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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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塔樓的橡木門後似乎是與外麵截然不同的世界,細碎卻規律的聲音連帶著一種溫和的淡香,以及垂懸著的黑色帷幔,仿佛造訪了夢境的最深處一般。

    孩子的母親終究是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柯蕾莎回過頭來有些訝然地看著母親狼狽的樣子,不由得再度咯咯笑了起來。母親沒有計較這些,看著男孩溫順沉默的神情和手中的幾卷羊皮紙,溫和地問了一句。

    “課程結束了?”

    “嗯。”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先知大人似乎有什麽事情要處理,今天的觀星課就先提前結束了。”

    母親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男孩耳邊一點並不聽話的頭發順道他的耳後,她是那麽的年輕,看起來像是男孩的姐姐。

    “瑞瑟哥哥我們回家吧,晚餐的莓子派還給你留著呢。”柯蕾莎似乎不滿於哥哥沒跟自己打招呼,用力地晃著兄長的手,男孩隻好彎下身來哄她。

    母親微微地笑了笑,拉過兩個孩子的手,示意他們不要在外麵吹風,快點回到城堡裏去。男孩靦腆地笑了笑,牽著柯蕾莎往前走了,母親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伸手去關那扇還留了個縫的橡木門,少女的聲線,卻在這個時候毫無阻礙地在她的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奧嘉莉婭,”那聲音溫和平靜,“上來,奧嘉莉婭。”

    母親觸著橡木門的手像是觸電一般回縮,走在前麵的兩個孩子久不見母親跟過來,都已經回頭來看。

    “母親?”男孩極是禮貌地輕聲問著。

    “……沒什麽。”奧嘉莉婭?杜德絲收回手攏了攏肩上黑色毛皮所製的短披風,向著兩個孩子笑了笑。

    “夏格瑞瑟先帶柯蕾莎回城堡吧,”她的語調輕快,“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和先知大人談一談。”

    柯蕾莎不滿地撅起嘴來,而夏格瑞瑟卻是十分聽話地點了點頭,拉著妹妹的手向著城堡的方向遠走,行至燈火明處,在女孩那淡茶色的柔順鬈發之下,一朵紗絹製作的薔薇綻放在左眼的眼罩之上。

    奧嘉莉婭轉過頭來推開通往塔樓內部的橡木門,燈火之下東貴族的華服之上,月長石和鑽石的微粒繪出雲霧、荊棘和星辰,牆壁上掛著的古老的鹿角上裝飾有暖黃的燈和珊瑚的碎珠,正對著門的黑色掛毯上紋繡出湖邊金發的少女正在觀測星辰在水中的映像,她手裏的銀色長杖散發著靜謐的微光。

    她順著牆壁一側,窗戶對麵的黑色樓梯緩慢上行,越是向上,那暗紫色的牆壁就越是呈現出冰或是水晶一般半透明的質感,極其細碎的晶石微粒在其中映著燭光跳蕩。

    她上行,在三樓的茶廳裏見到了那個呼喚她的人,那個七千年來都令整個杜德絲家族奉若神明的人。

    “先知大人。”她恭敬地喚,單膝跪地。

    精致得像是人偶一樣的少女從窗邊轉過身來,她的身上一樣披著一件黑色的華服,黑色絲綢的長外衣上,鑽石和白玉髓的微粒描出玫瑰、星辰和紋章。那之下的黑色軟緞禮裙裙擺層疊,像是鳥翼,又像是花瓣層疊的痕跡。

    “晚上好,奧嘉莉婭。”她輕聲說著,便有柔軟的風將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那流轉的風蕩開了她翻著大卷的發絲,那之下赫然有著一雙尖耳的形跡。她那樣年幼,看起來至多十五六七,可她流溢著墨色的眼瞳又是那樣的深邃和沉凝,仿佛她曾統率命運,從那古遠的王朝直至如今。

    “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奧嘉莉婭垂著頭輕聲問著,她甚至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那雙眼睛後麵沉凝了多少哀寂和悲喜而今早已無法數清,她隻知道先知的眼睛注視著眾生,也注視著他們自認隱秘的內心。

    “是的,”少女輕聲說著,那點流轉在她眼角和淚痣間的風姿讓她看起來有了那麽一絲絲成長的痕跡,“發生了糟糕的事情……糟糕透了。”

    奧嘉莉婭微微一驚,能讓先知都說出這樣的話來,足見情境。

    “風聲在下午就已經傳到了摩德羅爾,我怎麽還會有不知道的道理。”杜德絲的先知輕聲說著,唇邊似生笑意,可她的語氣,卻仿佛冰封萬裏,“黑噬在茗國毀掉了一個人類家族。”

    奧嘉莉婭震驚地抬起頭來。

    “不像是他們的作風對吧。”少女微微笑了笑,“「吞噬」的戰爭大多針對魔法勢力,人類於他們而言,與螻蟻相差無幾。”

    “大人……”奧嘉莉婭極力壓下聲音裏那絲並不確信的驚懼,“珀莉她不會——”

