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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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玄雁驚愕於那毫無聲息就已經指上自己喉嚨的刀刃,她沒想,也沒來得及掙紮,持著細劍的右手還抬在半空裏,劍鋒上流連著暗紫色的魔光。

    良久良久,在對方也毫無聲息的情況下,她終究是自己熄滅了劍上的詭光,緩緩地將手放了下來。

    她聽見一聲輕笑,毫不意外來自那個屬於西恩特的少年,他右手持著的某種刀刃抵著她的咽喉,有白色的光從她看不見的左手中湧出,像是水,延伸開來,在那麵殘破的垂直的禁製上繪出一樹精妙的花朵,重新擴展,在她的眼前展開成一張新的、巨大的七環禁製。而那之後被她的魔力所沾染的舊禁製,在新禁製展開的同時無聲潰敗。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那不是他的全力。

    七環禁製,麵對「吞噬」都有一阻之力的禁製,也許也可以說是完成度過半的十二禁製。

    而它的繪製者,正是這個拿捏著自己性命的十七歲少年。

    不,她默默地想著,他是生在六月的,現在應該,還隻有十六歲才對。

    “那麽,”她微微抬了抬頭,“我想我已經放棄了,洛歐斐?達伊洛先生。”

    少年再度輕笑一聲,指著她咽喉的短刀融化成了一灘銀色的液態金屬,輕盈地滑到他的左手食指上盤繞兩圈,凝固成一枚樣式普通的銀色戒指,有著一圈淺刻的藤蔓紋樣,伴著十三片纖細的葉子。

    “這樣,雁小姐也該明白,在身為仲裁者的達伊洛眼前試圖殺害另一世家的成員,應該會受到何種責罰。”少年微微偏了偏頭,語調不帶情感,“即使以您的地位也不例外,我會如實上報給族長。”

    雁微微頷首,“我明白。”

    洛歐斐似乎不再關心她了,退了兩步,坐回臨窗下的軟椅中,整個人都安靜的幾乎沒有聲息。舟玄雁回過頭看他,確信自己拆解他的禁製並沒有觸動到不該觸動的地方,他是如何,又是怎樣在如此快的時間內出現在這裏的?

    “我一直都坐在這裏,從她睡下,到你出現。”他沒有看她,卻依舊回答了她的疑慮。

    舟玄雁怔了怔,旋即想起那個說法,那的確是他應有的能力。其中也包括將自己的氣息完全融進周遭環境,就如精靈曼舞林間,即使是最多疑的牝鹿也無法覺察到他們的造訪。

    “那麽,楠焱已經知道了?”她看著他,“寒炎燈的事。”

    “我想他們現在應該知道了,”洛歐斐輕聲說,“源頭還在他們手中,自然無需付諸過多關注。”

    “他還活著?”舟玄雁微有詫異。

    “無關涅槃,壽命應該在二百歲左右,多一次少一次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壽限。”洛歐斐用指尖畫了一個圈,一隻翎蝶憑空出現,泛著無質的透明蒼白,穿過窗柵,消逝於遠空。“和正常壽命的水之世家族人所差不多。”

    舟玄雁麵無表情地看著那隻翎蝶消失。

    “雁小姐這樣問,大概也已經清楚那位把東域攪得一團亂的青陽若歌現在哪裏了吧?”

    “他很狡猾,”舟玄雁沉默了片刻後輕聲說,“即使用心法去探知那一絲不屬於人類的氣息,也不能準確定奪。”

    “被遮蔽了嗎?”他問。

    “不,是被分散了。”舟玄雁安靜地回答。

    “比如?”他偏頭。

    “白家今次與會的長子,白冉,沐家與會的次子沐留歌,還有……你昨日救過的那位,夜闌。”

    “我可以確定夜闌不是,”他輕聲說,“他的確是半分魔力也沒有,我也沒在他身上感受到白鸞的氣息。”

    “我們也是這麽認為的,”舟玄雁回答著,“夜闌的身世借舟玄的下線已經查清,確實為寧音堂夜傅之子。堂主夜傅與妻劉氏並不和睦,是上代自小時結下的婚約。夜傅因為國主府繕琴製琴於茗國十分有名,每借製琴之名少有歸家。而夜闌的生母是他早年救助過的一位煙花女子,贈琴予她令她脫得無人問津的境地,藍氏無以為報,逆著主家的意思生下了夜闌,加之夜家原有的一子不喜琴樂,夜傅便將夜闌帶回府上撫養。許是為防劉氏,前些年已經予了藍氏財帛,送她離了茗國了。”

    “所以?”

    舟玄雁微微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夜闌襲夜家血,初代是淩瑰承尊帝第三子啟寧王墨唯潯世子,淩瑰滅後啟寧王妃懼怕世子因姓氏遭加害,因此啟寧王世子承母夜姓,這一脈襲淩瑰血,與茗國國主一脈一道,受德蘭詛咒,永世不受魔力眷顧。”

    洛歐斐微微一怔。

    “這樣就剩下茗國三族內的兩位了,”舟玄雁繼續說,“這兩位倒是有些共同點,在今次琴會前都不為外人所知,並且在琴會之前都曾進過國主府。”

    “就是說除了本家別人不能確定他們的身形樣貌?”

