慌忙躬身下去。少女看也未看他,隻將短鞭摔進他懷中,便穿過前庭往大宅內去了——早有其他侍從前去通報,在她行到主宅之前後堂便急匆匆地跑出二人來,皆著了寢衣,像是剛睡下不久的樣子,此間裏卻無不恭敬彎身。

    “舞小姐。”

    少女隨意地應了一下,揮手示意無事,兩人這才持著恭敬的姿態合著一眾都是匆忙趕來的侍從退了下去——這般情景若是令茗國大多數人看到了隻怕都會吃驚地叫出聲來,煙雲鎮林家稱得上是茗國高門,或許因著琴師於茗國的特殊地位問題尚不及三族,但隻論典籍學識,茗國之內都是無人敢與林家比肩的——而這樣的林家,國主都需以禮相待的林家,卻對一個不過看起來新至及笄年歲的少女如此敬畏,連著平日裏素來處變不驚的老爺夫人都一副生怕不周的模樣,這女孩卻是得多大的來頭?

    女孩並沒有理會退散開去的仆從眼中的好奇抑或惶恐,隻張望了一下便見主廳門前已經立了一人,很是有些年紀,須發皆已花白,合著冬夜裏寒涼的夜風輕飄飄地蕩在虛空裏,就如他出現時那般靜謐無息,而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少女身上,稱不上是擔憂抑或凝重。

    待到庭中再無他人,女孩才極不情願地步上廳前階梯,手也背在身後,卻終是架不住老者言語。

    “手伸出來。”

    女孩不情願地瑟縮了一下,終究是將右手遞到了老人麵前,那可怖的灼痕幾乎是要將她的皮膚燒化了一般,老人隻一見眉頭便是一跳,兩手將女孩的右手合進掌中,其間幾點冷光逸出。

    少女吃痛一般輕呼了一聲,老者便覺不對,隻將手挪開,卻見那原本已是燒灼過後殘餘痕跡的灼痕再度自邊角裏泛起紅光,就仿佛有炭火黏附在她的手上一般。

    “賀先生也沒有辦法麽?”少女看著,隻氣餒般地歎了口氣。

    “——你又去國主府胡鬧了!”老人一把捉住少女纖細的手腕,以一個他這般年紀的老者絕不應有的力量,“你這樣——不光給大公子惹了麻煩,更是連你自己都保不住了!”

    “我沒有給哥哥添麻煩!”少女柳眉倒豎,似是極氣憤地反駁老人,“我隻在外街上看著的!見有人從盤月巷出來了!毫發無傷!茗國調動了那麽多暗侍,凡進去的沒一個不是橫著出來的!那一行人——足有五個呢!還有個不過四五歲的小孩兒!個個毫發無傷!您還能說那是茗國的人嗎?!”

    “那你這傷怎麽來的!這可不是普通魔法能造成的灼傷!”老人的聲音也不由得提高了,“總不能是那些人見你在看就衝過來給了你一下吧!”

    “我哪有那麽蠢!”女孩似是更生氣了,“我知道那不是茗國的人——肯定是魔法師!就留意著他們身上有沒有徽記家紋一類的,結果就一個白發的和哥哥差不多年紀的人手上有那麽一枚戒指。他還抱著個孩子,是絕顧不過來的,我原是想將那戒指拿回來給賀先生認一認的——”少女狠狠地吐了口氣,連帶著聲音也落了不少,“結果就被那戒指燙傷了。”

    老者微怔,隻捉著少女的手又仔細看了看,甚是不可置信地問。

    “你確定他沒有向你施咒?”

    “不會給他機會的。”少女極是沒好氣地道,“我隻碰到那戒指的瞬間就知道拿不到了,他都沒發現我是要幹什麽,而且也絕對沒有咒語——西方的魔法不都是要咒語的嗎?我保證從他麵前過的時候半個字音也沒聽見。”

    “西方的?”

    “看臉就是了,”少女不耐地轉一轉頭,“倒是他抱著的孩子和其他同行的人都是東域形貌,隻他例外了。”

    “按你這般說那戒指上麵應是有極厲害的防禦機製的,非是主人是絕對會受到攻擊的。”老者鬆開少女的手,隻低低歎了口氣,“我以三階之力,是應付不了這種離了‘引物’還能拓展的魔法的,小姐還是不要再出去瞎混了,安靜等大公子回來吧——公子的那盞寒炎燈,還沒有什麽傷病是袪除不了的。”

    少女本欲反駁,卻看著傷處隱現漸息的紅光沉默,終究是輕輕應了一聲。

    “時候不早了,小姐早些休息吧。”老人似是無奈一般歎了一聲,女孩答應著正要往房間走,劇烈的爆炸聲卻突然自身後響起,林家丈餘高的宅門便如薄紙糊就,輕易地炸裂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