    但先知微微抬手,製止她說下去。

    “這和是誰所為沒有關係,重點是他們開始放縱自己的破壞欲了。”她平靜地望著麵前的年輕女人,如教導孩童一般耐心。

    奧嘉莉婭看上去極度痛苦。

    “我想我們這次沒有猶豫的時間,”先知微微偏了偏頭望向窗外,“書麵上的交涉我來就可以,但是嘉莉,你需要現在啟程,用最快的獨角獸和所能借助的所有空間魔法,在明天中午之前趕到茗國去,”她停了一下,“楠焱和拉比德也會去的,他們可不會留情。”

    奧嘉莉婭微微顫抖了一下,深深將頭低了下去。

    “我明白的。”

    “‘遠東魔女’已經沉寂太久了,”倩曼輕輕歎息著,“刀鋒不會失去它的銳利,無論於身,還是於心。”

    在漫長而昏漠的夜裏,有無數看不見的力量,已經開始前行。

    “白懷纖的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滄舒清芷坐在滄舒家族府邸的廳堂首席上,輕輕地說了一句。分明她已經再張不開眼睛,但廳堂中的每個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眼底的火光。

    傳信回來的的滄舒族人跪在廳堂正中,聽得少族長如此言辭也是一顫,不由兢戰。

    站在滄舒清芷身後的滄舒瑞無聲地揚了揚手示意那人退走,那人才如逢大赦一般退了出去,可滿堂的氣氛並未因少了一個不知情狀的外人而緩和多少,放眼望去,一個麵色好看的都沒有,即便是坐在洛歐斐身邊的楠焱祭,也不由得微微皺著眉頭。

    在昨日午間的吳家滿門被滅之後,國主府於今晨傳來了消息,今日琴會照常舉行,仿佛昨日那近百條人命淡如煙雲。在座世家尚無這般自信,更別提區區一個茗國,得是多麽不明情理。

    “如果黑噬也是衝著青陽若歌的寒炎燈而來,今天就絕不可能錯過琴會。”滄舒晴微微垂著眼睛,如此地下了結論。哪怕隻以公子若歌在東域的盛名,都足夠想見那一點寒水炎究竟內蘊了多麽強大的力量。

    清芷點一點頭,“但願青陽若歌是個聰明人,身在內榜若是無事,便不要這般現身亂晃了。”

    滄舒瑞微微躬身,“輦車已經備下了。”

    清芷頷首,“那便去吧。”

    許是多少受了些昨日風信影響,今日會場門前人數見稀,至少祭昨日所見的那些亂跑的孩童是半點蹤影也無了,剩下些來聽聞琴會消息的茗國國民,也都免不了壓低聲音談論幾句,連帶了空氣裏都染了不安些許。

    大殿一側,國主府與沐家的輦車似乎已經停妥很久了,應是先到很久,約是國主為了壓下昨日那些言辭,今日終於現身前來坐鎮了,然而在眾人眼裏,不過是又為茗國招來新一輪不自量力的罵聲罷了。

    清芷在滄舒瑞的扶持下步下輦車,天水青色發絲盤成古雅的流雲髻,著一身素雪絹描玉色萱草紋樣的長裾裙袍,為著禦寒,領口與袍角合了一圈純白色的絨裘,襯得她麵色極素,幾無血色一般。環在發上的水蒼玉鸞鳥銜珠長尾簪隨著她步步前行帶出些微細碎的聲響,卻絲毫不亂。這般裝束但凡是有點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是極不給國主麵子的,合著一般禮矩茗國國主有資格在衣裝上飾以鳳形,但多是鏤銀描金,如何比得過這整一隻水蒼玉的鸞形。自然她的衣裝也是挑不出毛病的,隻一根刺,毫不留情地硌著,嘲諷著你根底裏境界不同罷了。

    這般衣裝自是少不了讓人多看幾眼,並未刻意避去的萱草紋樣自然也就落入了旁人的眼底,那既是萱城的標誌,也是滄舒的象征,當下裏便要激起新一輪的議論。

    滄舒清芷自是不在意這個的,才行到殿門口便遇見了舟玄家的二人,舟玄家倒是未出這般陣仗,或許是茗國裏已經再無能做主的舟玄家族族人也說不定。舟玄雁照舊是老打扮,那身便於她身法和用劍的墨黑色水雲緞短裾袍服,隻在外加了一件同是黑色的狐裘長披風,看上去像是為了禦寒,但洛歐斐卻已肯定以她境界就是著一件單衣立在深雪裏也不會有半分覺寒。那披風多半是為了遮她橫在腰間的那柄黑鞘細劍——國主禦前攜帶兵刃是極大的不敬,可那劍柄卻又頑強地突兀著,也是諷刺一般,即便明擺著看見了刀劍,國主府的人也是不會敢去檢查世家附屬家族之人的衣裝的,於是也遮不完全,便是連象征性的敬意也懶得表示了。

    舟玄雁迎著洛歐斐的目光輕輕點一點頭算是敬意,舟玄哲看的分明,心中大約也猜到幾許。

    他並不知道舟玄雁昨夜前去結果如何,但就現在看來絕對是吃癟了,而且還是吃不消的那種,足令她將那些一輩子都差不多再難用到的規矩禮節重新拾起。

    如此便也不難想象了,世家的背景是一定的,再往下他懶得想下去,再想也不過是白白受了打擊而已。

    他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卻聽得舟玄雁低聲對著他,也是向滄舒一眾人道了一句。

    “白家來了。”(WWW.101novel.com)