    “沒錯,但這兩人倒是都沒有頂著青陽若歌的臉。”舟玄雁微微歎了口氣,“沐留歌早年病弱,在府上精心養了數年也差點活不下來,約是一年前才有好轉,而白冉則是一直隨師長遊曆東域,並不在茗國常駐,多數是在北芸與西澤一帶,所學的除了琴藝,還有醫術。”

    “舟玄是在懷疑白冉嗎?”

    舟玄雁點了點頭,“北芸為青陽勢力所在,單是這一點就夠可疑了,他所拜的師,極有可能就是青陽若歌。”

    “隻是這一點似乎不夠吧,”洛歐斐漫不經心地說,“他總難借學生的名頭,反倒是白冉參與琴會是為老師打掩護倒是說得過去些。”

    “白家有魔力,”舟玄雁輕聲說,“讓我們最後確信的是這一點。”

    “三族與國主一脈應該一直有姻親關係。”他提醒。

    “但有例外,”她垂著眼睛,“白家前身不是淩瑰的重臣,除了與國主一脈有過姻親關係的少數幾支,絕大多數都不受墨唯血脈沾染。如果是這種情況,他們是完全有可能擁有魔力的。”

    “如果嫌疑鎖定在這兩人身上,完全可以現在動手。”

    “我如果這麽做了會毀掉舟玄在東域的名聲,”她說,“所以必須等,等到琴會遭到黑噬侵襲的確證,而不是青陽若歌參與琴會的確證。”

    洛歐斐沉默了三秒。

    “沒有異議。”

    “世家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她看著洛歐斐,“猜到是你的時候,我還擔心過你會想要救國主,看來是多餘了。”

    “世家不是濟世會,不曾也永遠不會是。”他重複著對晴說過的話,“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不應該僅因魔力就被顛覆——城牆下的行乞者,荒村中無人管照的孩童,高堂之後苦於病痛的老人,每日麵對死亡的人類有千千萬萬個,世家不會一一去救的。”

    舟玄雁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試圖指出錯誤。

    不去救,和來不及救,終究是不一樣的,隻是德蘭,大概不懂。

    就像他們還會在不經意間將那些仰望著他們榮光的生靈稱為人類一樣,他們是不一樣的生物。

    終究是不一樣的。她輕聲對自己說。

    神祇如何能看見塵埃中的螻蟻呢?

    “雁小姐應該回去了,”他的聲音打斷了舟玄雁的思索,“留在這裏太久,是會留下氣息的。”

    舟玄雁知道這是逐客令,或許是他已經問出了想要問的東西,又或許他還想許那禁製之後的孩童一場清眠,畢竟她所安樂的時光,不會太多。

    她點了點頭,走到窗邊,最後說了一句話。

    “等候達伊洛的懲處。”

    他頷首,算是應聲。

    她舉劍,再度化成一縷飄蕩著的黑色煙霧,穿過窗柵、高牆和宅邸之外的結界,消失於夜空中。

    她沒再試圖耍什麽花樣,她很清楚達伊洛家族能覆蓋整個西恩特的魔法場有多恐怖。

    洛歐斐靜靜地坐在窗下,確認那一絲氣息消匿在安全的範圍之外。

    他站起來,對著那櫻色的帷幔,道了一句晚安,用的是東方的語言。

    長夜漸深。

    北芸之北,蔓延著的是一片曆來荒瘠的土地,不見草木,不聞蟲鳴。唯有那嚴整而華麗的黑色城庭矗立在原野天盡,以七個千年訴說所有聽聞的悲喜合離。

    與秘密建立在城外的先知城不同,杜德絲家族的黑色城堡無從抵禦冬季的侵襲,寒風不帶停頓不容情麵地穿行於黑色的高塔和尖頂,那聲音猶如哀泣。

    一襲漆黑華服如夜至深時最為濃重的色彩,如雲如霧一般飄搖過隻餘薔薇枯枝的庭院,年輕女人的麵容在燈火與花影之下顯出惶急。她避過接骨木垂下的樹枝,跑過結冰的溪流之上精致的黑色石橋,女孩的身影遠遠地隱約閃現,她看不真切,卻不敢用魔法去追逐。

    女孩所要跑向的方向,是不與城堡相連的一座黑色高塔,與杜德絲的城堡中慣用的誇張尖頂和繁麗雕鏤裝飾極不一樣,那座塔清素到幾乎帶了神殿一般莊嚴的肅穆,隻有邊角裏蔓上了不知是什麽藤蔓的枝葉,現下裏是冬季,半分花葉也無,反而像是橫亙了整座塔身的裂隙。

    眼看著女孩左跑右跑幾乎要看不見了,女人終究顧不得收斂聲息喊了出來。

    “快回來柯蕾莎!那裏不能去!”

    回應她的是女孩稚嫩的笑聲。

    她的女兒年歲還小,還沒有資格穿著杜德絲那十分符合他們“東貴族”之名的沉重華服,隻是一件淡紫色的緞裙,在燈火的縫隙裏不時閃爍幾許。而那過長的衣裾和沉重的裝飾品卻極大地拖累了她的母親,縱如蝴蝶蹁躚,卻也步履維艱。

    小女孩興衝衝地衝向了那黑色塔樓唯有的門扉,全然將母親的呼喚拋在腦後,就在她要整個人撲在那扇門上的時候,門突然開了,她撞在了一個比她大些的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